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想你
果然,如母親所言,這次上帝沒有再眷顧我,儲淮想,或許是罪孽深重的緣故吧。 他死于醉酒后的第二天,但尸體是第四天才被發現,康家的人以為他離開了,所以一直在外面尋找,沒想到卻在酒窖里發現了他。 原以為,死后,他就不用再忍受心臟的痛苦,不用面對生活的丑陋,不用再難過,可一切都跟他想的不同。 因為死后的他,始終都陪在康納的身邊,像被某種磁場所牽引,形影不離。 儲淮猜想,大概是因為愧疚吧。 “其實這件事情未必不是好事,以康先生身體的特殊性,他根本不適合懷孕,家里的醫療設備有限,所以當初,只能初步確定是懷孕,但孩子未必就健康?!?/br> A市最好的私家醫院里,霍醫生與陳叔并行,語重心長的說出自己的推斷“雖然康先生的情況很少見,但我敢確定,孩子有百分之九十會畸形,從醫學角度來看,這種情況,我們是不建議的分娩的?!?/br> “現在孩子沒了,反而是好事,康先生也難得出來,我的建議是不如趁機全身檢查?!?/br> 陳叔將霍醫生的話聽入耳,便轉身推門往VIP病房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做了鬼,心思也邪惡起來,聽到霍醫生的這番話,他竟然覺得有一絲安慰,不過轉念又忍不住笑了。 為了給自己開脫,他真的渣的連灰都不剩。 推開門,康納坐在床上,面色灰暗,連耀眼的陽光都不能改善他眼中的幽暗,病白的雙手交疊在潔白的被子上,看起來柔和無害。 褪去了冷冽的氣質,男人整個人脆弱的像塊玻璃,一碰就碎。 作為透明體的儲淮不敢看他,從醒來,已經過去六天,男人始終保持著這個狀態,不眠不休,烏青的黑眼圈更顯的憔悴。 是受不了打擊吧,儲淮苦笑,他們的相遇,不知道是誰倒霉。 “少爺,儲家來了很多次,他們想要回儲少爺的骨灰?!?/br> 男人紋絲不動,也不知道聽到是沒聽到。 陳叔繼續說道“聽聞儲太太在家里病倒了,就等著儲少爺能回家安葬?!?/br> 聞言,儲淮望著面若冰霜的男人,十分不解,為什么不把骨灰送回儲家。又想到病倒的mama,錐心之痛再次襲來。 “我想出院?!?/br> 康納終于開口說了話,往日冷厲的雙眸,此刻宛若一譚死水,沒有任何波瀾。 “少爺,霍醫生說,不如趁機做個檢查,而且你的身體還沒有好...” “陳叔”康納打斷了他的話,雙目瞪過去“誰允許你把我送到醫院的?” “少爺當時情況緊急,所以我就擅自做主,請少爺責罰?!?/br> 康納笑的極其蒼涼,身體靠向后面的枕頭,歪頭看向窗外,聲音如煙,隨風而飄散“因為我成了廢人,所以可以隨意處置,都不用請示,對嗎?” “少爺,陳叔從來沒有這么想過?!?/br> 這簡單的對話,打開了儲淮的新世界,原以為康納是個凌駕任何人之上的絕對王者,就算足不出戶,也能執掌康氏集團的大權,明明連輪椅都離不開,竟然可以在書房里指點江山,本以為他的刻薄是來自渾身的優越感。 但今天儲淮才發現,此人十分喪氣,而且內心扭曲,極其的陰暗,與平時運籌帷幄,隨意控制自己人生的康納,很不同。 回到家后,王姨換著法的給康納做補湯,用她的話說,流產就是做小月子,可馬虎不得。 也許是陳叔特意交代過,所以康家沒有一個人敢提起過他的名字,就連康納的臥室都暫時布置在客房。 深夜,凌晨三點,康納依舊沒有入睡,連續這么多天都是這樣,儲淮開始有些擔心,再這樣下去,一定會出事的。 但他就是泡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人一天天憔悴下去。 忽然間,康納起來了,骨瘦如柴的身體費力的挪到輪椅上,然后沒有知會任何人,獨自一個人離開房間。 他沒有去別的地方,而是回到了之前的臥室,然后踉蹌的爬上床。 一條腿不小心壓住了空蕩的褲管,整個人被猛扥回來,往床沿邊翻去,儲淮本能的用手去撈人的身體,可惜手卻穿過的人身體,不起任何作用。 “咚”的一聲悶響,康納摔在地上。 意外的是,男人沒有生氣或尋求幫助,而是倔強的撐起身,用健全的腿站起,慢慢上床。 等到陳叔趕來的時候,男人已經平整的躺好,還不忘把被角掖好。 “少爺...您怎么..”陳叔欲言又止的望著床,終究還是不忍心“下次,記得要叫我?!?/br> 男人沒有看他,閉上眼,將腦袋放在松軟的枕頭上,淡淡道“知道了” 在一旁的儲淮看不懂男人的這波cao作,更不懂他忽然的主動,自己雖然不是死在這個房間,但畢竟生前住在這里,康納就不怕嗎? 之后的兩三天,康納更是不得安生的忙了起來,白天開個什么會議還好,儲淮聽不懂,所以就趁機睡會覺,可一到晚上,男人依舊是不好好睡覺,時常突然起來找東西。 第五天,康納突然有了胃口,吩咐王姨說要吃的豐盛點。 “少爺,儲家又來人了,您看?” 康納切著帶血的牛排,然后放在嘴里,明明是美味,他卻如同嚼蠟,且面無表情。 “告訴他們,明天下午,就過來取吧?!?/br> “是”陳叔彎身應下,望著男人嘴角滋出來的鮮血,猶豫的勸道“少爺脾胃不好,還是少吃生的食物,免得夜里鬧肚子?!?/br> 男人脾胃不好么?儲淮這倒不知道,抬眸望著男人一口一塊的吃著,明顯對食物沒有半點的熱情,那何必吃它呢。 “記得上次吃,還是沒出車禍的時候,放心吧,這是最后一次,下次不會了?!?/br> 原來是個緣故,康納今年三十,如果真照他所說,那上次距今也至少十二年了。 儲淮望著男人日漸凹陷的臉頰,恨不得叫廚師多做幾份,只是起碼要煎七分熟,不然鬧肚子,就得不償失了。 “陳叔,你把他的骨灰給我吧,想...最后看看?!?/br> 康納抿了一口紅酒,吃飯的動作明顯加快,似乎在掩飾什么。 “好,我這就去拿?!?/br> 尸骨火化了近半個月了,儲淮還是第一次聽到康納提起自己,盡管他連名字都沒提。 是因為怨恨嗎?他無可奈何的想著。 轉眼就又到了夜晚,儲淮迷迷糊糊,依稀聽到輪椅轉動的聲音,猛然睜眼,發現男人抱著骨灰,往后院的泳池去了。 他隱約覺得不對,這幾天,康納太反常了。 夜風如刀刮骨,凍得男人手指通紅,他抱著盒子,安靜的坐在泳池邊上,只要稍微往前一步,就會掉進水里。 儲淮不知道男人想干什么,心里莫名有些害怕,如果是男人對他恨意難消,要把他的骨灰揚了,都沒關系。 但他更害怕康納會出意外,他一個殘疾人,坐在泳池邊太不安全,而且現在是早上四點,別墅里的人都正熟睡。 “儲淮...”男人唇齒打顫,溫柔的叫著“我...我想你了?!?/br> 原本還在擔憂的儲淮,聽到這一聲,頓時感覺手掌的筋絡連著心臟猛地一疼,可他已經不是活人了,又怎么會發病呢? 慢慢坐到輪椅旁的地上,雖然知道男人聽不到,他還是默默的回應道“康納,原諒我,那些話不是真心的?!?/br> “你想我嗎?”康納摸著木盒,任由冷風多么的猖獗,眼睛里依舊充滿了柔情。 儲淮望向被風誰開層層波紋的水面,打了寒顫的搓了搓手臂,苦澀的笑道“興許是太對不起你了,所以每天都不用想,睜開眼就是你?!?/br> 男人沉默了許久,等到天邊翻起白肚,絲絲晨曦從東方越出。 “你相信殉情的傳說嗎?” 打著迷糊盹的儲淮,聽言伸了伸懶腰,沒睜眼就先輕笑著“不信,那都是古代人美化愛情的手法,你...” 還沒說完,一個身影便傾斜直下,儲淮只聽“噗通”一聲,大片水浪澆濕了他坐的地方,頓時他睜大了雙眼,久久不能回神。 儲淮僵坐在空蕩的輪椅旁邊,直到天際破曉,陳叔趕到泳池邊,將斷氣的男人撈上來。 裝著骨灰的盒子里放著一封康納親手寫的遺書,別的東西儲淮已經記不得了,只知道那一句。 ‘還有最后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事情,把我的骨灰和儲淮裝在一起,送到儲家,不要讓任何人知道?!?/br> 儲淮只覺得渾身麻木,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百腸千結,連氣都換不動的大口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