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真假
夜半,許傾如一行正在一條偏僻的小路上休整,陳伯帶著侍衛趕來匯合。 “小姐,”陳伯躬身道,看了一眼蜷在許傾如身邊睡得不甚安穩的徐阮昱。 許傾如悄悄起身,與陳伯走到了一處空地。 “小姐,皇帝還沒醒,高貴妃被殺了,靖王不知去向,王府已經被封了,千虎衛的人消失了一半,羽林軍正四處搜捕靖王府的人。這是徐公子要的玉佩?!标惒畬⑿踊镒咏o徐阮昱的玉佩遞到許傾如手里。 許傾如低頭看了看,問道:“群芳閣怎么樣?” “昨日三更群芳閣后院走水,煙柳巷一半的房屋都燒成灰了,死傷不可計數?!标惒p聲道。 許傾如心里一沉。 “徐公子!”陳伯忽然驚呼道。 許傾如猛地一回頭,徐阮昱的臉比月色更慘白,眼睛紅得宛如厲鬼,直勾勾地盯著陳伯,嘴唇顫抖著道:“你剛剛說什么,群芳閣怎么了?” “阮阮,你先冷靜一下,”許傾如向徐阮昱的方向走了兩步。 徐阮昱根本沒有看許傾如,沖過去扯住陳伯的衣襟吼道:“你說??!她到底怎么了?” 陳伯沒動,扭頭看著許傾如,似在向她請示。 “阮阮,你聽我說,群芳閣昨日走水,但是……”許傾如話音未落就被徐阮昱打斷了。 “你騙我!你答應過我會照顧她的!”徐阮昱向許傾如怒道,忽然又搖了搖頭,喃喃自語,“不是,她一定沒有死,我要去救她,我必須去救她……” 說著徐阮昱跌跌撞撞地往京城的方向跑,許傾如連忙攔住他,急切道:“現在羽林軍到處通緝靖王府的人,靖王還在四處追殺你,你回京城就是死路一條!” 徐阮昱不說話,只通紅著眼拼命掙扎,力氣大得許傾如都抱不住了,“徐阮昱!你冷靜點,就算你現在回去也來不及了!” 徐阮昱猛地僵住,許傾如見他不動了,試探著松開手臂,喘著氣道:“阮阮,你先跟我去西北,待我們……” “許傾如,”徐阮昱的聲音異常冰冷,眼神直直地朝向京城的方向,“你別傻了,我根本就不喜歡你,也不想跟你走?!?/br> 許傾如不喜歡“王妃”這個稱呼,她想過很多次讓徐阮昱叫她的名字,卻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聽到。 “你該不會真的以為我是喜歡你才引你到采菊苑,是喜歡你才要跟你接吻和你上床的?”徐阮昱一聲嗤笑,“天真?!?/br> 四周一片靜寂,連風都靜止了。 “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畜牲!”聽見動靜跑過來的采菱克制不住地罵道,“你知不知道我家小姐為了你……” “采菱!”許傾如的聲音很冷靜,呵止住采菱后,沉默片刻才低聲道,“徐公子,即便如此我也不會讓你回京城的。我知道你與杏花娘子感情甚深,報仇心切,但如今你就算回去也是白白送命。先不說靖王正派人四處追殺你,便是你真的見到了太子,向他說了你知道的東西,那太子豈是好相與的人?不若先同我回西北軍營,手里有了依仗才好為杏花娘子報仇。我想杏花娘子也不會希望你如此沖動?!?/br> 說罷,許傾如將玉佩放到一直垂著頭站在原地的徐阮昱手上,沒再看他,和采菱等人一并回了馬車處。 采菱還在耳邊憤憤地罵著徐阮昱,許傾如倚靠在樹干上,愣愣地看著火堆熄滅后的灰燼,思緒放空。 說不上什么心情,傷心難過固然是有的,可還有點果然如此的意料之中。 許傾如以往與徐阮昱相處時便隱約覺得他溫順柔媚的樣子有些別扭,勾引的意圖也很明顯,只是沉迷于美色之中便刻意忽略了,如今想來卻覺果然不出所料。 但若說徐阮昱對她是全然的引誘利用,沒有半分真心,她卻是無論如何都不信的。徐阮昱那些小表情小動作都是下意識的親近,她分辨的清哪些是故意的,哪些是無意的。 楊掌柜在群芳閣后院留了人,杏花娘子的下落她會再查,但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徐阮昱自己跑回京城,許傾如暗暗想著,隱約聽見身后有動靜,連忙閉眼假寐。 徐阮昱的腳步靜悄悄的,走到離許傾如五六步遠的地方,似乎是看了她一會兒才緩緩地躺下,呼吸里還摻雜著啜泣。 此后的幾天,許傾如依然在往西北趕路,羽林軍似乎是被別的事情絆住了,沒再那么緊追不舍。倒是遇見了兩次靖王的人,目標明確地沖著徐阮昱,都被許傾如的人解決了。 徐阮昱越發沉默,時不時就怔愣地盯著某處,像是丟了魂,幾天下來人就瘦了一大圈。 許傾如拿著煮好的粥過去,徐阮昱也不看,只抱著腿縮在角落里,不言不語。 采菱早看他不爽了,在一旁嘲諷道:“沒那少爺的命就別長少爺脾氣,還要我家小姐親自伺候,真是好大的面子。不想活趁早撞到刺客刀上去,還省了我們事?!?/br> 徐阮昱一動不動,似是毫無所覺。許傾如輕輕呵止住采菱,采菱“哼”了一聲,眼不見心不煩地跑走了,許傾如搖頭嘆氣。 “吃一點吧,熱乎的?!痹S傾如輕聲道。 見他仍是毫無所覺的樣子,許傾如冷下聲音道:“徐公子,你打算就這樣餓死自己?我們需要你記得的那些賬目,可是你再這樣下去,我并不認為你能參與到我們的計劃中來,找靖王報仇的事還是從長計議吧?!?/br> 徐阮昱動了動,許傾如放下粥碗轉身走了,待晚飯過后,看到侍從在徐阮昱那里收回了一個空碗,她才放下心來。 在那之后,徐阮昱便不再不吃不喝宛如木頭一般了,只是仍不太說話,平時也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到一邊,看著很有些陰郁,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許傾如無法,只得壓著采菱日益高漲的不滿情緒,等他慢慢調整過來。 趕了幾天的路,許傾如離京城越來越遠,提著的心也慢慢放下來。但官道太過顯眼,周邊的小路上還時不時遇到刺客,許傾如不得不繞著路往西北方向迂回前行。 這日路過林間,許傾如正騎在馬上,警惕地注意著周圍,忽然聽見前方似有馬蹄聲由遠及近,人數雖然不多,但許傾如仍是命所有人戒備起來,她也悄悄圍到了徐阮昱坐著的馬車周圍。 “如jiejie!”隔著好遠,許傾如便聽見有少年清亮的聲音興奮喊道。定睛一看,來人一黑衣一藍衫,正騎著馬沖她飛奔而來。 黑衣的青年穿著看似簡潔,細看卻能在陽光下看到流動的銀色暗紋,額平面闊,劍眉星目,面容雖不驚艷卻自有一股正氣凜然。 藍衫的少年則蹬著一雙描花的銀色短靴,錦帶勾勒出勁瘦柔韌的腰肢,筆挺地騎在馬上,還在高高地沖著她揮手。少年雙頰紅潤,兩只明亮的杏眼彎成了一對月牙,臉上的笑意比今日的陽光還要燦爛。 許傾如看清來人后松了口氣,不知想到什么,轉瞬又悄悄提了口氣,命人放下刀劍,笑著迎了上去。 “如jiejie,我好想你??!”還剩下十來步路的時候,藍衫少年便迫不及待地翻身下馬,像只鳥兒一樣飛進許傾如懷里。一雙杏眼里閃著細碎的光,亮晶晶地看著許傾如,全然沒有注意到旁邊還有別人。 許傾如摸摸他的頭,笑著道:“瞧著長大了不少,都快與我一般高了,怎么還跟個孩子似的?!?/br> “傾如,好久不見?!焙谝虑嗄昴_步十分扎實,一聽便知功力深厚,在見到許傾如的時候,沉穩的臉上泛出一絲笑意。 “季兄,好久不見?!痹S傾如也笑著對他點了點頭。 這二人是瓊玉山莊的少莊主季松沨和最小的公子,也就是四公子季松淺。許傾如游歷時與他二人交往甚深,后來她嫁進靖王府后還時不時能收到他二人的消息。 “快下來,像什么樣子?!奔舅蓻h看見松淺快要黏在許傾如身上了,輕聲呵斥了兩句。 “哼,”季松淺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從許傾如懷里下來,抱上了她的手臂。 季松沨深知自己弟弟的德行,雖然還是皺著眉頭,卻沒再說話,轉而同許傾如道:“佩霜說你大概會沿著這條路往西北走,我們便決定過來碰碰運氣,沒想到真遇見你了?!?/br> “如jiejie,”身側的季松淺忽然道,聲音里有很明顯的探究和敵意,“這位公子是誰啊,為什么跟你一路走?” 許傾如回身一看,原來是徐阮昱聽見動靜下車來了,正被季松淺看見。徐阮昱這幾日雖然失魂落魄兼之風餐露宿,看著很是憔悴,但身段容貌卻依然出眾,還多了幾分西子捧心的柔弱感,十分能激發人的保護欲。 “嗯,這位是……”許傾如一陣頭疼,還沒想好該怎么介紹徐阮昱的身份,就聽見旁邊采菱將話頭搶了過去。 “靖王男寵而已,季小少爺不必在意?!辈闪饫浜叩?,“不過是知道些靖王的事,就要勞動我家小姐屢屢出手救他,甚至親自伺候他呢,真是好大的臉面?!?/br> 季松淺的目光頓時銳利起來,如刀一般扎到徐阮昱身上。徐阮昱卻直直地盯著季松淺抱住許傾如的手臂,輕輕抿起了唇。季松淺見狀,雙臂纏得更緊了。 “采菱!”許傾如感受到手臂上的力道,頭頓時更疼了。以往采菱與她一道去瓊玉山莊的時候早就見識過季松淺纏人的功夫,對他的心思更是一清二楚。如今她與徐阮昱之間還是一團亂麻,她又在那里拱季松淺的火,這丫頭根本就是來禍害她的吧? “如jiejie,這樣不知分寸的人為何還要與他一道?他是不是拿那些事在要挾你?”季松淺揚著頭恨恨道,“我來收拾他?!?/br> “松淺,不是你想的那樣?!痹S傾如連忙拉住已經開始擼袖子的季松淺,似乎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徐公子他并非……我們只是要同行一陣子,等到了西北……嗯……” 季松沨看著滿臉苦笑的許傾如,適時上前解圍道:“小淺,別鬧了,先帶傾如回山莊吧?!?/br> 一聽要帶許傾如回去,季松淺頓時將什么張公子王公子全拋到腦后了,滿臉興奮地在許傾如身邊道:“如jiejie快跟我們回山莊吧,咱們之前種的那棵桃樹都抽芽了!今年肯定能開花了。你之前教的飛霞九式我練了好多好多遍,等回去我就練給你看。還有還有,我特意找了個南方的廚子,他做花雕雞可好吃了,比如jiejie之前夸過的金會樓還好吃……” 徐阮昱愣愣地看著那個如同驕陽的少年挽著許傾如緊緊靠在她身上,一旁點頭的女子臉上泛著溫和的笑意,原本空空蕩蕩的心像是忽然被灌滿了咆哮的海水,又酸又苦又澀。徐阮昱像是承受不住似的倚在馬車上,伸手牢牢摁住了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