第二天早上楊燁一走，段山雪就坐在床邊發呆，好久才回過神來。他幽長的嘆了口氣，起身走到小柜子旁，掀開柜門，朝深處翻了翻，捧出一個不起眼的小木盒子。

    段山雪兩手捧著小木盒子，又坐回床邊，摩挲了盒蓋好一會兒才打開。

    小木盒子里頭是他這幾年偷偷私藏下的賞錢，是他所有的指望和依靠。

    他仔細的盤算了一下，這些錢不算太多，包身的話肯定很快又會山窮水盡，但是如果鴇公肯幫忙在堂主那邊打馬虎眼，只做留夜錢，還是能再多支撐一些時日的。至于這些錢用完之后該怎么辦，他閉上眼睛嘆了口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昨晚那些話，也就楊燁那個傻人才會信。春碧堂是開門接客的地方，堂主怎么可能寬限。別說是楊燁，即便是楊燁的老子來了也沒那么大的顏面，沒有錢照樣行不通的。

    段山雪讓小福悄悄地請了鴇公來，特意給鴇公沏了杯茶，兩手奉上，“師傅，這幾年還沒謝過師傅呢，徒兒今天就略表下心意，師傅請用茶?！?/br>
    不得不說，鴇公倒是有點受寵若驚了。這大美人來了春碧堂沒多久就成了紅人，堂主也捧著，這兩年越來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何時這么殷勤過？

    不過鴇公可是個人精，當即就明白這必定是有求于他，于是他笑瞇瞇的接過茶盅，卻沒喝，拿腔拿調的說：“我的好徒弟，師傅我如今可受不起你敬的茶呀?！?/br>
    段山雪玲瓏剔透，也不多繞彎子，拿出一張銀票就塞到鴇公手里，“這是孝敬師傅的，還請師傅別嫌棄?！?/br>
    鴇公捧著銀票反復瞅了瞅，隨后就笑出了半臉的干褶子，“哎呦我的仙人兒，你這可為難師傅了，”話是這么說，他卻緊著把銀票朝懷里塞，“這是有什么難事兒，快說給師傅聽聽?！?/br>
    段山雪笑了笑，又轉頭把桌上的小木盒子拿來，遞給鴇公，“請師傅幫忙，多周旋些日子，我只接清席，不侍客，不留夜?！?/br>
    鴇公打開小盒子一看，尖眉跟著就一挑，“你這是，買自己的夜？”他轉了轉眼珠，表情甚是玩味，“是為了那楊公子？”

    段山雪斂眸含笑，沒接鴇公的話，只道：“勞煩師傅費心?！?/br>
    “嘖嘖嘖～”鴇公裝模作樣的搖頭感嘆，“好徒弟，你可真是個有情人吶！”他把盒子夾懷里，邊往出走邊老神在在的應承道：“放心吧，師傅最疼你了，肯定成全你。不過這里頭的斤兩你自己清楚，怕也周旋不了太久?！?/br>
    “我知道，”段山雪送鴇公到門口，陪笑著請求，“請師傅盡量多費神吧?！?/br>
    鴇公擺擺手就走了，可沒兩步又轉了回來，“可別說師傅沒提點過你啊，”他難得有兩分真心，此話確實出于好意，“師傅見多了，那薄情寡恩的，可多是讀書人吶！”他拍了拍段山雪的肩膀，是見慣了世間冷暖的口氣，“那些公子哥，吃不得苦頭的！”

    送走了鴇公，段山雪又坐回床邊發呆。過了一會兒，他又起身抻了抻微皺的床褥，在外側的枕邊拈起幾根長發，是楊燁的。

    一直以來，楊燁都睡在外側，無論夜里兩人情事如何熱烈，睡下的時候楊燁總要躺在外側，下意識的保護姿態。若是段山雪在睡夢中醒來，一定在楊燁懷里，稍微動一動，楊燁就會跟著醒，不論他是口渴了還是想解手，楊燁都先把他安撫好，然后下床伺候他，又溫柔又體貼。

    段山雪用手指纏卷著那幾根頭發，纏著纏著就亂亂的繞在了手指上，除非扯斷，不然解不開。

    他想起鴇公剛才的話，把纏著楊燁頭發的那只手貼在心口，閉上眼睛深深的嘆了口氣。

    過了晌午，鴇公就笑瞇瞇的來敲門，讓段山雪下樓，說是一樓來了幾位雅客，請雪君作陪。

    常來春碧堂的客人都知道雪君被人包下，久不露面。如今終于能得美人同席陪侍，即便無法深入親近，能觀賞一下也是好的。何況有很多風雅人也的確是欣賞雪君的技藝，品酌著美酒的時候聽美人撫琴，何嘗不是美事一樁呢。

    段山雪略整理了下儀容，站在門口輕輕的吸了口氣，推門而出。

    他一邊走一邊思慮著一會兒該如何避開不規矩的人，走到樓梯口的時候，旁邊的房門開了，柳柳裝扮光艷的走了出來。

    “呦，雪君這是要去哪??？”柳柳還是那副陰陽怪氣的樣子，“怎么不窩在房里享福啦？”

    段山雪淡淡的笑了一下，毫不在意的說：“下樓，陪清竹閣的客人?！?/br>
    柳柳有點驚訝，但隨即就幸災樂禍的笑起來，“怎么，楊公子不要你啦？”他得意的把兩條胳膊交叉在胸前，上下掃了段山雪一圈，“還以為你有多大本事呢，如今不還是要出來接客？”

    段山雪懶得理他，悲憫的嗤笑一聲就下了樓?？闪鴧s一直跟在他身邊，又譏諷又挖苦的說了一路，一直到清竹閣門口。

    段山雪站在門前，斜睨著柳柳，“你也來這？”

    “是啊，”柳柳挺起胸膛，眉飛色舞的說：“里頭有位大爺，每次來都要點我的?！?/br>
    段山雪像聽笑話似的笑了，“那你還不快進去，可別讓你的大爺等急了?！?/br>
    柳柳沒讀過多少書，從前常在段山雪的嘴下吃虧，當下他也不明白段山雪這笑是什么意思，只得虛張聲勢的瞪了段山雪一眼，扭著嬌柔的細腰就推門進了里間。

    段山雪搖頭失笑，正要抬腿跨進門的時候，阮阮的聲音卻突然出現在身后。

    段山雪回頭，見阮阮和小虎正站在隔壁包間的門口，躲在一盆大花架后邊，倆人不知道在偷吃什么東西，阮阮一口口的緊著喂小虎。

    回想起之前阮阮扭扭捏捏的樣子，段山雪忽然抿著唇角笑了笑，這倆孩子，有點意思。

    他悄悄地走過去，突然把腦袋探到倆人面前，“你們倆在偷吃什么吶？”

    阮阮正全神貫注的吃呢，猛然被嚇了一跳，小手一抖，一塊兒白白的小米糕啪嘰就掉在地上了。小虎也嚇一跳，但是他趕忙就側身擋住了阮阮，腮幫子還鼓鼓的，又驚又怯的看著段山雪。

    段山雪被這倆孩子的可愛樣逗笑了，伸手在小虎的娃娃臉上揉了一把。

    阮阮瞧見是段山雪，立刻皺著小臉撒嬌，“山雪哥哥嚇死我了！”

    段山雪捏他的面團小臉蛋，小聲問：“怎么躲在這偷吃？”

    阮阮嘿嘿的笑，對著小腳尖有點羞答答的樣子，“我是出來給小虎送吃的，”他又指了指旁邊包間的門，捂著小嘴說：“我偷溜出來的，在陪客人呢，這就要回去了?！?/br>
    “快回去吧，”段山雪給阮阮擦了擦嘴角的點心渣，叮囑道：“以后小心點，萬一被師傅抓到，免不了要給你苦頭吃?！?/br>
    阮阮馬上乖乖的點頭，“知道了?！彼D頭對小虎甜甜的笑了笑，剛要邁著小腿回包間，卻突然反應過來，“山雪哥哥，你怎么在這？”

    段山雪瞥了眼身后的清竹閣，低聲道：“來陪客人?！?/br>
    阮阮頓時瞪大了眼睛，“楊哥哥呢？”他抓著段山雪的手，難過的撇著小八字眉，很小聲的問：“他，他不喜歡你了么？”

    “沒有，”段山雪拍拍阮阮的小手，溫聲道：“別擔心?！?/br>
    阮阮不明白，“那你為什么接客呀？”

    “只是陪侍酒席而已，不留客?！倍紊窖┬α诵?，又伸出食指抵在唇邊，噓聲示意阮阮別多說，“好了，你快回包間吧，我也得進去侍席了?！毖粤T，段山雪就轉身進了清竹閣。

    阮阮怔怔的眨巴眨巴眼睛，細眉還撇著呢，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

    小虎拉了拉阮阮，小聲說：“阮阮，你快進去吧?！彼胫紊窖﹦倓偟脑?，又擔心道：“往后你別出來給俺送吃的了，被師傅看到，要打你?！?/br>
    阮阮回過神來，又笑呵呵的看著小虎，“我知道了，以后我偷偷藏身上，咱倆回屋里吃?！?/br>
    小虎搖搖頭，“別拿，萬一被看到，要打你?！?/br>
    “不會，他們只顧著喝酒呢?！比钊畎桶偷那浦?，手指頭又絞在一起，“小虎，你好怕我挨打呀？”

    小虎緊張的點頭，“嗯?！?/br>
    “那你，”阮阮美滋滋的，像是有一堆話想問，卻又不知道問什么，“那你在這等我，”他知道小虎肯定會等他，卻還是忍不住要小虎對他保證，“一會兒里頭完事了，咱倆就回臥室?！?/br>
    小虎立刻點頭，“嗯，俺哪也不去?！?/br>
    阮阮滿意了，開心了，一步三回頭的看著小虎，然后才回了包間。

    小虎腰背溜直的站在門口，死等著阮阮。其他的隨從都會在小倌進包房的時候找地方休息或者躲在哪玩鬧，連段山雪身邊的小福都是如此，所以這些人背地里都笑小虎是傻子。

    很快，包間里的酒席就散了，一大群人呼呼啦啦的走出來，都喝的東搖西晃的，有些人懷里還摟著個選定的小倌，那是要上樓睡覺的。

    小虎站在墻角，把眼睛瞪的大大的看著出來的人，不知道阮阮有沒有被選中。他是怕阮阮被選中的，選中了就要去遭罪，每次阮阮被客人留夜的時候，他在包房外頭都擔心的不得了，怕阮阮又被禍害的受了傷。

    不過阮阮這次沒被選中，跟在那些人最后邊走了出來，小虎松了口氣。

    兩人上樓回了臥房，門一關，小虎就問：“要洗澡嗎？俺給你打水?！?/br>
    阮阮搖搖頭，卻忽然聳著小鼻子嗅了嗅，“小虎，我身上酒味兒大嗎？”

    小虎湊上去認真的嗅著，“沒有，沒啥味兒?！?/br>
    “哦?！比钊钹钢∽彀?，黑豆子眼珠滴溜溜的轉了轉，“可是我喝酒了，喝了好幾杯呢，”他看著小虎，有點扭捏的說：“我嘴里有酒味，你聞到了嗎？”

    小虎又湊近他的嘴巴嗅了嗅，這次點了點頭，“嗯，聞到了?！?/br>
    阮阮噘了嘴，生氣小虎聽不懂他的暗示。小虎卻無辜的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么又噘嘴了。

    “阮阮，”小虎彎下腰，把臉湊到阮阮面前，認真的問：“你咋了？”

    阮阮像模像樣的嘆了口氣，像是無奈小虎的不開竅，“你，”他又把小腳尖對起來，半是埋怨半是撒嬌的說：“你今天還沒親我呢?！?/br>
    小虎恍然大悟，有好些日子了，他每天都會親阮阮一下，阮阮讓的。

    當然，他也高興，這個動作有一種他說不上來的親密感，他喜歡和阮阮這樣。而且阮阮的臉蛋和嘴巴都好軟，用嘴唇碰上去的時候，感覺就像把手伸進了溫水里似的。

    阮阮正噘著小嘴等著呢，小虎趕忙捧住阮阮的臉，和之前的每次一樣，抵著鼻尖，閉上眼睛，把自己的嘴唇貼到了阮阮的嘴唇上。也許是為了哄阮阮高興，小虎這次貼了好一會兒，然后才啵的一聲分開嘴。

    阮阮睜開眼睛的時候小臉紅撲撲的，心里頭比吃了什么糖糕都甜。

    “小虎，”阮阮講不出原由，卻忍不住對小虎要求，“你，你別親別人?！?/br>
    小虎很不理解的看著阮阮，不明白阮阮為啥要這么說。他怎么會親別人呢，別人又不是阮阮。不過他還是很乖的點頭，認真的保證，“嗯，不親?！?/br>
    阮阮笑了，小臉蛋兒上像開出了一朵芙蓉花，美麗嬌嫩，生機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