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Chapter4 德瑞克不曾真的陷入沉眠。他能夠思考的意識殘存無幾,感官卻還在忠實地反饋信息,他體會到闊別已久的溫暖、柔軟與安定,但這些仍不足以讓他放松。戰爭淬煉出的意志強硬地警醒著他,當思維逐漸恢復,他立即睜開眼睛。 四柱床頂如霧般的紫色薄紗首先映入眼簾。光線昏暗,應當已是夜間。他試圖起身,床墊卻軟得近乎將他陷在其中。 “倒教埃德蒙說對了,你醒得真快?!?/br> 德瑞克迅速轉頭,看見一只金發藍眼、身型纖細的美蟲正拿著小刀削常青果,翠綠的果皮垂下長長一截。 “我叫亞當,是埃德蒙·伊利斯的雌侍。他說你上午差點把他掐死,怎么做到的?我想這么干很久了?!?/br> 亞雌勾起一個惡劣的笑,小刀在指間轉了一圈挑起雪亮的鋒芒。德瑞克抿唇不語,他極度缺乏與這些矜貴蟲子的相處經驗,自然判斷不出情勢。 “好了,逗你的?!眮啴敯研〉抖挤派洗差^柜,“這是埃德蒙的房間。能起來嗎?我帶你熟悉一下這座房子。你的復職手續要批下來最快也得等兩個月,這段時間你都得住在這里?!?/br> 復職?德瑞克敏銳地抓住關鍵,而后愣了足足五秒鐘。他被當眾處刑、被收作雌奴,可等待他的卻是……復職? “別那么驚訝?!眮啴敶蛄藗€響指,燈光從昏暗的暖黃調至明亮的柔白,“埃德蒙他就不像個雄蟲,你看我叫他雄主了嗎?掐死他也是說著玩的……雖然有時候我的確想這么干?!?/br> 收下他的雄蟲允許自己的雌侍這么說話?這反常得堪稱詭異……一時間他所受的教育里那些被迫倒背如流的“守則”全沒了用武之地,德瑞克想要把半個月前就梗在喉嚨里的厭惡恐懼咽下去,卻又遲遲不敢,幾乎懷疑眼前這只亞雌的真實性。 最終他沉默地從床上掙扎下來,亞當給他搭了把手:“我真搞不懂,這么軟的床埃德蒙是怎么做到每天不遲到的……他說他給你泡了一袋療養液,加上你的自愈能力現在應該能動了,感覺怎么樣?” 德瑞克發現自己被套了一身居家服,尺寸還算合適,衣料底下的傷痕依舊疼痛,但已經摻雜了愈合中的麻癢。他難以想象這些是一只雄蟲做的。 “我沒事……謝謝?!?/br> 他嗓子很啞,手里被亞雌塞了那個削好皮的常青果。 亞當推開臥室的門,寬敞的走廊連通了更多房間:“一樓沒什么好看的,就是個客廳,但埃德蒙這兒向來不歡迎客人。二樓還有很多房間,你隨便挑,打不開的就是有主的。房子里只有埃德蒙和我常住,第一軍團的理查德少將偶爾也會回來,他就是個憨批,軍功可能還沒有你多,不用理他?!?/br> 德瑞克啃著常青果跟在他身后上樓,聽他沉醉地介紹他實驗室里的老婆們。軍雌這輩子只接觸過現成的槍炮機甲,對這些科研儀器連一知半解都算不上,但看著亞當興奮的模樣又覺得自己有必要附和,半晌才夸出來一句:“……很厲害?!?/br> 亞當一陣大笑,把德瑞克窘得面皮發紅。 “不為難你了,去四樓吧。你會喜歡的?!?/br> 他依言走上樓梯,很快他所看見的令他的血液重新奔流。 三架機甲陳列在四樓的盡頭。一架冷灰、一架銀白、還有一架只有一個骨架雛形,每一架都僅高三米多,卻精致得近乎藝術品。德瑞克俯下身用指腹撫過機甲小腿處的流暢線條,沒能感受到接縫,但他很清楚這里在戰斗形態下會生出金屬骨刺,鋒銳得足以把身覆鱗甲的異獸劈成兩半。只有將級以上的軍雌才能擁有這樣的機甲。 隨著他的觸碰一個個光屏展開,被投入戰斗的中尖端仿蟲機甲型號都被三維投影在空闊的純白房間里,光影林立。德瑞克回頭四顧,認出自己在A級任務里開過其中的兩架。一時之間他仿佛又回到了軍部,cao縱機甲與星艦的恣意流淌在他的血液里。他是軍人、是戰士,這些屹立的鎧甲終將為他所用。 至此他終于又有了實感。 “機甲后面有個訓練室,埃德蒙應該在里面?!眮啴敵麚]了揮手,“我去找我老婆們了,你隨意?!?/br> 德瑞克站在原地呆了好一會。 這一切和他的認知并不相同——他現在應該以襲擊雄蟲的罪名被處刑關進監獄再教育、或者由于謀殺雄蟲而被處決示眾……他差點掐死那只雄蟲嗎?他甚至不太記得了,不過那應該是真的,他知道自己從不曾真心臣服。 德瑞克抬手觸及自己的脖頸,抑制環被摘下,可無形的印記仍在。他已徹底歸另一只蟲所有。茫然像黑暗里的孤燈一般籠罩著他,從第一次被教導雌蟲要對雄蟲奉獻一切時的反感抗拒伴隨至今。入伍后他一度以為宇宙將是自己的歸宿,可如今他的命運卻能被別蟲輕易掌控。他當然聽說過伊利斯殿下奪蟲所愛的名聲,雖然亞當的表現顯然與外界傳聞相悖,但是——德瑞克無法控制自己蔓延的思維——他不是貴族,不太高的軍銜也已被剝奪,只是個被隨手撿回來的玩物……他也能得到那樣的平等相待嗎? 答案僅一墻之隔。德瑞克過往的生命里從沒有退縮的權利。他穿過那三架機甲,墻面為他打開。 黑發紫瞳的雄蟲應聲看過來,汗水從鬢邊滑下,再白皙皮膚上留了道晶亮痕跡。他眉眼彎彎,利落地用手背蹭去汗漬,跳下體能訓練器: “你看起來好多了?!?/br> 他修長頸項上烏青指痕猙獰刺目。德瑞克過了一會才回神,低下頭去不知自己該不該跪。 “我很好……感謝您?!?/br> “別緊張?!卑5旅傻氖职瓷纤募绨?,“你見過亞當了,我們名義上是婚姻關系,實際上只是朋友。我不會對你做什么,相反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事,這座房子里沒有星網監控?!?/br> 他對自己謀殺未遂卻安然無恙的疑問有了解答,德瑞克通過雄蟲手心的溫度依稀記起環過肩頸的臂彎和背脊上安撫的力道。他從來只知道如何應對疼痛恐懼,面對溫柔卻驟然成了個木頭啞巴。他或許應該道謝,或許第一眼見到這位尊貴奪目的雄蟲就應該行禮…… 軍雌最終還是沒來得及想出得體的回應。埃德蒙先一步感到掌心下的緊繃的肌rou放松些許,暗地里也跟著松了口氣,語氣輕快起來。 “身體還可以的話,陪我去模擬艙打一場?” 雌蟲不可以拒絕雄主、雌蟲不能打斷雄主的興致。德瑞克腦子里飛快掠過這兩條在孤雌院背過無數遍的守則,緊接著屬于他自己的躍躍欲試蓋過了它們,他自己的強烈意愿促使他跟上埃德蒙。 德瑞克當然想打,他已經半個月沒伸展過拳腳了——模擬艙也好,只要能讓他再駕駛機甲,哪怕幻影也行。 擺在這里的當然是雄蟲也能使用的cao作型模擬艙,對體能的負擔極小,但對精細cao作要求很高。傳感儀器自動貼合皮膚,虛擬視野里懸浮著方才門外的那兩架機甲,埃德蒙的聲音通過電波響在耳邊: “這兩架我參與了全部設計,核心數據都有,跟軍部的手感相差不多。白色的C-1-Q350更注重靈敏性,灰的C-1-G298的重火力系統更完善。請吧,中?!?/br> 尾音拖長帶著笑意,勾起絲絲縷縷的期待,德瑞克覺得有什么東西一并脫了線。他此刻竟沒有思考自己應不應該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