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一切都挺好的,您不用擔心他。
    那天酒會散了后,寧久雁平平靜靜地和寧瑱回家了。    事實證明,寧久雁對寧卓說的一番話是有作用的,因為第二天他就看見寧卓去了寧瑱的書房,接著是爭吵聲,持續近半個小時,最后以寧卓摔門而出結束。    這個算不上離間計的,甚至有些拙劣的方法,為寧久雁爭得了此后四天的清靜日子——那幾天里沒有人強迫他要和他上床。    而寧久雁滿心都在數日子等著周日的到來,因為周日他就可以去看外婆了。    期間,章乾打來幾次電話,邀請他出去玩,都被他開口婉拒了,推到了下星期。    周日轉眼即到。    這天早上,寧瑱下樓時,發現寧久雁已經坐在餐桌旁了,面前是傭人擺放好的早餐,而他手里拿著一小塊涂著果醬的吐司面包,正小口小口地咀嚼,兩頰微微鼓起,像是某種小動物。    像只小倉鼠,又乖又軟,寧瑱想。    寧久雁今天穿一身淺色休閑服,他的長相本就顯得年輕稚氣,現在這副打扮更加像剛入校園的大學生一樣,充滿了朝氣與不知名的吸引力。    他看見寧瑱后,神色微微一變,但并不明顯,很快平靜下來,安靜地吃早餐。    寧久雁吃完餐點后,開口向寧瑱詢問去療養院的事。    寧瑱的視線在他臉上轉了幾轉后,便點點頭,告訴他一切都打點好了,想去的時候就可以去。    寧久雁道了謝。    臨出發前,當寧久雁坐在車里,轉頭望向晴空白日下矗立著的寧家別墅時,卻有陣陣反胃的感覺,那種惡心感并非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他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對這種長久以來的畸形生活,感到無比厭煩卻又無可奈何。    ***    一個小時后,寧久雁驅車到達療養院。在工作人員那里登記后,他推開外婆所在單間病房的門。    老人正坐在床邊的搖椅上,出神地望著窗臺上的兩盆花,聽見開門聲,也沒有回頭看他。    寧久雁走到她身邊蹲下,輕聲喚道:“外婆,我來看您了?!?/br>    外婆終于將視線轉了過來,低頭看了一眼寧久雁,又望向門口,似乎是確認沒人會再進來了,眼里的期盼又化成了失落,這才重新看向他:“你是誰?”    “我是久雁啊,外婆?!泵髦劳馄艜沁@樣的反應,可他心里仍然有說不出的難過,“您不記得我了嗎?我上個月來看過您的?!?/br>    外婆上下打量著他,搖了搖頭:“不可能,我家乖寶今年才十五歲,還在上學呢?!?/br>    她又柔下聲音,認真同他商量,“你讓乖寶周末抽個空來看看老太婆,一小會兒就行,不會耽誤他多長時間的,好不好?我實在是想他了?!?/br>    “哦對了,你見過他小時候嗎?”她突然絮絮叨叨起來,神色十分溫柔,像陷入了某種很開心的回憶里?!爱敵跛鹠ama把他抱過來,就那么小一點點,”她伸手比劃一下,“也不說話,就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瞅我。后來她mama讓他喊人,小孩兒連話也說不太清楚呢,就用軟乎乎的奶音小聲喊我外婆?!?/br>    “真是好呢。他mama不聽話,可是上天給了我老太婆一個這么好看又乖巧的小寶貝。我一想,這是緣分呀?!彼中÷曋貜土艘槐椋骸罢娴氖蔷壏盅??!?/br>    “可是我都好長時間沒見他了,也不知道他瘦沒瘦,還在長身體呢。小孩子太挑食了,撒起嬌來就這個不吃那個不吃的,我一不在他肯定又不好好吃飯?!?/br>    “唔…他、他……”寧久雁毫無征兆地就紅了眼眶,哽咽難言,外婆說的每一句話,都像將他架在油鍋上煎熬,讓他被沸騰如熱油的現實迎面潑了一身,疼到了極致。    寧久雁偏過頭眨眨眼,把眼底的水霧逼退回去后,又轉過頭來,說:“他沒瘦,我前些天見到他了,還長胖了點,也長高了,一切都挺好的,您不用擔心他。我下次就帶他過來看看您?!?/br>    “好的呀好的呀,真是謝謝你了?!?/br>    他握上外婆放在膝頭的手,那雙手已經被歲月侵蝕,滿是褶皺,卻仍和以前一樣溫暖干燥。    “您這些天過得好不好?”    “好還是挺好的,還有人陪我玩呢?!彼f,“倒是你怎么瞧起來病懨懨的,沒點精氣神兒?年輕人再忙也要注意身體的呀?!?/br>    寧久雁很淺地笑了一下:“沒什么,可能是休息不太夠,我以后會注意的?!?/br>    他輕聲說:“您在這里要好好的,我不在……久雁他不在您身邊,不能照顧您,也不能經常來看您,所以您自己要保重身體,哪里不舒服的話,要告訴醫生,有什么想吃的東西,也要和護工說。您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快快樂樂的,別讓久雁擔心,好嗎?”    外婆怔怔地注視著寧久雁,像是不明白為什么這個年輕人臉上分明有著溫和的笑意,眼睛里卻蓄滿淚水,像承載著重若千鈞又無法宣之于口的悲傷。    “好……別哭了?!彼f,手不自覺地輕輕拍了拍寧久雁的手背,似安慰又似鼓勵,“別哭了啊?!?/br>    寧久雁又陪著外婆說了會兒話,直到老人家露出了少許疲倦的神態才停,把她扶到床上躺下。    他為外婆蓋上薄被,說:“您再等我一段時間,以后我把您接出去,咱們住在一起,好不好?”    老人家有些困了,迷迷糊糊地也沒有回答寧久雁。    離開療養院前,寧久雁又敲打了一番照顧外婆的護工,這才駕車駛離。    這時的他還滿心憧憬著以后的相聚。    可惜,世間處處皆牢籠,聚散不由人。    ——    從郊區到市里的路上沒什么車,寧久雁開得飛快。半路上他收到了章乾的信息,邀請他今天去一家茶樓聚聚,他同意了。    與此同時,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微信提示有好友申請。他打開一看,對方的驗證消息上寫著:我是趙連晟。    趙連晟。    寧久雁低聲重復著這個名字,不由得恍惚一瞬,一種刺痛的感覺如沼澤中升騰的泥泡,渾濁、潮腥,在他心頭不斷炸開。那些酸澀的過往、無望的追尋、滿腹的委屈,在這一刻像從四面八方轟然而至的潮水,淹沒了曾經充滿期待又絕望到極點的少年。    他唯一一次鼓起全部勇氣,小心翼翼地捧上一顆真心,得到的卻是那么狼狽不堪的結局。    寧久雁看著好友申請消息,沒點接受也沒拒絕,隨手將手機又放回了儲物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