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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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淅坐在樹梢上,身旁是敞開的窗,里面是他熟睡的義父。 他把雙手背在腦后,眺望天邊的月。那輪月殘缺黯淡,周圍滿是烏云和一閃一閃的星光。夜風溜過耳畔,送來蛙鳴和沙塵。 該是寂靜疲憊的夜,可他卻像往常一樣難以入眠。 唐淅捂著胸口,感受蹦跳猛烈的心臟,胸悶得厲害。這種窒息沉重的感覺,讓他無法也不敢合眼......只怕一閉眼,就再也睜不開了。 側頭去看窗內,他義父規規矩矩地躺著,胸膛微微起伏?,摪椎哪w色在夜里明顯,只消一眼便讓人挪不開眼。 看著他義父,他便能覺得心安。 額角的青筋鼓動,好像他的血管里被灌了羊rou湯,熱熱辣辣的,讓他五臟六腑不斷升溫。但皮膚被夜風吹得涼,兩廂沖突下,竟像針刺般疼痛。 好像他被高高拋起,再重重跌入到針床般。 唐淅垂下眼瞼,忍受一波又一波滔天的苦痛。 又是一陣蛙鳴,咕呱咕呱地叫,在夜里總是不合時宜。抹掉額上的汗,悄悄把窗戶關上,縱身一躍,孤身前往見性觀。 今日聽小二說,見性觀的“好兄弟”會通過觀里的水洼、水灘和荷花池來害人,主要陣地是荷花池。 那水鬼不知是吃人還是讓人做替死鬼,總之趕得及時的話,便能看見被拖入的人出現兩個影子。 一個是水里的倒影,和活人站在水邊產生的倒影無異,只是沒有腳——因為腳還在水面上,像正在被什么東西拖入水中,只是腳還沒來得及進去一般。 還有一個倒影是人被太陽曬后產生的黑影。 那黑影連著腳,和水里的倒影產生一個折角,好似人還站在原地,被日頭曬著,倒出水影和黑影。 但遠遠地看過去,整片水面上,只剩下兩只腳倒插在水中,或者說是從水中長出兩只倒著的腳。 隨著死的人越多,池子里倒插的腳便越多。好像腳不是腳,是荷葉、是蓮蓬、是荷花,正在旺盛地生長著。 它們散亂而規整地分布在池子里,穿鞋的、赤腳的、嬌嫩的、粗糙的,各式各樣的腳,各種各樣的人。 后來池子塞得滿了,沒地兒再放腳,多出來的腳便會從見性觀里的水洼里出現,東插一只,西長一只。 當時唐淅越聽越不對勁,如果真這么恐怖,怎么他之前從未聽聞——小二才訕訕地說,這景觀捉妖的、斬鬼的、尋道的......有功力的才見得到,像他這種普通人,都是聽聞來的。 而且哪怕是“有緣人”,也只有在新月、孤身、患疾時才會出現。 “水鬼是怎么殺人的?”這個問題是下午他義父開口說的唯一的話。 當時小二眼神滴溜溜地轉,半響才坑坑巴巴地答道:“誰也不知道,就是忽的一天,人丟了......城里有開天眼的沙彌,花半兩銀子便能請來?!?/br> “他回來后會畫像,丟人的人家便去認領......爺,客官,真不是我編排話來糊弄您......是真的都能對上啊,大小、長勢、形狀都能一一對應!” 唐淅在路上揣摩,原來義父友人所說的“皮rou盡失”的“失”是失蹤,而不是他想象的消失。 他立在門前,匾額上高高書著“見性觀”,規整秀氣。木柱和門扉已經被風沙和蟻蟲啃食,露出黃白的木眼。 門緊閉著,卻有腐朽的味道透過夜風傳來,浸透唐淅的毛孔。明明是盛夏,那風卻和客棧處的截然不同,冰冷刺骨。 只是奇怪的是,和唐淅體內的火熱相抗后他居然沒有產生任何不適。 明明普通的夜風便會讓他疼痛難忍,寒冰凍骨的風反而沒有任何感覺。 唐淅微微挑眉,一腳踹開破舊的門扉。 粗略地觀察一番,衰老的痕跡明顯繁多,一看便知它的年歲。游廊上刻著畫,湊近一看,滿是富貴嬌軟的花卉。 可再仔細瞧便能發覺異樣,花卉的邊緣或縫隙中,偶有人的眼睛和肢體的畫像。應該是豪紳買下后直接把原本的人像畫改成了花卉畫。 但如此一來,便如同這些花寄生在人身體,破rou而開一樣。 唐淅輕眨兩下眼,起步走了。 快步到庭院,一眼便發現正中央的荷花池突兀兀地立在眼前。四周沒有其他裝飾或物品,一進門視線便會被荷花池占據。 只是水池已經枯了,池內只有干裂的褐色泥巴和隱約的酸腐味,否則空空如也。 唐淅抬頭看一眼月亮,又感受心臟猛烈的鼓動,微瞇眼,把嘴角抿住了。 問題出在哪? 冷風從背后貫來,有清新的澡豆味蘊含其中。唐淅猛然睜大眼,回頭看——他的義父,清雋挺拔,安安靜靜地看著他。 “夜里不睡覺,跑來這里做什么?” 他義父像責怪不聽話的小孩子一般走到他身前,親昵自然地攥住他的手,“你若是睡不著,該和我說的?!?/br> 唐淅不知該作何反應,傻愣愣的,鼻尖出了汗都不知道。 他義父的手柔軟溫熱,包裹他時無限的暖意便蹭上皮rou,深入骨髓,使沉重的骨骼都變得輕盈。讓他飄飄欲仙,喜不自勝。 于是他反握住,從牽手變成十指相扣,再天真地說一句:“義父,你怎么起來了......” “你不聲不響地走,嚇精神了?!?/br> “哦、哦......”唐淅的額角也開始滲出汗,后背一陣陣地發熱,半響才說個認錯,“我以后不會了?!?/br> 他義父沒再回話,眼睛盯著荷花池,若有所思的模樣。 唐淅跟著看過去,仍是一片虛無,順口問道:“義父,你在看什么?這里什么都沒有?!?/br> 等了好一會沒等到回應,扭頭才發覺他義父已將眼神轉放到他身上。意味深長的,好像在研究探量什么。 這種視線唐淅很熟悉,他義父常常對他釋放這種視線——他一直認為這是他義父在透過他回憶別人。 但此時此刻,這種閑暇時才會出現的神游非常不合時宜。 唐淅難控地緊張起來,不詳的預感烏云般籠罩著他。他盯著他義父的唇,第一次開始害怕那張嘴會吐露的言語。 只是他義父從來就不太懂體貼人的情緒,從前如此,現在也如此——“你看不到?” “看不到什么?” “腳?!?/br> “看不到?!?/br> 唐淅不明白,小二明明說要孤身一人才能見到,他們現在是兩個人,為什么他義父會看得見? “很多腳嗎,就像店小二說的那樣?” “嗯?!?/br> 唐淅沉默了,他再次緊盯眼前的池子,幾乎要瞪出火星子??沙嗣黠@歷史痕跡的石頭和干褐的泥巴以外,他什么都看不到。 他只能搖搖頭,誠實地再次否定自己。 他義父的神情微妙,像在看一個怎么都學不會句讀的稚童,憐愛又同情的,讓唐淅覺得無地自容。 但接著發生的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只見他義父屈指,在虛空中掐訣,輕聲念了幾句口訣后朝他身上點了幾下,然后眨著兔兒似的黑眼,欣喜地問他,“現在看到了吧?” 他被欣喜感染,重燃了一絲希望,對著那片泥巴看,希望能看見人類的腳,或者是水也行。 可是沒有。 什么都沒有,一切如常。 唐淅半闔著眼,搖了搖頭。 他義父的表情終于變得古怪起來,掐他的下巴,左右看他的七竅。半響后又掐訣,朝不同的xue位摁,還捂他的眼,讓他在黑暗中聽他義父古怪陌生的咒語。 一通cao作下來后,唐淅的心高高懸起,害怕和期待充斥了他。 等他義父放下手,讓他再看荷花池的時候。他幾乎不敢看,狠狠眨了一下眼才睜眼。重現光明的幾秒鐘于他,和新生無異。 隨著睫毛的顫動,唐淅赫然發現,他真的什么都看不到。 眼前的景色如常,不過是破敗了些、陰沉了些。沒有水、沒有腳、沒有鞋,就只是干涸的水池而已。 他義父的期盼隨著他的表情凝澀,尷尬的笑意還掛在臉上來不及散去。唐淅萬分難堪,鼻頭和兩腮酸得讓他眼紅。 剎那間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不甘和挫敗狂風般席卷他,名為“平庸”和“差距”的感受第一次清晰地霸占他的腦海。 “沒關系的義父,”唐淅笑起來,想去牽他義父的手,半途卻頓了頓,改為拍肩膀,“看不見也能斬鬼?!?/br> 不該這樣的。 唐淅瞇著眼,笑得很燦爛,很自信、完全不在乎一樣。 他此行是為了讓他義父刮目相看,不是為了讓他義父發覺他是個朽木的。 他義父要來牽他的手,他卻下意識退了一步。反應過來后立馬回握住了,只是虛虛攏著,rou與rou之間藏了一層空氣。 不該來的。 “嘎吱——”突然,枯木被踩碎的聲響從左后方傳來,唐淅神色一凜,拳腳比眼快,瞬間便把要跑的人給抓了回來。 一扳身,居然是晚上給他們提澡桶的店小二??粗苣贻p,估摸著十一二歲。 “你在這做什么?!” “我、我來......”那小孩將哭欲哭,難以啟齒的模樣,但可能是唐淅過于兇神惡煞,結巴半天還是顫顫地說:“我來偷點木頭回家燒柴......” “您別跟掌柜的說......求您、求您!我掌柜的眼里揉不得沙子,他要是知道我偷東西,一定也會對我起疑心......”小二說著說著,豆大的淚珠便簌簌掉落,哭得涕淚四流。 唐淅無語,剛要讓那小孩快回去,忽的靈光一閃,回身和他義父對視了一眼。 他義父在夜色中像水中的花一樣,清麗雋逸,漂漂亮亮地立在那。和他通了心意后便款款走來,對著店小二掐訣摁xue,像剛剛對他一般。 那小二本來還在哭,被他們的動作弄模糊了,剛要抬頭問,眼角余光瞥見殘影,眼珠便挪過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驚嚇過度的慘叫在寂寥的夜里有滲人的回音,小二被自己的回音嚇得面青白,渾身瞬間被冷汗浸透,接著眼一掀,尿了褲子,人也暈了。 他義父便趕緊又掐了什么訣,唐淅猜是讓小二再看不到的法術,可能還會含點鎮定清心的效果。 再等小二悠悠轉醒后,唐淅隨意扯了謊,眼看著小二一步三回頭、疑神疑鬼地走了。 空蕩的庭院里只剩他們倆人,他義父終于再也說不出話,靜悄悄地看他。 他將頭偏開,眼睛盯著遠方的樹干。偷摸兒的,落了一滴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