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半，醫院住院部六樓的走廊里出現了一個英俊挺拔的男生，值早班的小護士用病例本擋住下半張臉，眼睛一眨不眨地追隨著男生的身影，臉悄悄地紅了。

    這時，病房里又走出來一個年長的護士，她拍拍小護士的肩膀，“看什么呢？十四床病人該換藥了?！?/br>
    小護士依依不舍地把目光收回來，心不在焉地說：“好的，馬上就去?！?/br>
    年長的護士看向不遠處男生的背影，揶揄道：“喲，看帥哥??？臉怎么紅了？”

    小護士“啊”了一聲，趕緊摸了摸發燙的臉，害羞地抿了抿嘴唇，“姐…別說了……”

    她又偷偷看了眼消失在某間病房外的男生，低著頭快步走了。

    寧衍站到623病房外，抬手敲了兩下門，過了半分鐘才有人來開，門從里面被拉開，出現的是程女士憔悴的臉，她只看了門外的人一眼，就皺著眉側身讓出空間，“進來吧，你爸剛醒不久，我出去透口氣?！?/br>
    說完就和寧衍錯開身，帶上門出去了。

    病房是單人間，設施一應齊全，寧衍從容地走進去，看見病床上的父親正在閉目假寐，他兩手插在褲子口袋里，看了看輸了一半的水，又面無表情的移開視線，轉身走到窗前。

    一只褐色的小鳥正巧停在窗外，寧衍伸手點點玻璃，指甲扣在玻璃上的聲音似乎讓小鳥有些受驚，它原地蹦起來，扭頭去尋找聲音的來源，然后歪著腦袋和寧衍對上視線，小鳥轉過身來，用尖尖的喙啄了一下窗戶。

    一人一鳥隔著窗戶相望了片刻，最終還是小鳥先飛走了。

    “你來干什么？”

    寧父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睜開了眼睛，眉頭緊鎖地看著自己昨晚才離家出走的兒子，臉上滿是不悅。

    寧衍平靜地和父親對視，“阿姨讓我來的?！?/br>
    寧父嘲諷地一笑：“你還挺聽話?！?/br>
    他看見寧衍緩緩走來過來，逆著光，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寧衍在床邊站定，“你不就喜歡聽話的？”

    寧父很不舒服，有種難言的壓迫感。

    寧衍居高臨下地俯視，“有什么要說的嗎，沒有我就先走了，煥煥還在家里等我?！?/br>
    寧父瞇起眼睛，“家？你還有家？你連你親爹都不要了！”

    “你讓我滾的?！?/br>
    “我是說要么治病，要么滾?！?/br>
    “對我來說只有一種選擇?！?/br>
    寧父胸口劇烈起伏起來，眼看著又要發火了，“你…你這個…咳咳咳咳……”火發到一半嗆住了。

    看他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寧衍好心從水壺里倒了杯水遞過去，“爸，喝點水，別生氣?！?/br>
    寧父一巴掌拍掉寧衍的手，透明塑料杯掉在病床上，大半杯水就這么浸濕了被褥。

    “咳咳咳…我看你就是來氣死我的！”寧父虛弱地吼道。

    寧衍看著那一大攤深色的濕痕，又看看父親，“我去找人來換床被子?！?/br>
    小護士正在護士站內整理病歷，打算等下交給主治醫生，突然她面前一黑，下意識地就把手上的動作給停了，抬頭看過去。

    這一看，瞬間就愣住了。

    這不是她之前看到的帥哥嗎？媽呀，側臉就夠帥了，沒想到正臉居然更帥了，長這么大，還只在電視里看過這么帥的男生。

    她心花怒放，這是愛情來了。

    小護士倏地臉上飛上一抹紅暈，緊張地直咽口水，見帥哥不說話，于是她試探性地問道：“你好，有什么事嗎？”

    帥哥面無表情地開口：“麻煩給623病房換床被子?！?/br>
    小護士點點頭，期待地看著他，“好的，還有什么需要的嗎？”

    忽然她瞥見男生手臂上纏著一圈亂七八糟的紗布，于是指指他的手臂，說：“你的手臂是受傷了嗎？我看紗布纏得有點厚，這樣對傷口恢復不利?！彼t腆地一笑，“我給你換一下吧，天氣熱，容易感染?！?/br>
    男生依舊面無表情，冷漠地拒絕道：“不用了，謝謝?！?/br>
    小護士以為他有事急著離開，于是快步走出護士站，邊走邊說：“我馬上去給623換被子，你等等我，別走！”

    她興奮地蹦噠了一下。

    可惜等她換完被子出來，已經沒有了愛情身影。

    “怎么就走了呢，我還不知道名字呢，也沒有交換聯系方式……”

    “唉……”

    她驚鴻一瞥的愛情就這么夭折在了搖籃里，小護士唉聲嘆氣，無心工作。

    －

    寧衍回家的時候，程煥已經把客廳打掃了一遍，正癱在沙發上晾肚皮，一聽到門鎖轉動的聲音立馬就坐了起來，他穿上拖鞋踢踢踏踏地往門口走，以至于連門鎖多轉了兩聲都沒發現。

    他看見寧衍手里拿的大包小包之后，人都傻了，整整三大袋東西，有rou有菜，竟然還有兩口鍋。

    難得見到寧衍這么生活化的一面，程煥一時有些愣怔，雖然寧衍會做飯，但以前家里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都是物業上門來送菜，從來沒見他買過。

    程煥伸手想去接一袋過來，被寧衍避開了，他跟著人走到餐廳里，看著東西被放在桌上了，這才問道：“你怎么買這么多??？我們在這也住不了多久，還有一周就開學了?！?/br>
    他低頭發現寧衍的手都被勒紅了，于是心疼地揉了幾下，寧衍攤著手很乖的樣子，“那也不能頓頓叫外賣，不衛生?！?/br>
    “哦，好吧?！背虩ò阉址畔?，仰起頭問：“叔叔怎么樣了？嚴不嚴重？”

    寧衍想起父親把水打翻的樣子，回道：“沒什么大事，休息幾天就好了?！?/br>
    “嗯…那……”程煥憂愁起來，“我媽怎么樣？你見到她了嗎？”

    寧衍捏了捏他后頸上的軟rou，“阿姨氣色不太好，但精神還不錯?！?/br>
    程煥往前一步貼在寧衍懷里，手抓著對方胸前的衣服，有些不安，“她有跟你說什么嗎？”

    他想知道有沒有機會能接受他們。

    寧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時無言。

    程煥站直身體，撫平被他抓皺的衣服，垂頭喪氣道：“她一定對我很失望?！?/br>
    他在很早以前聽姥爺說過，他媽離婚時費了好大的勁才得到撫養權，為此拼命工作賺錢，就為了給他良好的物質生活，mama一定很愛很愛他才會付出這么多，現在讓她失望了，不知道會不會從此不要他了。

    “煥煥?！睂幯芙辛怂宦?。

    程煥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根本沒留意到寧衍在叫他，直到身體突然被舉高，他才回過神來。

    寧衍讓人坐在自己手臂上，眼神陡然變冷，“不要告訴我你后悔了?！?/br>
    他心里默念著：千萬別后悔，否則……

    “沒有?！背虩〒u搖頭，一手環著寧衍的脖子，一手搭在他肩上，“我只是在想，這對我媽的打擊一定很大，哥，你說，這會不會影響到她跟你爸的感情？他們不會離婚吧……”

    “好了，別想那么多?！睂幯艽驍嗨?，抱著程煥邊往客廳里走邊問：“中午想吃什么？哥哥給你做?！?/br>
    程煥被放在沙發上坐著，他咬著食指思索了一下，“唔……咖喱意面，要加芝士和培根?！?/br>
    寧衍笑著刮了下程煥的鼻梁，暗道還好食材都買齊了。

    －

    開學前兩天，寧衍買了兩個行李箱回來，他正把從家里帶出來的行李分別裝進去時，程煥握著手機猶猶豫豫地站到他面前來。

    “哥……”

    “怎么了？”

    “……”

    寧衍看他面有難色，于是行李也不收了，站起來問道：“到底怎么了？”

    程煥躊躇了半晌才說：“是我媽…她說想見見我……”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寧衍的臉色，“我可以讓她來嗎？你要是介意的話我可以出去見她?！?/br>
    “就這事？”

    “啊…就這事……”

    寧衍蹲下來繼續收拾行李，“我不介意，你讓阿姨來吧，把地址發給她，發詳細點，不然找不到?！?/br>
    饒是程煥發過去的地址已經詳細到幾棟幾單元幾樓幾號了，程女士依舊沒能找到，最后還是門衛大爺好心帶著去找的。

    面對這么老舊的居民房，程女士心里五味雜陳，程煥給她倒了杯水，寧衍也給她問了好。

    程女士坐在沙發上，態度不怎么好地對寧衍說：“抱歉，我想跟我兒子單獨聊聊?！?/br>
    程煥看了看寧衍的臉色。

    好像并沒有不高興。

    寧衍點點頭，把客廳留給了母子二人，自己則關上了臥室的門。

    程煥沉默地摳著沙發墊，而程女士在一眼就能望到頭的屋子里看了一圈，眉頭皺得越發深了。

    她嘆了口氣：“你這幾天就住在這兒？”

    “是啊?！背虩ㄕf：“這是阿衍他mama的房子?！?/br>
    “太簡陋了?！背膛吭u價道。

    程煥聽她這么說，有些不樂意了，“還好吧，大學宿舍的條件只會更差?！?/br>
    程女士被堵了一下，換了個話題：“你跟他，是不是分不開了？”

    這幾天她也去查了不少關于同性戀的知識，雖然得知同性戀不是病，但同時也了解到這個圈子的骯臟之處，男女尚且可以濫交，更何況男人和男人呢，那是艾滋病的高發人群之一。

    如果寧衍守不住底線濫交了呢，會不會得病再傳染給程煥？

    程女士非常害怕。

    而程煥的答案是肯定的，分不開了，這輩子都分不開了。

    他們最終溝通失敗，令程女士十分驚訝的是，程煥平時看起來十分乖巧，但在有些事上，難得地非常堅持，甚至可以說是強硬，竟然分毫不讓。

    她以為自己很了解兒子，卻在今天才重新認識了他。

    長大了好啊，可是長大了也不好，孩子一旦成熟，就會脫離掌控，逐漸走上一條她不喜歡的路，而且怎么也叫不回來，她只能站在原地，慢慢、慢慢地等。

    程女士整理了一下情緒，從包里掏出一張銀行卡放在茶幾上，程煥愣了愣，聽見他mama說：“卡里有五萬塊錢，密碼是你生日，先拿去用吧，用完了mama再給你打錢?！?/br>
    “但是作為交換，你能不能再好好考慮一下和寧衍的事，你還小，不要這么武斷地就說什么一輩子?！?/br>
    說到底，她對程煥還是留有一絲期許的，孩子是個好孩子，只是走彎了路。

    程煥看著那張卡，沒有說話，他是需要錢，但也不能用感情來交換，這是對他的不尊重。

    他沉默了太久，就在他以為程女士要把卡收回去時，程女士深深嘆了口氣，“算了，就當我沒說過吧，把卡收好?！?/br>
    程煥捏著薄薄的卡片，手指在芯片上摩挲著，心里在想：這算是妥協了嗎？

    至少也一個好的開端吧。

    －

    開學當天，A市已經有了初秋的涼意，早上八點，寧衍和程煥退了昨天住了一晚的酒店，步行進了A大校門，校園里熙熙攘攘，到處都是推著行李的學生，新生和老生混在一起，卻十分好分辨。

    在原地轉圈或者左顧右盼的，那鐵定是新生，程煥是這么判斷的。

    A大比他在網上看到的照片要漂亮許多，從校門進去之后，左側有一片很大的銀杏林，雖然現在葉子還是綠色的，但等到深秋時節，葉子就會變成金黃色，再隨風飄落到地上，那畫面一定很美很震撼。

    他們先去辦了入學手續，出來時，程煥手里拿了兩張宿舍分配表，他們沒在一個系，所以宿舍也沒分在一起，一個樓上一個樓下，倒是也很近。

    寧衍推著兩個行李箱走在前面，程煥跟在后面，淘氣地踩著地上寧衍的影子。

    “好好走，別摔了?！睂幯馨雮戎X袋提醒他。

    程煥狡黠地一笑，朝寧衍背上蹦去，然后像無尾熊一樣掛住就不動了，耍賴道：“那你背我！”

    寧衍怕他掉下去，只能停下腳步，把兩個行李箱背對背并在一起，空出的那只手拖住程煥的屁股，唇邊勾起一抹極淡地笑。

    “抱穩了嗎？”

    “穩了！”

    “那就出發了?！?/br>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