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出游
親兄妹 = 夜晚的城市邊緣跑過陣陣卡車聲,高架橋架在頭頂,震動的車輪滾過夜空。 林星碩一手抱著哈嘍,另一手牽著我,帶我去他說的秘密基地。 其實他以前會更多說一些翹課出去玩時發生的有趣故事,比如他和朋友們天熱時去河道里摸螃蟹,意外捉到被人放生的甲魚,他一邊跟我講不知道哪家土豪人善錢多(一開始他想說人傻錢多,但在我反駁這是心地善良后,他從善如流地改口了),一邊把被甲魚咬到的大拇指背在身后;我擔心他們會越玩越出格,就要求他帶我一起出去,他被我一套又一套“出勤率太低已經很危險了,我要看著你,不要再去做那些會轟動學校導致被開除的事情”念到投降,后來就改和我說老班了。 我有點欣慰,這好歹證明他開始擁有出勤率了。 我希望他起碼能拿到高中畢業證。 深夜,外婆已經睡熟了。我和林星碩駕輕就熟地偷偷開門,腳邊哈嘍的尾巴轉到起飛,整只狗都因能出去玩興奮到發抖,林星碩朝它比了個噓,哈嘍看不懂,不斷地跳起來撲我們的腿。林星碩沒辦法,彎腰一撈將它抱在臂彎上,回頭來拉我的手:“走吧?!?/br> 林星碩很喜歡和我有肢體接觸,比如牽手和擁抱。我一邊和他下樓梯,一邊漫無邊際地問:“林星碩,談戀愛好玩嗎?” 林星碩好哥哥雷達瞬間響起警報:“不好玩,你想談戀愛了?誰向你表白了?” “……”我伸出手去撓林星碩懷里哈嘍的下巴,任由它小舌頭啪嗒啪嗒地舔我手掌,“沒有,就是問問。你不是很受歡迎嘛?!?/br> “哦?!绷中谴T想了想,“就一般般吧,陪女朋友逛街打電話什么的,沒什么意思?!?/br> 當然有過親吻,但他對唇舌相貼并不上癮,甚至還有些反感,所以更多時候還是陪女孩子玩。 林星碩在談過幾次戀愛后頓悟到一個道理,這個世界上,大多數想要愛情的人,只是因為太過寂寞。 拿他認識的人來說,在現在這個社會國情下,學校里那些打扮潮流、戀愛層出不窮、愛去泡吧的學生們,并不是真的有多喜歡蹦迪,你如果要他們說出披頭士樂隊與甲殼蟲樂隊有什么區別,哪些樂隊發源自酒吧,還不如問他們哪一家酒吧優惠力度大。 熱愛搖滾、真心喜歡嘈雜重金屬的人群只是少數。大部分人,都是因為一個人無法排遣寂寞,又缺乏親近的人給予的安全感,只能從人群中、從戀愛中,獲取社會存在感。 而一旦人能夠自我消解,就會期待更高層次的感情。比如周總理夫婦,他們是雙雙踏入馬斯洛第五層需求的人,比起生理需求與社交友誼,他們更追求尊重與自我實現,與其說他們成全了彼此,不如說是他們在追求各自的人生目標時遇見了彼此。 有時候,林星碩會希望meimei還停留在低級需求,在這個階段產生的愛情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抵得過他在林星辰心里的地位,這樣他就不必擔憂,有一天meimei會義無反顧地走向另一個人。 念頭千回百轉,最后林星碩只是警惕地問:“真沒人向你表白?不會是你想表白別人吧?” “真沒?!蔽曳藗€白眼,“我沒有喜歡的人,真的。答應你高中不談戀愛就不談?!?/br> “答應我大學也別談了吧?!?/br> “想我孤苦伶仃一輩子你就直說吧?!?/br> 我對林星碩總是有對別人沒有的寬容,他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與我有著世界上最親密的血緣關系。我們從相同的父母那里繼承了他們的基因,在差異出現前,我們首先是同一。世界上再沒有人會和他一樣,從出生開始就陪在我身邊,陪我一起長大,哭的時候陪我,笑的時候也陪我。 他是我的兄長,是我年僅十多年的人生里唯一的獨一無二。 “也不是不可以答應你。話說你管我管那么嚴,那你為什么要談戀愛?”林星碩的喜歡嘗試新事物也體現在談戀愛上嗎? 林星碩笑笑:“她們向我表白,我不討厭,無所謂,就答應了?,F在沒有了?!?/br> 一開始也是想試試,能不能把不正常的注意力從meimei身上移走。年輕學生總是對叛逆不羈的人生充滿好奇,他當然有虛榮心,只是新鮮感持續了一陣,就在meimei與他漸行漸遠的日子里猛然驚醒。 生活不是,他沒有那么多泛濫的感情去感受心有所屬卻愛而不得,更多的時候,他并不痛苦,只是有些難受。就像海浪輕拍沙灘,一陣又一陣。就像機器人某個并不重要的零件壞了,雖然不影響正常使用,但偶爾會卡頓來提醒你,它出了點問題。 這種卡頓,往往出現在林星辰與其他男性正常相處時。 他警惕每一個能與她發展正常戀情的男性,卻又淪陷于林星辰對自己予取予求的態度。 林星辰如果對他發脾氣,他就能控制住自己越界的占有欲。但是林星辰沒有,她對他的無理取鬧照單全收,甚至用平靜的態度告訴他,他還可以索取更多。 林星碩會在好友給自己分享私藏雜志時,覺得封面女郎很像meimei,他著急忙慌地翻頁,卻發現每一頁的女星都像她。這不正常,天底下沒有哪個哥哥會對著色情雜志想到自己的meimei,林星碩不敢再看,只好把雜志還給好友,笑著說他對這方面沒什么興趣。 然后,他晚上睡覺會夢到林星辰。 那是與白日里不一樣的meimei。 慢慢地,林星碩就接受了自己病入膏肓的事實,不再去霍霍女孩子了。 他從不跟林星辰講自己的戀情,她對他的印象大概還停留在好久以前。 其實他已經空窗很久了。 林星碩說的秘密基地位于城郊,是一棟爬滿爬山虎的廢棄居民樓,通往三樓的樓梯塌了一半。他帶我來到二樓,從長長的半封閉式走廊里撬開一家生銹的鎖,拉著我走了進去。 房間雜亂無章,但沒有我以為的蜘蛛網和粉塵。林星碩把哈嘍放到沙發上,從半開的茶幾里拎出嶄新的塑料袋,里面脹鼓鼓的薯片袋被擠壓,發出嘎啦嘎啦的響聲:“我們打掃了好久,最近才算打掃干凈。打住,我們都是翹晚自習來的,白天沒翹過了,真的。好meimei,把你要教訓我的話吞回去?!?/br> 他脫下外套甩在沙發上,示意我坐下:“東西都沒動,就是把臟的地方掃了,我還在廁所看到蝙蝠屎,可惜沒看到小蝙蝠?!?/br> 我盤腿坐在他的外套上,拆了一包薯片,環顧四周:“難道發現蝙蝠你還想養嗎?你們怎么發現這里的?” “蝙蝠不適合家養,它愛鉆陰暗的角落。晚上上廁所見到它容易半路失禁,為了膀胱著想,還是野生吧?!绷中谴T聳肩,“阿貓鍛煉體能的時候發現的,他繞城跑馬拉松,迷路了就跑這里來了?!?/br> 阿貓是林星碩的狐朋狗友,高一入學起就與林星碩臭味相投,逃課打架無惡不作,但神奇的是,他有一個當特種兵的夢想。 我想他并不是出于正義的信仰,而只是出于人類熱愛冒險的天性。 但誰也說不準,有時候信仰誕生的契機,會不會來自于一個荒誕不經的可笑夢想。 (朋友認為我對他的評價太過寬容,她說哥哥的這位朋友不過是荷爾蒙過剩,渴望引起周圍人注意的青春期半永久小屁孩。我認為言之有理。) …… 廢棄居民樓附近有一個駕校,路邊??苛嗽S多大型卡車。仿若通天的橋柱等距離排開,撐起高大的高架橋。 我靠在林星碩肩膀上,哈比趴在我們中間,一人一條腿讓它躺。我們兩個人看著他手機投影在墻上的電影,鉛灰色的墻面比幕布更模糊,我基本只能看清字幕。 尖叫與喪尸的吼聲在夜幕里格外驚悚,我卻因為看不清屏幕,以及身邊令人安心的熱量百無聊賴。 ——模糊的墻面上,男主角的臉和喪尸沒多大區別。 “明天放假,你想去哪玩?”林星碩大概也嫌棄這電影費眼睛,轉頭來問我。 “沒什么計劃?!蔽野咽砥蜷_,讓他自己伸手拿薯片,“你有約會嗎?” “沒有?!绷中谴T看看袋子又看看我,擠眉弄眼地示意我。 “什么意思?”我呆滯,“你不喜歡?” “……”林星碩服氣,“你喂我?!?/br> “哦?!蔽夷贸鲆黄蟮奈菇o他,看著他輕輕咬住薯片,伸出舌頭卷走露在外面的部分,忍俊不禁,“你這樣好像哈嘍哦?!?/br> 林星碩噎住了:“……” 他嚼吧嚼吧咽了下去:“林星辰,明天要不要去看音樂噴泉?” “就是西湖那個,我們可以坐地鐵過去?!?/br> “好啊?!蔽覠o所謂,但是突然想到什么,“啊,不行,那就不能帶哈嘍了?!?/br> “……”林星碩捏住我的腮幫子,咬牙切齒,“哈嘍和哥哥,你只能選一個?!?/br> 我摸摸哈嘍好奇地探起來看著我們的腦袋,笑嘻嘻地哄他:“好啦好啦,我當然選你啦。讓哈嘍在家和外婆一起吧?!?/br> 林星碩也笑,他松開我的臉頰,又揉了揉:“算你識相?!?/br> 他的指腹很溫暖。 也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