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在淮塘這座南方小城,再沒有比早上七八點更討厭的時候了。 ——黎明時分的沁涼已過去,中午的熱烈還未到來,這個時候,有的只是凝滯的悶。 城市好像被縛上了一個套,即使掙扎呼吸,卻仍感窒息。 崗西街車馬飛馳,粉塵喧囂地四處侵蝕,路邊的綠化芒蒙著一層灰撲撲的霧,生命的綠色好像永遠也掙脫不開陰霾。 十字路口的紅燈還亮著,討厭的陽光狡猾地穿過枝椏,照在斑馬線前的高中生身上,也迎面直直射在蕭君和臉上。 她腦袋乏力地歪著,雙眉微蹙,像沒睡醒般閉著眼睛,蒼白的臉慣常地厭仄仄,耳朵里照舊戴著耳機,書包大得過分夸張,正將掉不掉地隨意挎在肩上,她整個人也是松松垮垮的,活像一支蔫了的枯草。 旁邊的高中生生龍活虎地打鬧著,他們的朝氣蓬勃,襯得她更加冷沉與陰郁。 孤僻、冷漠、頹喪,rou眼便能感知到的負能量,當然無人愿靠近。 對蕭君和而言,耳機是世上第二好的東西,只要戴上它,便能在周邊筑起一堵隔離的墻。 ——世界不關心她,她也不想理會世界。 所以,當藍牙耳機沒電的提示音響起時,她原本就皺在一起的眉擰得更深了。 耳機一摘下,吵鬧便囂張地擁擠入耳,蕭君和厭煩地睜開眼,掃了對面一眼。 仍然是紅燈! 無可奈何,她不耐煩地收回目光,余光卻不經意瞥到馬路邊上的轎車。 那轎車很是破舊,玻璃都破了一邊,駕駛座上,一個滿面橫rou的中年男人仰著脖子,咬著后牙槽,眼神迷離,似乎在忍受著什么。 視線往下移,一個黑頭發女人正趴在他的兩腿間,腦袋上下抽動著,不時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聲。 意識到他們在做什么,蕭君和像是怕臟了眼睛一樣,立馬厭惡地閉上眼。 過了一會,一個粗野的男音響起,“好了!要走了!真是又浪又賤!” 蕭君和恨不得自己這會子聾了?!徊荒苷露鷻C,它至少幫她避開了世上一大部分的不堪。 “莊哥,舒服嗎?我技術好吧!” 這個聲音?蕭君和猛地睜開眼,當看清那女人真是母親時,只覺腦袋一陣轟鳴,全身的血液都直直往上涌。 吳翠柯從男人手里接過兩張百元鈔票,臉上笑嘻嘻的,“謝謝莊......哥?!?/br> 無意中對上蕭君和的視線,吳翠柯的笑僵硬了一下,接著冷漠地移開了臉,轎車隨即從眼前開過去。 她知道她臟,她不堪,可萬萬沒想到,這個名為她生母的女人,會在公眾場合毫無廉恥地給野男人咬。 “嘔——”忍了一下,蕭君和還是禁不住,猛地彎腰嘔吐起來。 旁邊人不明所以,立馬嫌惡地躲開。 早上吃下的一點可憐早餐,這會兒一點不留地全吐了出來,蕭君和止不住地猛烈咳著,好似連心和肺都要吐出來一樣。 連帶著苦澀的膽水,胃里的東西全被掏空,長期的營養不良使她的臉本就毫無血色,這會兒更是病態地慘白。 綠燈不合時宜地亮起。 雖然頭暈目眩,但她歇息了幾秒,還是支撐著將嘔吐物清除到垃圾桶,在綠燈行將熄滅時,搖搖晃晃踱到對面。 走兩步歇三步,等她走到學校門口時,身體終于從剛才那陣嘔吐中緩和過來。 上課時間早已過了,校園各處都已不見了學生的蹤影,蕭君和走到鳳凰木大道時,卻隱約聽到說話聲。 透過兩人高的綠植圍籬,前面拐角處藍白校服晃動,是幾個不上課的學弟。 他們看起來都是初一初二的。其中四個肥肥壯壯,看起來有些兇神惡煞,正圍著最矮小的那個說著什么。 蕭君和只是隨意一瞥,沒想太多,也不想多加關注。 但隨著她越走越近,四個男生開始手腳并用,惡劣地踢打那矮小的一個,話語聲也變得愈發清晰,充滿惡意的嬉笑。 “三好學生,你那么喜歡跟老師告狀???” “去告??!你以為我們不敢拿你怎么樣?!” “老子就TM惡心你怎么了?瞧瞧,長得這么秀氣,像個娘兒們一樣,老子一拳頭就能捏死你!” “TM的!期中考那么好去死???害得我被老師說!你這學霸就不能體諒一下我們這些學渣嗎,??!” “......” 因為背對著,那矮小的看不清楚面貌,不過看起來很是弱小,校服外套被扒了下來,身上各處都沾了草屑泥巴,耳后根腫了一大塊,明顯剛才已挨過一頓打。 蕭君和一下子便猜到發生了什么事,心里頭沒來由地躥起一股怒火。 為什么她遇到的都是丑惡與污穢?! 不曾猶豫,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快步穿過拐角,裝作不經意地,狠狠向過道的一個小胖子撞上去,仿佛用盡了支撐她活下去的全部力氣。 小胖子了趔趄幾下,終于摔倒在地上,還未爬起,轉頭便怒罵道:“你神經病啊——” “對不起啊學弟,學姐趕著去上課呢!”蕭君和雖然在道歉,但面上一點歉意都沒有,還掛著挑釁的冷笑。 再笨的人都看得出她是故意的! “呦!”最大個的大胖子打量了她一下,再掃一眼嬌小的男孩,嗤笑道:“還有救兵吶?!這是......美女救狗熊?” 說完,四個男生一齊囂張地大笑起來。 蕭君和面無表情看著他們,只淡淡道:“放他走?!?/br> “我奉勸你,別多管閑事......” “別廢話,她就是跟這小子一伙的!一起上,揍死他們!” 四個男的摩拳擦掌,雖然他們是低年級的,可發育得跟高中部的男生差不多,別說他們一起上,就是只一個,蕭君和也一點贏的勝算都沒有! 矮小男孩見此,急得一下子死死抱住大胖子的腿。 “嘶——”蕭君和一把撕開書包拉鏈,下一刻,眾人便一起愣住了。 她從書包里拿出來的,是一把長度足有20厘米長的西瓜刀。 大胖子最先反應過來,不屑笑道:“怎么,想砍我們?你敢嗎?嚇唬誰......” “來——”蕭君和勾動手指,冷冷看著他。 “......”大胖子沒想到她絲毫不怯。不過,涼她一個女的,怕是也不敢動刀,而且,要是輸給了個女的,以后可是會遭兄弟們恥笑的,不如好好修理一下她! 惡向膽邊生,大胖子一不做二不休,猛地竄上去,揚拳便向蕭君和砸去。 “不要——”矮小男生同時跟上來,企圖抱住大胖子,但被其他人拽住了。 蕭君和利落地舉起刀,從上往下劃下。 幾乎是一瞬間,大胖子的校服生生被割成了兩半,露出一個滾圓的大肚子。 只要他再往前一點,破開的就是他的肚皮了! 誰都沒想到蕭君和真會動刀,一瞬間都嚇得愣住了,大胖子更是當場被嚇尿。 “過來!”蕭君和瞥了那矮個子一眼,命令道。 矮個子瑟縮了一下,眼見蕭君和不耐煩地皺了下眉,只能硬著頭皮直愣愣地挪到她身邊。 “以后再欺負他,我讓你們跟我一起死!明白了?” 蕭君和盯著他們,那眼神,就像個亡命之徒,狠厲、癲狂、病態,完全沒有死亡恐懼,好像隨時準備將他們撲到刀下,為她自己陪葬。 四個男生心有余悸,不約而同地點點頭。 他們雖然作惡,但想不到會遇到真正不怕死的人!都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沒有人愿意為了這種神經病而搭上自己的命! “走!”蕭君和將刀放進書包,拉起矮個男孩往教學樓走去。 男孩子的手粘膩膩的,全是汗,握在手里非常不舒服,等到了初中部教學樓的架空層,蕭君和迫不及待地甩開了手。 “去找老師,告訴他你被欺負的事!” “不......不要了吧?”身后的男孩小聲囁嚅著。 蕭君和“咻”地轉過身,郁悶地瞅著男孩。 她這會才仔細看清男孩,身板小小的,臉倒是長得挺秀氣,不過兩個眼窩都青了,眼睫毛很長,一顫一顫的,像受了驚嚇的小鹿,顯得極其膽小怯懦。 連老師都不敢告訴!就是這樣才被霸凌的么? 蕭君和厭煩地甩下一句,“隨便你!”隨即頭也不回地向高中部走去。 男孩在身后似乎想留住她說什么,但她懶得再聽。 早讀課已經過了二十分鐘,當蕭君和走進教室時,沒有人分給她絲毫的注意。 ——她屬于絕絕對對的邊緣透明人。 到了座位,蕭君和一甩書包,立即趴在課桌上昏睡過去。 困倦,無神,精神不濟,看起來像永遠睡不夠!她經常在課堂上睡覺! 每個班級都有差生,而差生中又分為兩種,一種是老師還想要拯救的,一種是老師已徹底放棄的。而蕭君和,屬于老師已放棄的那種。 恨鐵不成鋼地數落過,苦口婆心地勸說過,老師們數盡渾身解數,企圖讓她變成“好學生”,但面對永遠一潭死水的女學生,他們最后無不是嘆著氣讓她自生自滅去了。 蕭君和就好像被世界遺忘了,她從早睡到晚,沒有人打擾,沒有人過問。 假使她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掉,怕是也沒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