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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安的死狀說不上好看,甚至有些驚怖和可憐,再漂亮的人,死亡都會讓他淪為地獄的惡鬼。 席然直愣愣地與他相視,臉色就同死去的宋安一樣蒼白。 攝像沒有停,死去的宋安,靜靜地漂浮在水中。左下角的計時表又開始快進,一條平直無比的白線在黑色的電子平原上飛快地掠過。 一個生命的死亡如此安靜,靜到席然覺得自己的心臟就貼在自己的耳邊,噔噔噔地響,幾近震耳欲聾。那個午后,他在宋安的臥室里無意撞見的驚天秘密,以另外一種方式又席卷來,比之前更可怕、更深刻,像一柄驚天巨錘,往席然的腦袋里掄了一錘,震得他腦子嗡嗡響,手腳都冰涼發麻。 宋安是真的......死掉了......那幾份死亡報告沒有騙人......宋安會死,宋安......被關在水缸里溺死了,兇手還給他錄像......瘋了......瘋了,瘋了!這個世界瘋了,還是我瘋了? ‘嘀——’ 電子鎖的開門聲突兀響起。 席然猛地一顫,害怕地往門口看去。 木毅笑從室外進來,見到屏幕上在水里漂浮著的宋安,臉色變得冷極,看向席然,又一愣,席然鼻尖紅紅,眼眶紅紅,渾身顫抖著,嘴里還死死地咬著自己的手指,眼底是未褪去的驚恐。由于過分用力,那段手指已被咬出道道泛著血色的重痕。 木毅笑見他如此,面上柔和了下來,他上前拿過席然的遙控器,三兩下把視頻關閉了。在關閉的一瞬,席然好像看見那平直的心跳線躍動了一下,有了起伏,不知是不是眼花。 席然吞了一口口水,看到這么機密的視頻,會不會要殺人滅口?連宋安都能殺死,殺他席然,有多難? 他心下一片恐懼,臉上毫無血色,看木毅笑的眼神,是既謹慎又害怕。 木毅笑朝他伸出手,席然驚地向后躲了一下,沒想那只手輕輕撫摸上席然的頭發,將席然圈在懷中,木毅笑柔聲道“沒事了,別怕......沒事了?!?/br> “木醫生......”席然囁嚅著嘴,抽搭了一下,這才感覺臉上濕濕的,他摸了摸臉,自己在不自覺中嚇出了這么多眼淚? “沒關系,不要怕,沒關系......” 木毅笑的聲音有一種奇異的安撫力,席然竟然真在他的話語中漸漸安定了下來。忽地頸間刺痛,席然眼前一片黑,大腦啪地關機,頭往一旁倒去。 木毅笑從他的脖頸后拔出針,用手肘接住席然失力的腦袋,嘆了口氣。 .. 臨近傍晚,送別董事,宋安才忙活完。出了會議室,看到木毅笑整裝待發準備回程。 宋安的視線在周圍轉了轉“他呢?” “席然身體不舒服,先回去了?!蹦疽阈φf。 回去了? 宋安面色不改,心里卻想工作了這么久,最期待還是看到那人......也是,身體不適,回酒店休息更好。 沒關系,待會就見面了。 “回去吧?!?/br> 乘坐電梯來到地下停車場,接送的車已停好,宋安耳側微動,好像有什么聲音,隔著空曠的停車場,詭異的輕響。木毅笑將車門打開,等老板上車。 回去,就能看見他了。 宋安不再想,信步上車,車門要關上的一瞬間,他敏銳地察覺到一絲異樣,伸手按住了車門。 血腥味,從遠處的空氣中傳來,若隱若現。 “等等?!?/br> 木毅笑卻似等不及,攔在宋安面前,保持著以往的笑容“宋總,快到晚飯時間了,席然還在酒店等您吃飯呢?!?/br> 宋安徑直越過他,細細地嗅著這一絲血腥味,太淡了,像是不存在,可在他的知覺記憶里,卻有一種熟悉感。宋安成為‘新種人’后,對人類血腥味有著異于常人的敏感,那是一種類似于鯊魚對食物的直覺,一開始會折磨的他發狂,直接進入發作期。十幾年的控制,才讓他能在血面前保持一個常人該有的理智,但他嗅覺的靈敏程度并沒有絲毫減弱。 那血味像一根線,指引著宋安前去,近了,才愈發濃厚,宋安穿過大半個地下停車場,足足走了一個cao場的距離,終是停到了一輛轎車前,之前那響聲也變得清晰,是物體相撞產生的‘當當’聲,就在這車的后備箱里,明顯關了什么東西。 若是在自己集團內出現兇殺案,對集團的名譽和員工們的安全都不好,宋安眉頭緊鎖,神情凝重,吩咐木毅笑:“拍照,發消息到集團大群里,查出車主是誰。讓他立刻來停車場一趟?!?/br> 木毅笑遲遲不動,宋安看他的眼神愈發嚴肅,冷聲問“木毅笑?” 此時,那慎人的撞擊聲還在繼續,后備箱里的人似乎累了,聲音越發微弱。 木毅笑咬咬牙,將后備箱打開了。 眼前的景象,饒是宋安這般鎮定的人,此刻也慌了神。 那后備箱里躺著的人,居然是席然! 席然被五花大綁,嘴上貼著膠布,雙眼通紅,而他的額頭已經破開,殷紅的鮮血從傷口順勢流下來,染紅了大半張臉和后備箱,他手腳不能動彈,只能用頭一下一下的撞擊著車廂,向外界發求救信號。因為撞得太用力,額角被撞出一個口,血流不止,觸目驚心。因為撞得太久,他精疲力竭,缺氧,幾欲昏厥。 后備箱被打開,席然重見天日,可在看到是木毅笑的一瞬間,他眼里的絕望如有實質。宋安上前將他抱出來,撕開他嘴上的封條,又去解捆住他的麻繩,席然手腳被綁得死緊,血液循環不暢,解開后是又麻又痛,根本站不住,身子一歪,就要倒到地上。宋安眼明手快,將他撈入自己懷中,也不管他的血蹭臟了自己名貴的西裝,伸手穿過席然的腿后,用公主抱將他抱起來。席然陷入一個溫暖安穩的懷抱里,終是脫了力,昏睡過去。 宋安看了一眼木毅笑,抱著席然離開。 木毅笑僵在原地,渾身被冷汗打濕,宋安那一眼,恍若在看死人。 .. 席然從酒店的大床上醒來,睜眼看見夜晚中的暗黑色天花板,慌慌張張地起床,他一動,額頭就如裂開般生疼,席然嘶了一聲,伸手摸了一下額角,卻摸到一層厚厚的紗布。 席然忍著疼痛翻身下床,光腳落在地面上發出輕微地嗒嗒聲,巡視四周,發現自己還在思爾頓酒店中,是跟宋安的那間。 再摸摸身上,還好,沒少一塊rou。席然以為自己死定了,劫后余生的感覺讓他舒了一口氣,此時一陣腳步聲又讓席然緊繃起來,他四下看,將床頭的圓珠筆捏在手心里,對準聲音傳來的方向,心驚rou跳間,腳步聲快速近了,墻邊走出一個高大的身影,是宋安。 “你、你......” 他跟木毅笑是一伙的! 席然看他就怕,面色大變,連往后退,動作幅度太大,頭一晃牽扯到傷口,席然啊的叫出來,痛得向下蹲,重心不穩導致他重重地跌在地上。跌倒的瞬間看走眼,宋安好像往前了一步,再抬頭,宋安已走上前來蹲下,像是要扶他,席然抖瑟著嗓音忙喊出聲“別碰我!” 宋安伸出的手僵住,席然發現他眼神里透著緊張。 他緊張?他緊張什么?他巴不得我死! 如果沒有宋安的默許,木毅笑怎么會把他弄暈關到后備箱里? 宋安先開口,語氣里帶著少有的關切“你還好嗎?” 席然喘著氣,在地面上四肢并用地往后挪動,直到后背貼到了墻面,他再無可退,吞咽了幾口口水,抖抖瑟瑟地說:“你、你別過來......” 宋安從蹲姿轉變成站起來,他高大的身影讓席然眼里的恐懼更盛,嘶喊著“別過來!別!” 宋安到底還是沒再接近他,僵持一陣,不適宜的咕嚕聲從席然肚子里冒出來,席然這才發覺饑腸轆轆,今天到頭只吃了早餐。宋安了然,打了酒店電話,讓人送夜宵粥上來。 夜宵粥很快就到,蝦仁粉嫩嫩的,剔了蝦線,被燙得翻滾成小卷,跟茼蒿一并泡在軟的粥米里,撒上綠油油的香菜,香味四溢。宋安盛了一碗,往席然那邊遞去,見他不接,拿起勺子猶豫道“我喂你?” “不用!”席然嚴厲拒絕,只覺宋安人面獸心,明明要殺他,還藏得深,裝出一副關心的樣子。他身體愈發虛弱無力,又不愿跟宋安多說,咬牙道“我、我不吃你的東西!” 宋安捧著粥碗無措,以前要有什么人這么不給他臉,早就被打包塞進后尾箱??伤簧坏臍?,看著縮成一團的青年,喉結上下滾動,半晌說了句“對不起?!?/br> 對不起,沒能保護好你。 席然扭過頭,驚訝地看向宋安。宋安眼里流露幾分歉意,“不會有下次了?!?/br> 下次?再來一次都能要了我的命! 席然心里冷笑,看向宋安的目光也禁不住三分惡心七分厭惡,可偏偏他又可憐兮兮,敵意落在宋安眼里,不過是叫囂的小狗。 氛圍變得十分沉重,宋安蹲著,手里還捧著個碗,他那么如冰似鐵般強勢的人,低下頭來認錯,模樣顯得些許滑稽。 過了許久,席然混亂、害怕的情緒緩緩冷靜下來,輕輕開口:“宋安......你會殺了我嗎?” 宋安一呆,否認道“不會?!?/br> 席然沉了一口氣,側頭問道“你......你殺過......人嗎?” 宋安沉默了。 席然偏過頭去,靜靜地看向墻壁,酒店淺黃色的墻紙上開著暗金的花,在暖光燈下卻沒顯出一點暖意。 “我不會殺你,永遠都不會?!彼伟步廾p眨,真情實意地承諾道。 不會殺,就拿來......! 席然心生委屈,憤怒不已:“你不殺我!那你就傷害我!跟殺人又有什么區————!”他氣急敗壞地大叫出聲,看著宋安面癱的臉,恍然想起這是在誰面前,硬生生卡住,表情露出害怕,擔憂,又忍不住討厭,神色復雜地消了音,縮了縮身體,嘴巴像個蚌殼,緊緊地閉住了。 宋安卻緊接了話頭:“我不會再傷害你了,對不起?!?/br> “......” ‘咕嚕?!?/br> 肚子又開始抗議,席然直覺胃里吞了一根針,不停地攪動著胃壁,又扎又疼。他眼底藏不住哀怨和難受,卻雙手捂著肚子,咬著牙,硬氣的不講話,從后腦到脖頸的那條線繃得僵直,甚至連多看宋安一眼都不愿。 宋安沉吟片刻:“不是我?!?/br> “木毅笑的行動,不是我指使的?!?/br> “他以后如果再敢對你做這種事,我會讓他得到應有的懲罰?!?/br> 席然靜等他下一句話,關于視頻,或者是關于他死亡的事情??伤伟舱f完之后卻不再多說。靜了半晌,他將粥碗和粥鍋端在席然面前,再次服軟“吃點吧,別餓壞身體?!?/br> 席然與宋安認真的眼眸對視,那雙眼,過去無波無瀾無情無欲,此刻卻滿滿都是擔心,毫不掩飾溫柔。席然遂不情不愿地接了粥碗和勺,就坐在地上吃起來。 宋安有些驚喜,眼睛都亮了些許,像小孩突然得到一顆糖。席然哪看得他神情,整張臉都埋在粥碗里,狼吞虎咽不理他。 宋安今天也沒吃什么東西,發現席然受傷后,晚飯一點胃口都沒有,還和木毅笑吵了一架。 現在才覺餓,便又去盛蝦粥,沒盛蝦仁,盡打了一碗白米,也跟著席然坐在地上,面對面地喝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