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木拍桌是說書開場,醒木拍人,一樣開場打群架的開場。
陸叔伢正上火,這會兒又聽見有人問他是誰,哪里多想,竟回說:“你國舅老爺!” 連敢昌寧也愣一下,扭頭對敢昌安笑,存心要逗這草包,于是竟然恭維起來,給他作揖,說自己有眼不識泰山。陸叔伢本因自己失言有些心虛,看來人這樣,半分心虛也沒了,竟然沾沾自喜起來,背著手不可一世。 “嗯,這位是個明白人呢,速速報上名來,小爺我自然罩著你?!?/br> 敢昌寧收禮,被他蠢得無話可說,陸叔伢因抬著下巴,都不曾正眼看人,自然沒看見他的笑里那分諷刺。怕弟弟作亂,敢昌安拉扯了他一下,敢昌寧是存心要捉弄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所以只回頭沖他兄長眨眨一邊眼睛,輕聲說了句,我心里有數。 信他的話,敢昌安便是白做他這些年親大哥,不過由著頑劣弟弟教訓一下這蠢材,未嘗不可。 敢昌寧雙手抱在胸前,悠哉悠哉道:“我這樣的小人物,名不見經傳的,怎么敢勞煩國舅爺掛念呢,國舅爺金尊玉體,不該為了這樣的事勞神傷心,您說是不是?” 那陸叔伢聽了通體舒暢,果然是個呆子。 瞿牧齋悄悄偏過頭,低聲問夏小蟬:“他想干什么?” 夏小蟬訕訕地笑,雖然他也不喜歡陸叔伢,不過敢昌寧這樣,也確實讓人捏把汗。 來人這樣的誠意,這樣的恭維,陸叔伢自然沒有不喜歡的,簡直要立刻跟敢昌寧做弟兄去,總算正眼看人家一眼,上前道:“小老弟你不知道,我哥哥那是陛下欽點的越州節度使,跋山涉水,不遠千萬里去給那邊關的敢將軍打后援的,敢將軍是英武,可畢竟已經遲暮——” “遲暮?”敢昌寧沒忍住笑了出來,問他這新弟兄,“衙內這話欠妥吧?” 陸叔伢經他提醒,竟然真的算起敢少游的年紀,大約是算不清,點了幾下手指,放棄了,大手一揮。 “不打緊,這都是小節了,大丈夫不拘小節,總之,沒我那哥哥,啊,英勇神武,驅兵若神,敢將軍哪能輕易大破敵軍呢?” “哦?可我聽說陸將軍去時,敢將軍已然大捷???這是假消息?” “誒,這其中的玄機,你這一般子弟自然不懂啦,”陸叔伢脫口而出,一副好為人師的模樣,敢昌寧倒是沉得住氣陪他演戲,翠翠已經憋笑憋得不行,且聽他胡言亂語,“我同你說,敢將軍這樣的老將,自然得給他留幾分薄面,我哥哥還年輕,將來待我jiejie誕下皇子,多得是機會加官晉爵,可敢將軍就不一樣啦,小老弟,你可知有句話,叫馮唐易老,李廣難封???” “馮——”敢昌寧差點沒忍住,好不容易才裝憨回他,“哦,哦,知道知道?!?/br> “噯,這就對了,敢將軍是廉頗老矣,再不立大功,恐怕不中用啦?!?/br> 敢昌寧拖長了聲調奧了一聲,一面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那幾個心中門兒清的——夏小蟬心道該差不多了,就不知道他要作什么妖,于是拉著翠翠和瞿牧齋站遠些,怕他血濺五步,殃及池魚。那個做哥哥的,自然也有數,輕咳著,也退開了些。 果然,敢昌寧唇邊勾起一抹諷笑,一手勾在他這新弟兄的頸子上,笑著在他耳邊問:“陸衙內身體還不錯吧?” 陸叔伢不知大禍臨頭,樂得回他:“家中練武是傳承,我身體自然不錯,怎么啦?” “奧,這樣???”他那雙桃花眼瞇起來笑時,頗有些邪氣,語氣輕快又叫人無來生疑,“那我請陸衙內洗個澡吧?” “啊,???” 還未等他陸叔伢反應過來,敢昌寧便扯了他的腰帶和后領,將整個人高高舉起,像只翻身烏龜,他身邊的家丁看到少爺這樣,氣勢洶洶就要上前,眼前卻突然攔了兩個人。敢昌安遲疑地看向身邊的人:“你?” 瞿牧齋微微蹙眉,回道:“我兩個,你兩個?!?/br> 敢昌安了然一笑,就聽身后如期傳來那巨物落水的動靜,他的表情一瞬間頑劣桀驁起來,一時竟然難辨是哥哥還是弟弟。 “下手輕點,還得靠他們撈那傻子,出了人命可不好?!?/br> 瞿牧齋點了點頭:“知道?!?/br> 醒木拍桌是說書開場,醒木拍人,一樣開場——打群架的開場。瞿牧齋奪了說書人手里的醒木,離弦之箭一般沖出去,三下五除二,一招拖泥帶水的不曾有,他的本事不允許他慢。再看敢昌安那邊,不知哪里撿的短棒,棒做槍用,不死人,但夠勁道,一下一擊一中,看得人都心有余悸,別提挨的人,五臟六腑都震挪了位置。 既有“說書”,就有“捧場的人”,夏小蟬站在那邊跟著比劃,又是羨慕,又是贊嘆,心中早就服得五體投地。 “牧齋懂得可真多,這招式,又是我沒見過的!” 翠翠佯裝嫌棄趣他:“可見你是個沒良心的,你跟敢家的哥哥認識那么久,怎么不見你夸夸人家?” 夏小蟬嘿嘿傻笑:“噯,敢家哥哥厲害,那都已經是不用夸的了,不一樣不一樣?!?/br> 翠翠一點他的額頭,皺了鼻子:“你就是牧齋的小馬屁精罷了?!?/br> “??!你到底是哪家的小兔崽子!我要我爹爹治死你!” 敢昌寧立在小橋上輕飄飄地笑:“我?我嘛,嗯…我就是那遲暮之年,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廉頗老矣……我就是那家的小兔崽子唄?” “廉頗,廉什么——”陸叔伢在水中撲騰,無措抹了把臉,懵了幾個字,才反應出來,橋上的是誰,竟然一個字說不出,“你,你——” 大功告成,敢昌寧沖那落湯雞做了個鬼臉,悠哉悠哉拍了手。 “哥!咱們走了!” 敢昌安聽到叫他,便不再戀戰,兩下擊倒了人,又看瞿牧齋,業已停下。他將棍棒朝地下一扔,對他抱拳行了禮,回頭去找他的弟弟,原來他們的馬就停在不遠處。瞿牧齋同夏小蟬他們站在人群里,遠遠的看見他們消失在人群里,又在陽光盛著的地方上了馬,高高對望著。 敢昌寧勒住韁繩,馬兒意氣風發地嘶鳴一聲,他朗聲道:“瞿家的小子!以前說過你的壞話,對不??!下回請你吃飯,可別記仇??!” 瞿牧齋微微一頓,看他們就要走,才不高不低地回他一個好字,也不知他們聽沒聽見,想來也不重要。 地上的人欲又要立起來糾纏,翠翠和夏小蟬趕緊隨手撿了根趁手的,擋在瞿牧齋身邊,你一言我一語地威脅。 “快去拉你家少爺起來吧,他欺負了我或許不要緊,你們這些人欺負了我,可未必能討著好呢!” 翠翠威風完,夏小蟬便附和:“就是就是,勸你們放聰明些!” 瞿牧齋忽然失笑,雖是一瞬,翠翠和夏小蟬耳朵一動,回頭看他,也展了笑顏。 那四個家丁討不到好處,便去救自家的少爺,圍觀的人漸漸散去,瞿牧齋將醒木丟回臺上,說書的和他的徒弟看得發愣,大約從沒見過這樣的少年人。 翠翠伸了個懶腰,將面紗摘了,懶懶往廟里走,仿佛還聽見那草包在小橋邊叫喚什么,想來他自己凍得已經要死,也不會追上來??汕善咔芍钡貜膹R里出來,見到他們,如獲大赦。 “噯!小小姐,快點快點,老爺他們要走啦,正找你們呢!” 翠翠忙問:“???那你怎么說的???” 七巧得意道:“這還能難倒我,我說你們方便去了?!?/br> 翠翠聽完無奈地錘了一拳頭在這傻丫頭頭上:“你可真會給我找事兒?!?/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