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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 門開。 一只穿著淺跟軟底短鞋的腳輕輕邁進屋內,她盡量做到不發出聲音,在床頭柜上柱形的玻璃器皿里換上兩支新鮮百合,嬌白的花瓣上還帶著露水,花香芬芳。近秋的晨光,淺淺地渡進屋內。 偌大的房間里,朝南以整面窗作墻,擁有一條環形陽臺,窗外晴空萬里,綠水青山。屋內裝恒多以茶木色為主,靠北的這一邊放著一張大床,床上正躺著一位熟睡青年。 林薇將推車安靜地停在床邊,小心翼翼地掀開蓋在青年身上的被子,將毛巾用溫水沾濕,輕緩地擦拭著青年的臉。青年理了一頭毛糙的寸頭,正有生長之勢,摸起來刺刺的。濕巾一過,他的臉蛋光滑無瑕,兩扇睫毛就像從白瓷上平生出一對翅膀似的。 此刻他睡的安詳,像個乖巧的精靈?天使?林薇腦袋里過了一遍詞匯,一時找不到定位,只覺得這個男人生的秀氣極了。 “倒不如叫睡美人?!绷洲膘`光一閃,小聲呢喃道,覺得這個形容意外的貼切。 林薇將毛巾在浴盆里淌了淌,擰干,掛好,正準備離開,不防撞入一對深黑的眸子里。 “啊......”林薇被青年嚇了一跳,那年輕人一醒,剛才的什么清秀什么溫和全都飛到九霄云外,黑瞳里仿佛凝了一座千年寒冰,視野往林薇這里挪動的時候,猶如鬼魅,林薇被慎得往后一退,手趕忙扶上推車把手才穩住身形。 席然掃了一眼她的臉,女人眉骨鼻梁皆高,唯獨一雙眼生的溫柔又順從,沖散了棱角帶來的高冷感。 這眉眼的輪廓,倒是有些眼熟。席然一瞬心道。 席然視線幽幽下移,停在她胸前的工作牌上,寫著‘林薇’二字。 而后他便對著林薇周圍的環境看了一圈,像在確認自己的處境。 “您、您醒啦?有什么需要嗎?”林薇趁他出神之際,按了床邊的提醒鈴。 席然從床上坐起,這一刻,他的身體竟有一種通體舒暢的充盈感,像是一個疲憊的人得到了充足的睡眠,精神煥發,神清氣爽之意,將他眼中的郁郁帶走了些許。 “......這是哪里?” “這里是林海療養院,木先生帶您來的。我叫林薇,是您的專屬護工,由我照顧您的起居生活?!?/br> “我現在幫您聯系木先生,告訴他您醒了?!?/br> 一詞‘林?!?,一詞‘木先生’,讓席然神經一跳,剛剛消失的抑郁轉瞬又聚攏,林薇見他表情有異,當自己是說錯了什么話,眨了眨眼睛,悻悻閉嘴。 席然記得,他不但捅了自己一刀,還吞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藥片,咳了一大堆血,他的胃應當燒爛了才對??裳巯滤駛€沒事人一樣,席然掀開自己上衣,發現胸口光潔一片,什么傷痕都沒有,手腕上全然不見被手銬磨破的傷口和粗獰紅痕,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竟感覺自己白了不止一個度?;蛘哒f,他從未看到自己的身體是這般‘干凈’過,年少騎車摔倒的舊疤,常年握筆產生的繭,甚至......甚至是宋安在他身上留下來的那些‘罪證’,此刻都消失得一干二凈,他的肌膚潔凈得像一個初生嬰兒。 一種詭異的荒誕騰地從席然心底升起,他瞥見房屋書桌一角有面鏡子,飛速地翻身下床,光著腳嗒嗒嗒地往書桌沖去,林薇被他暴起的一系列動作嚇到,顯然沒想到一個躺在床上這么久的人一活動起來生龍活虎,看席然對著鏡子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緊張地問道:“怎么了?” 席然望見鏡子里的自己,瞳孔一下放大了。 這是誰? 鏡子里的青年眉清目秀,眼底似銜遠山流水,顰笑是春光明媚。這段時間以來,席然沒有一天不絕望,沒有一天不痛苦,極少看到自己容光煥發的時候,這會陌生得快要認不出了。席然伸出手,對著鏡子出神,指尖撫上眉角,那里本該有一道蜈蚣似得傷,此刻也無影無蹤了。 怎么回事? 我發生了什么? 席然怔怔地看著鏡子,覺得自己在看一個陌生人。 他腦袋里冒出一個個疑問,感到恐懼,心慌慌起來,奇怪的是,這股慌亂還沒蔓延開來,他的腦海里就有一種東西,或者說一段神識,像涓流一般,緩緩地壓下他的急躁,只一個吐息,席然發現自己冷靜了不少。 那邊,林薇正充滿疑慮的看著他,席然淺淺地笑了笑:“沒事,睡太久了,感覺都有些……不認識自己了?!?/br> 席然的親近讓林薇松了口氣,回以一個善意的微笑:“是這樣的,您這一覺睡了整整兩周呢。木先生每天都有來看您,不過一般是下午六點左右,現在時間還早,您是想休息,還是……” 席然心底暗暗吃驚,太多的疑點像一團錯綜復雜的鋼絲球,大刺刺地卡在心里,他調整了一下呼吸,提起唇角,對著林薇說:“林薇小姐,我可以叫你薇姐嗎?” 林薇點點頭。 席然思索了幾秒:“嗯......薇姐可以帶我四處逛逛嗎?我想換換空氣?!?/br> .. 熒藍的水光在冰冷的金屬壁上投下波動的浪紋,一名名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正全神貫注于室內最大的柱形儀器上,這儀器上下高四米,寬四米,是在實驗室里分割出一塊裝滿水的空間。此時此刻,里面正泡著一位人身蛇尾的怪物,他一動不動,恍若死物,但水房儀器旁,對他生命檢測的顯示屏上,心率在徐徐緩緩的波動著。 張成端坐在椅子上,手捧一杯清茶,像欣賞藝術品般欣賞著水房里的生物。 一位小研究員帶著一打數據趕來,“小張教授,前三項測試的數據出來了,比平常都高了十幾個點?!?/br> 張成端瞇起眼看那一行行驚人的數字,復又將視線放在宋安的身上,感慨道:“真漂亮?!?/br> “這已經是第四項測試了?他窒息了多久?整整四個小時?”張成端的一旁,一位金發碧眼的女研究員問道,她的華夏語不算標準,帶著洋人特有的起伏腔調:“從第一項測試到現在已經一個月了,我們一直沒有停止,這太瘋狂了?!?/br> “正是因為瘋狂,所以結果才出奇的好?!睆埑啥藦娜莶黄鹊匦Φ?,自席然的人體實驗成功后,已經過了一個月。這一個月,林海生物局可以說是掀起了一陣改革換代的腥風血雨,支持張成端的那一派研究員一致申請開始用人體當實驗體,而原本保守的一些年輕研究員看到有成功案例后,紛紛倒戈張成端,張成端乘著大勢,成功上位。 張榮德和零星幾個老一派的研究員帶著極少的新種樣本,搬到了D區實驗室繼續做著動物治療。 女研究員看到宋安的數據,控制不住的驚訝:“他、他的身體會不會承受不???這種強度的測試......” “這四項測試里,只有電擊致死了他?!睆埑啥四托牡赝轮v道:“這一次死亡,你猜他用多久活了過來?一周?三天?不,他只用了三個小時。他身體所有的電擊傷口都恢復了,煥然一新,多神奇啊?!?/br> “A-023的耐受力,已經到達了一個超脫你和我思維的數值,這不是人類擁有的,這是奇跡,是神跡!” 女研究員震撼不已,愣愣地看著水房里的宋安,忽地想到什么:“聽說,A-023以前也是人類......” 張成端揚起眉毛:“是的?!?/br> 如果是人類,就會有人類的思維和感情,女研究員呆呆地問:“如果身體承受住了,那他作為人類的精神也能承受住嗎?” “......” 張成端記起,張榮德臨走前同他說:“無論什么科技,什么研究,一旦涉及人,就會引發無數的倫理問題。人死復生,有違自然,如果不是A-023身上過濾下來的那些種子,其他新種樣本根本就不能用,我不是告訴過你,新種計劃要在不違背倫理的范圍內實施,不要急于爭一時之短長??!” “新種計劃最開始,不就是用來救人的嗎?”張成端借用木毅笑的話,向張榮德悶聲道:“23號種子成功了,其他樣本都可以暫封,一直用23號不就好了?” “是為了治療疾病,不是改變人的命,有些東西,是命里帶來的,是改不了的......”張榮德搖頭嘆息,看自己說再多無用,沉重地說:“你只是在拿A-023的命,換別人的命罷了?!?/br> “咦!那是什么?” 女研究員的驚呼打斷了張成端的回憶,這時,整個實驗室都因為剎那間的突變躁動起來。所有研究員的臉上,均是露出了像看到什么超出理解外的事物的表情,張成端心下一緊,急忙看向水房儀器。 “我的天啊......” “這是、這是什么......?” “快,攝像放大那塊地方!” 宋安的異變處被相機追蹤放大,通過大屏幕展現在所有人面前。 張成端聽見自己心臟撲通撲通的響,直要躍出胸膛。 只見被水泡了許久的宋安,渾身蒼白的像蠟,而他的脖頸兩側,有兩塊皮膚愈發地透明,肌rou壁越來越薄,內里的紅綠的血管隨著皮膚的變化逐漸清晰,甚至可以看到血液在里面循環流動。而后,那塊皮膚在水中無聲地裂開了,裂出了一個直徑兩厘米左右的狹長小口,兩瓣裂rou像翅膀一樣翕動,仔細看會發現,裂rou上布滿了細密的白絲。 霎時,宋安于水下睜開雙眼,是妖異的赤金色。他的嘴唇微張,口里咕嚕冒出幾顆氣泡。 隨著他脖子上的小口和嘴的交替開合,剛好完成了一套氣體循環,張成端一瞬明白了那是什么東西。 同時也有腦子轉過來的研究員驚異道:“我的天,他能在水下呼吸!” “他長出了一個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