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想出去打工，再也不回來。

    但上不上高中也是有區別的，他過了單招，就有了高考的資格，日后他攢夠了錢還能找個大專學學手藝。

    可那女人天天眼里只有她命根子，連這條后路都不給他留。

    梁岳猛然的蹲下去，雙手抱頭，手指插到頭發里，無聲的咒罵著。

    憑什么！

    明明是同父同母，就因為晚生了幾年，他就得一輩子給人作踏腳石？！

    細痩的竹葉被風吹出沙沙的響聲，他渾身都疼了起來。

    “哥，哥！”

    “哥，怎么辦啊哥？”

    弟弟蹲下去拉他，梁岳肩膀顫抖。

    他沉默了許久，抬頭扯了個笑出來，回道“沒你的事，我自己有辦法，你回去吧?！闭f著轉身就走，撇下弟弟在后面小聲的叫著哥也不回頭。

    他從慢慢的起身，推開了弟弟的手。

    那眼里混合了擔憂、恐懼、渴望等等神情……

    他從陰影里走出，站到了燈光下，一抬頭，臉上又是少年一貫的笑，玩世不恭，似乎萬事都不放在心上一樣。

    “沒事！我有辦法！”

    想的倒挺美，叫我給你命根子賣命？他配嗎？

    他惡狠狠的想，沒門！

    ……

    他一夜輾轉反側，夢里全是從前的事，睡也沒睡好，到了教室也懶得去想今天是誰的課，能不能睡？

    反正這些老師，沒一個會管他。

    結果剛趴了下來，不一會就被拍了兩下，力道不大，但把他給驚醒了。

    一瞬間腿疼，腳疼，肩膀疼……反正哪哪都疼。

    “我日……”

    揉著肩膀，忍不住罵臟話。

    本來就犯困，一聽上課鈴打了就更想睡了。

    現在睡著了又是誰這么煩人把他叫起來？？

    他半瞇著眼，這么一看差點被跳起來。

    ——靠??！

    看到身邊坐著的人，梁岳一下就不困了??！

    “……怎么又是你？！”

    他低聲罵了兩句，正對上賀清平看過來的視線，當下一句話都不想說，埋頭就睡。

    遇見這新來的老師準沒好事。

    第一次就翻墻被抓。

    第二次直接從樓梯摔下去。

    第三次，他上了這么多年課，就今天他做旁邊的時候困的睜不開眼。

    這他媽什么玩意？專門克他的煞星吧？

    賀清平“……？”

    這學生，怎么回事？

    剛剛好像聽見他說了什么？

    賀清平沒聽清，掃了一眼，眉角低垂。

    他繼續低下頭來記著老師的講課思路和課堂環節。

    澄塘八中雖然缺老師缺的年年靠三個師范學院的實習生來續命，但是基本節cao還是有的。

    不至于一上來就讓他們接手，至少也要聽幾天課。

    本著個人有個人的風格，聽到學到就是賺到的原則，賀清平一連聽了三天的課，從一班聽到十班，一天八節課他幾乎沒落下過。

    他回回來五班都坐在同一個位置。

    老師風格各有千秋，但都有可取之處。唯一令人煩惱的，就是學生太差勁。

    賀清平不知道第多少次抬手將人拍醒，忽略掉這位同學的眼神，淡定的繼續記筆記。

    梁岳現在心里充滿了罵人的欲望。

    他就沒遇見過這么多管閑事討人厭的人?。?！

    第一天，梁岳半瞇著眼，泛著瞌睡，是你？！

    第二天，梁岳余光里掃到，心生臥槽感，怎么又是你？！

    第三天，梁岳筆都要掰斷了，只想罵人，怎么還是你？??！

    你怎么天天都來？！聽課聽了幾節了！天天坐我旁邊你陰魂不散?。?！

    他正盯著人想著亂七八糟的事，賀清平已經開了口“同學?！?/br>
    他問“你叫什么名字？”

    梁岳當即就想發火，心說你都抓了我幾次了，你還不知道我名字？！

    天天上課我一趴下你就拍我桌子讓我起來學習！

    他頓時惡從膽邊生“老師，我叫江治財?！?/br>
    賀清平嗯了一聲，梁岳等了兩秒鐘沒看到反應，自覺沒趣，扔了筆就往外面跑了。

    賀清平起身，隨手將他書頁翻到封面，右上角上兩字——梁岳。

    倒是個好玩的學生，就是有點熊。

    拿自己班主任的名字敷衍……嘖。

    “賀老師，怎么樣，這節課你聽著我有沒有什么不足??？”

    五班語文老師姓陳，是個老教師了，看他在這站著，一下課就過來詢問。

    賀清平笑道“陳老師的導入特別有趣，我在底下聽著看學生們都很有興趣，這個我要好好學學，就是……”

    “怎么了？哎呀沒關系，有問題你就說出來，我才好改進嘛?！?/br>
    “倒不是陳老師你的問題，是我旁邊這個學生，我看他沒什么精神，一連幾天都是這樣，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哪個學生？”

    賀清平笑著指了位置“他說叫江治財?！?/br>
    陳老師“……”

    他臉上的笑頓時落了下去，手里的書狠狠摔到了梁岳桌上“這個梁岳！不像話！竟然在老師面前扯謊！江老師在紀律上還要加強！”

    “賀老師，這個學生是個別情況，除了他之外，我們的學生都是非常尊重老師的，你千萬不要對我們學生有什么偏見啊?！?/br>
    陳老師抱著書，一面走一面和賀清平解釋“這些孩子才高一，調皮是調皮了點，但是沒什么壞心……”

    他看著賀清平，眼里有幾分期待“你們這一批比前面幾批都認真，聽課也積極，寫教案也積極，我希望你們在對待學生的時候也能積極點，高一是打基礎的時候，基礎打好了才能考大學?！?/br>
    陳老師年近五十，是Z縣土生土長的人，對這個學校感情很深。十五年前的澄塘八中，招聘老師第一學歷不是雙一流都進不來。后來教育資源越來越集中，各校掐尖挖老師，澄塘八中就從一年能考幾十個一本重本的當地名校，變成了現在連老師都要靠實習生來續命的農村高中了。

    這一批學生里，綜合素質比以往幾年的都好，陳老師私心是想留下幾個老師的。

    “這些學生家都在本地，父母幾乎都在外打工，考大學是他們唯一能改變命運的機會了?！?/br>
    “我明白?！辟R清平隨著他進了辦公室“陳老師，您放心，我會盡全力的?！?/br>
    嘴上應了，心里沒什么感受。

    辦公室里只有五班班主任江治財還在，見他來了立馬說笑起來“賀老師聽完陳老師的課了？感覺怎么樣??？”

    陳老師一看他這笑容就張氣，當即把書往桌上一拍“江老師，你們班那個梁岳太不像話了！”

    江治財笑容一僵，起身倒了杯水“陳老師您別生氣，那小子又干什么了？您和我講，回頭我收拾他！”

    陳老師狠狠灌了兩口水“上課不好好聽講，還在老師面前撒謊！賀老師剛剛問他叫什么名字，你知道他怎么說的嗎？”

    “怎么說？”

    “說他叫江治財！”

    江·班主任·治財“……”笑容漸漸消失。

    “你說這像話嗎！”

    “真是太不像話了！陳老師，賀老師，別生氣，我現在就收拾他！”

    他說罷就往外走。

    不一會就聽見隔著樓道傳來的聲音“梁岳！梁岳出來！”

    賀清平轉向陳老師，就見老教師對他笑了笑，意味深長道“賀老師，你以后教學一定要上來就鎮住他們?！?/br>
    “江老師是班主任，他平時不管，只管大事。但是你不行，你的課上可沒有人幫你來鎮場?！?/br>
    賀清平恍然，知道這位老教師是好心提點他，笑道“是，我知道了?！?/br>
    “陳老師，您的教案能借我看看嗎？”

    他又坐到了陳老師的對面，重新開啟了有關教學的話題。

    至于學生么……

    賀清平不語，翻過一頁教案。

    實習就是為了畢業，半年后說不準一輩子都不會再來這個地方，有什么好計較的？

    正班主任都管不住的學生，指望他一個副班來管？

    手中筆一轉，他面上的笑反而更溫和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