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手機屏幕的光熄滅了,喬南鏡沒再按亮。 眼睛適應驟暗需要點時間,費忱只用最克制的力道輕撫著那兩瓣柔軟的唇,一對小手緩慢而謹慎地攀到他手臂上,它們的主人細聲追問:“那你愿不愿意親我?” 不必用言語去回答。 涼得溫柔昏沉的秋夜逐漸顯出輪廓,揉雜在一起的呼吸聲中慢慢有了別的輕微動靜,白天睡飽的貓循聲前來,勁頭十足跳上喬南鏡傴起平緩一點弧度的肩。 雖然眼前玫瑰色的氣氛撩開了道縫,但貓這種隨心所欲的動物這樣亂蹦跶再正常沒有,也不好笑。暗色里卻傳來清脆的細細笑聲,接著有顆小腦袋不堪肩頭重負般往費忱手臂上一靠。 “乒乓丘,你不許再亂蹦?!?/br> 錯過了某個恰到好處的時刻,就是錯過了,喬南鏡有點形容不清的遺憾,更多卻也悄悄舒了口氣,接著,就像所有懷藏巨大秘密的人常有的那樣,兩道形狀優美的眉蹙起,不知不覺中露出愁悶與心煩。 * 翌日上午喬南鏡回家晚了。 很多事沉甸甸壓在胸口,他開門時心不在焉,聽到喬旭旻問“去哪兒了”,才像被驚雷砸中,喃喃喊了聲“爸爸”。 “問你昨晚哪兒去了?!?/br> 坐在旁邊的陸穎晗拍了他兩下,他才又壓低嗓子說,“喬喬,跟爸爸說說?!?/br> 喬南鏡沉默地垂下眼睛,濃密的長睫毛微顫,曲著手指不停刮著大拇指的指甲蓋,幾秒后小聲道:“在……大哥那里?!?/br> “是嗎?” 語氣聽不出有生氣的跡象,喬南鏡偷瞥了他一眼,謹慎地點頭。喬旭旻笑道:“以后上下學司機來接去送,高三了你mama不放心?!?/br> 這種時候直接反駁簡直是笨蛋,喬南鏡應了,上樓前聽見爸爸說:“好樣不看,撒謊學得快?!?/br> 見喬南鏡怏怏不樂,給他送小蛋糕的時候,保姆阿姨悄聲與他通氣。 “他們昨夜里就回來了,述欽也來過,你爸等他走后發了一通火,要給你打電話,穎晗攔住了,說萬一你和同學在外面玩,他那樣會讓你很尷尬沒面子?!?/br> 大哥來過,那就不難明白為什么爸爸一聽就知道自己在撒謊,所以說要司機接送。其實就是等于變相不讓他自己出門了。 電話接通后,喬南鏡著急忙慌講著“等一下”,低頭看見拖鞋踢得亂,直接赤腳跑到門邊落鎖。 “費忱,我這段時間不能去找你了……” 費忱沒問為什么,喬南鏡自己簡單告訴他,說司機接他上下學,到最后反悔用了“不能去”這種定死的說法,輕輕道,“我們可以偷偷約會?!?/br> 怎么偷偷約會,喬南鏡思考兩天,還沒想明白呢,不速之客又來了。這次不知怎么回事,肚子疼得厲害,他躺在床上嘴唇泛白,額頭微冒冷汗,終于沒瞞過陸穎晗。 她像比喬南鏡本身遭受了更大的打擊,差點暈過去,冰涼的手指死死抓著喬南鏡的胳膊,帶他去做了一系列檢查,最后捏著那張印有結果的薄紙,臉上毫無血色。喬南鏡晚上裝作睡著,有好幾天聽見她開門進來,一動不動坐在他床邊;還有天他路過書房,不小心聽見爸爸對她說:“述欽那兒……你多找時間邀他來走動走動吧,我這一下子也拉不下臉?!?/br> 從前,直到二十一歲,月經這個東西從沒出現,喬南鏡原來根本不知道它意味著什么。檢查結果爸爸mama不讓他看,只跟他說沒事很正常,他偷偷拍了照片,不懂的內容,就在網上一個名詞一個名詞對著搜索。 這一周來,家里好像什么都沒變,又好像天翻地覆,知道內情的父母和他自己不用提,甚至根本不明所以的阿姨,似乎也被這種奇怪氛圍影響,每個人都繃著張塑料膜一樣,透不過氣。 喬南鏡十八歲的生日就在這時到來——他和費忱是同一個月的生日,一個在月頭,一個在月尾。 按照喬家的慣例,孩子成年了,得邀請一群認識的不認識的親戚朋友、還有喬南鏡關系好的同學在家里開個宴會,最不濟也得在酒店請一次筵席。喬南鏡根本不想要這種活動,卻也明白爸爸mama打心底里認為不辦是讓他受天大的委屈,于是只安靜地聽他們安排。 他人緣還行,可是基本跟誰都不算特別要好,教室單人單桌連個同桌都沒,最后只能按mama說的那樣,全班派送。請帖也是陸穎晗準備的,顏色素雅,字很漂亮,因為熏過花,打開還帶淡淡的丹桂香味,喬南鏡在周五午間看新聞的時候挨座分發,有幾個人接過去擠眉弄眼,他裝沒看見,發完站在講臺上說:“星期天中午希望大家能來?!?/br> 其實同學們來不來,會有哪些親戚朋友光臨,喬南鏡都沒那么在意。 因為費忱又不可能來。 不能去費忱家里,費忱又很辛苦忙碌,他們已經一周沒見面。 戀愛關系確定之初,大多數情侶總如膠似漆難分難舍,喬南鏡知道自己真的老在想他,卻不知道費忱怎么樣。白天費忱一般吃飯時才有空看手機,喬南鏡一上午常發過去許多東西,積累在那兒,聊天頁面往上拉能刷挺久,費忱一句一句回,弄得喬南鏡不好意思總給他發無聊的消息,只卡著飯點打電話;可如果喬南鏡不打過去,費忱不會主動跟他聊天。 人總忍不住得隴望蜀,喬南鏡希望費忱也想他,希望費忱對他的喜歡能和他的一樣深。 生日宴會來了不少同學,還有很多親戚,禮物堆了兩張長桌。喬南鏡紅著臉念了一點爸爸非要他說的演講,在大蛋糕上挖出一小塊,費勁躲開一直追著他的攝影師和長鏡頭,準備自己坐到院子另一邊比較隱蔽的花架底下慢慢吃。 走近了才發現那兒早已有人,是喬述欽坐著,指間夾著的煙積了有點長度的灰,根本沒怎么抽。 “大哥,”喬南鏡輕聲問,“你心情不好嗎?” “沒?!?/br> 所有跟喬述欽打交道的人都不想看他拿出煙來,因為那基本意味著不管求的是什么,全部沒戲。喬南鏡不曉得那些,但他自己也靠觀察知道大哥心煩時喜歡抽煙,否認不過是敷衍;可今天喬南鏡也不好追問,見他把煙摁滅了,遞蛋糕給他。 這一塊切得好,上面有團完整漂亮的奶油花,喬述欽放在眼前轉著瞧了一圈,勺子一壓,花糊透了。 “聞起來都膩?!?/br> 喬南鏡含著勺子嘗了口,笑瞇瞇對看著他的喬述欽道不甜啊。 他有挺多話想跟大哥說的,但是那些內容似乎都不適合在“喬南鏡生日”這天談,因為他的出生對大哥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高興的事,所以他安安靜靜坐著。 默默坐了會兒,喬述欽叫他:“喬喬?!?/br> “嗯?” 才應完,喬南鏡聽見自己的手機響了,噌地站起來,轉頭道,“等等我,一會兒說噢!” 他走進客廳角落才接這個電話,掛斷后又溜出去。門口放著一個不厚的長方形包裝,喬南鏡偷偷摸摸望了望周圍,捧到懷里快步跑回房間。 拆開入目是個簡單裝裱的畫框,翻過來,畫著惟妙惟肖的一只貓咪,仔細看去,毛色花紋就是乒乓丘,在拿爪子撥它那個飲水器里的水。打開后邊的木壓板,可以聞到紙上殘留的一點水彩顏料的氣味,應該剛畫完不久。 喬南鏡傻乎乎捧著看了好久,還壓不下嘴角的笑。 費忱送給他的禮物。 飄飄地過了一下午,到九點多,留下吃晚餐的人都走了,花園里也已經收拾干凈,只有一張擺滿裝飾鮮切花的桌子沒收。 現在夜露重起來,室外放一夜切花基本都會發蔫,喬南鏡想把他喜歡的幾種搬進家里插瓶,路過花架附近聞到煙的氣味,脊背一悚,小心翼翼轉過去探腦袋,隨即愕然。 “大哥?” 喬述欽隨意應了聲。 “這一會兒可有點長?!?/br> 拆了費忱的禮物之后,喬南鏡整顆心都飛了,現在聽見他這樣說,微微一愣,才想起來剛才大哥似乎有話要跟他講,而自己回的是“等我一會兒”,到現在都不止五個小時了。 他的臉迅速漫紅,放下花坐到他邊上。 “大哥,對不起……我忘記了?!?/br> 喬述欽問他:“剛才誰的電話?” 大哥見過費忱,而且他從來不隨便插手什么,管得也不嚴,喬南鏡不止把他當親人,也把他當很值得信任依賴的朋友,學校里的一些事爸媽不知道,喬南鏡都找他當家長處理,現在便也覺得沒什么需要隱瞞的。 “費忱的?!?/br> “誰?” 喬南鏡嘴角有點抑制不住的弧度,說:“就是那天在酒吧幫我的人?!?/br> 喬述欽一笑:“你喜歡他?” 雖然說這種話很讓人害臊,喬南鏡還是點頭承認。 “我特別喜歡他?!?/br> 又小聲補充,“只告訴你,不要讓爸爸mama知道?!?/br> 喬述欽奇道:“你都十八歲了,談個戀愛有什么?” 如果他是普通的十八歲男孩,跟女孩子談個戀愛,喬南鏡相信爸爸mama也不會這么不開明,可他不是普通的男孩,費忱更不是女孩。他就只能支支吾吾道:“因為、因為費忱是男生啊。那個,不說這個了吧,大哥,你剛才要跟我說什么?” 喬述欽說:“忘了?!?/br> 喬南鏡瞪大了眼睛,他又說,“等時候到了就會記起來的,到時再說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