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拖延也是掙扎
備用飛船是伴著一場紫雨落地的。 從濃郁的赤紅過渡成這種嫻靜的淡紫,仍會教人疑心沒有逃出那迷霧重重的險境。 剛懷著復雜的心情在首都星的舒瓦瑟爾機場站穩,秦杏就瞥見一旁竟站著兩位審查員。還沒等她怎樣訝異他們的到來,就見這兩位快步走向了老林。 然而作為審查員目標的老林,倒并不比之前被迫掐滅最后一根卷煙時更難過,他似乎早預料到了這樣的狀況。甚至當他要被那兩位審查員拷住雙手時,他還相當坦蕩地攤開手,任由他們動作。這兩位審查員和他應該也是老相識,還同他低聲寒暄了幾句,雖然聽不清他們交談的內容,但這三人的神情倒很輕松。秦杏心下了然,老林擅自結束D-503小行星探索項目的事,多半是不要緊的。 手腕上光腦的提示燈亮起來,她注視著那條訊息,心神立時從老林身上抽離。 那依舊是來自秦珩的。 我等你。 闊別利沃維坦星這樣久,思念之情不可謂沒有,但淺薄得不值一提。密捷歐勒城一如往常的美麗,即便是在白天也斑斕多彩,風格各異的高樓大廈林立在一處,仿佛是從各類奇幻作品中隨意剪貼拼接出的造物。盡管在此出生長大,秦杏依舊很難把自己與利沃維坦星聯系在一起,哪怕只是這座密捷歐勒城,對她來說,都更像是一個她絕對不會做的幻夢。她會慨嘆這里的美,卻無法把自己視為其中的一分子。 “秦小姐?” 秦杏立刻收回了投在窗外的視線。她很清楚,如果想要生活而不是搖尾乞憐式的生存,就必須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您好!我是來應聘的?!?/br> 她站起身來,面上浮出演練多次的笑容,再度向面前的人表明了自己的來意。 這位中心咖啡廳的負責人年紀很輕,用“精致”一詞來概括她最合宜。她披散在肩頭的淺金色發絲經過了繁復的編發,用來系發的深藍緞帶正與她那雙海藍色的眼睛相互映襯,連微笑都顯得恰到好處,親切溫柔卻也不失優雅。這樣的精致倒使她失了煙火氣,總隱隱令人有些不真實感。 “秦小姐是來應聘演奏鋼琴的工作的?” 負責人的語氣很溫和,頷首示意秦杏坐下。 “是。我聽彭綺說中心咖啡廳有一架仿制鋼琴,她建議我來試試。所以我冒昧前來應聘?!?/br> 聽到彭綺的名字時,這位負責人的笑容明顯更加燦爛了些,她點了點頭,仍是傾聽狀。秦杏只得繼續試探著道: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可以現在就演奏給您聽。不過我只彈過鋼琴,希望您能多給我一點時間仔細瞧瞧仿制鋼琴?!?/br> 中心咖啡廳的負責人卻笑著搖了搖頭。 “不用了,我早在那一場‘杰西卡的沙龍’上就聽過你的演奏,彭綺對你的贊美我也聽得夠多的了。并且——”她海藍色的眼睛閃閃發亮,含蓄地調侃道:“光是你的身份,就足夠招徠客人了?!?/br> 秦杏對最后一句調侃感到莫名的不舒服,她勉強笑了笑來緩解自己的不適,便繼續詢問道: “那么鋼琴的問題呢?我是不是還應該看看仿制鋼琴?如果演奏因此出了什么岔子可不太好?!?/br> 金發的負責人眨了眨那雙海藍色的眼睛。 “仿制鋼琴和鋼琴演奏上的區別,我想你只能從古董鋼琴商那里知道。共同點倒是很明顯,都是奢侈的代名詞,只不過仿制鋼琴是昂貴,鋼琴是昂貴得嚇人罷了。放寬心,你不會有問題的?!?/br> 見秦杏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她在面前的桌子上輕輕劃了幾筆,一個寫著數字的浮窗便自動飄到了秦杏的面前。 “這是薪酬,每周末來演奏,具體時間我們提前商定?!?/br> 浮窗上的數字剛好足夠秦杏自食其力,工作時間也遠比秦杏預料的短。但她并沒有就這樣匆匆同意,就此與這位負責人簽訂合約。 “工作時我會服用抑制冷凍人氣息的藥物,您能接受嗎?” 她似乎完全沒有料到秦杏會問出這樣的話,怔了一怔便很快點頭。 “抱歉,我完全沒有考慮到秦小姐的這項需求。您當然可以服用,如果必要的話,中心咖啡廳可以給你提供私密屏障?!?/br> 秦杏搖了搖頭。 “沒關系,現在您可以傳合約給我了?!?/br> 在簽訂完合約、又確定過幾個細節問題后,中心咖啡廳的負責人似乎才意識到自己沒有同秦杏做自我介紹。她歉意地解釋道: “我最近才接手中心咖啡廳的事務,做起事來總是疏漏。沒想到這次居然離譜到忘記介紹我自己,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是夏洛特·米勒,你可以和彭綺一樣叫我洛蒂?!?/br> “好的,洛蒂。叫我秦杏或者杏都可以?!?/br> 聽著洛蒂對她的稱呼由“您”轉“你”,秦杏倒莫名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但由于需要保密項目信息,她不能告訴洛蒂彭綺的失蹤,秦杏的心情一時還是稱不上輕松。因著距離周末尚遠,中心咖啡廳的來客也漸漸多了起來,秦杏索性起身告辭。 “那我們周末見,洛蒂?!?/br> 端著咖啡杯的洛蒂保持著初見的那個完美微笑向她頷首告別,在窗外那一眾風格奇異的建筑物陪襯下,她身上的煙火氣更幾近于無。但她與密捷歐勒城顯得是那樣和諧,也許這才是真正的首都星利沃維坦的一分子。 “再見,杏,愿你一切都好?!?/br> 秦杏推開中心咖啡廳的門時,聽到洛蒂這樣的祝福。 拖延是最沒有意義的掙扎。 秦杏很早就明白這個道理,但明白不代表她會真的放棄拖延。 返回那間純白公寓的通行管道速度仍被她調至最慢,她甚至在踏上通行管道的那一刻還在絞盡腦汁地找尋她還能做的事。在確定別無選擇后,秦杏木木地注視起通行管道外模糊成一團的景色,呼吸倒下意識地慢了半拍。 “我等你”那三字的效力并不曾因這樣的“慢”而褪色。拖延糾纏住的只有秦杏自己的腳步,而這三字孕育出的恐懼感,隨著分分秒秒的流逝齜出愈發尖利的齒,迫得心跳也漸漸失了穩重。 夢魘是不該有實體的。 可秦杏的有。 秦杏走進這間離開多日的公寓時,落地窗外是一片綺麗的人造火燒云。 秦珩仍是背對著她,站在那窗前。 人造的這一特質給了窗外火燒云更加絢爛的顏色,金色和橙色不分你我地交織在一起,此時囂張地沖破窗子聊勝于無的束縛,張揚地傾瀉一室,又給秦珩的輪廓鍍上了一層若有若無的淺金。 “哥哥?!?/br> 她小心地走到他近前,低低地喚了一聲。 他如夢初醒似地轉過身來,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碧綠色的眼眸里只映著她。 “你回來了?” 她輕輕“嗯”了一聲,不敢躲避與他的直視,又連忙補充道: “提早回來的?!?/br> 這樣的回答似乎讓他很滿意,他點了點頭,遞給她一支透明無色的營養劑,又摸了摸她明顯消瘦些許的臉龐。 “這樣的項目探索以后還是不參加為好,折騰了一番也沒什么意義?!?/br> 她聽不出他這句是隨口一提還是上了心的要求,便索性只埋頭于他遞來的那支營養劑。她剛要咬開營養劑時,他不緊不慢地開口道: “秦杏?!?/br> 她立刻近乎本能地抬起頭望向他,停止了一切動作,連呼吸都屏住了。 他笑起來,憐愛地把她散落的一縷發絲攏回耳后,仿佛與其他疼愛meimei的兄長別無二致。 “你怕什么呢?秦杏?!?/br> 她連忙搖頭,解釋只吐出一個“我”字。 然而他并不教她說完她的話,他低下身子,guntang的呼吸涌在她耳畔,他幾乎從來都是這樣笑著的: “你怕什么呢?秦杏?!?/br> “還沒到晚上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