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涼州向那一大片花海望去，綿延不斷地翻越山坡，像人的呼吸，當風吹過的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的腦海中已經出現了成癮的癥狀，他好像聞到了本不該存在的無比甜美的香味，腌制他的顱骨，昏昏沉沉的，卻在神經末梢處活躍，在不該清醒的地方瘋狂清醒著。

    多么美好的場景，還有豐收的喜悅，身體健康的小孩子在花田里奔跑，就像麥田里的守望者，路涼州正遠遠地看著，可他能防止這些小孩子掉入另一個懸崖嗎？

    迷幻一般的幸福。脆弱、美麗、毒害深重。

    聞風禾的腳步輕輕的，盡管如此她還是打破了路涼州的迷思。她帶著自己的兒子巡視他們的產業，只是其中的一部分，這些原材料的供應實在太微不足道了。

    在整個生產鏈里，工廠是最為重要的。

    “很漂亮，對吧?！甭勶L禾的聲音在風中飄散開來，這一片山坡在迎風處，此時又快是夕陽西下的時候，太陽快要死去了，溫度也漸漸低下來。

    “是的?！甭窙鲋蓍]了閉眼睛，“很漂亮?！?/br>
    聞風禾抬手放在了兒子的肩膀上，“一路過來辛苦了，有什么事情發生嗎？”

    “你知道會有人來殺我?！?/br>
    路涼州慢慢地呼吸著，他的呼吸正追隨著風的游離，“你想問我，我害不害怕，對嗎?！?/br>
    “也不全對?！甭勶L禾笑了笑，她的手放了下去，“我覺得你不會怕。你是我的兒子，關于這一點，我是有信心的?！?/br>
    路涼州道：“那你又想知道什么呢？”

    “涼州，我們可以像母子那樣推心置腹?！甭勶L禾說完又自覺有趣，“當然，我們本來就是。所以試探是不必要的。我不該試探你?！?/br>
    香氣愈發濃郁了。好像有幾縷頭發吹拂到了路涼州的臉頰邊，那是母親柔軟的長發。路涼州在那一瞬間找回了人類最初對于母嬰關系的美好記憶，那種天生的眷戀?？墒撬指械解g痛，也許能夠稱之為成長的鈍痛，這種鈍痛常見于見識到所謂的父母不過是湊巧而成的人。而對于路涼州來說，這些鈍痛來得有一些太遲了，以至于變得有些難以忍受。

    “我開槍殺了一個人?！甭窙鲋莸?，“他和我差不多大。丹拓說我可以讓他走，我可以決定他的生死?？墒俏覛⒘怂??！?/br>
    聞風禾露出恰到好處的、微微詫異的表情，問道：“為什么呢？”

    “我想人們天生擁有殺害他人的權力。一旦你做好決定去殺某人，就自動把結束生命的權力移交給了他人?！甭窙鲋菘匆娞栆稽c點沉下去，花海是血紅色的了，在邊緣又帶著溫暖的火光。絕望中的希望，他喜歡這樣的感受，“這是他應得的?！?/br>
    “是什么感覺，涼州？”

    聞風禾瞇著眼睛，即使是落日，想要去直視還是不太舒服的，“你第一次開槍?！?/br>
    她沒有用第一次殺人的描述，或許這樣會更加令人心安一點。

    “開槍對我來說沒有太大感覺?！甭窙鲋葜噶酥缸约旱男乜?，“mama，見到你我才發現，我那么多年欠缺的究竟是什么，為什么我總是感覺與別人不同，為什么我永遠無法融入到正常人的世界中去，為什么我濫用酒精，為什么我沉浸在邊緣性行為里?！?/br>
    “我剝奪了他人的生命，開槍的動作像我在飛機上打開了一盒牛奶。生命在轉瞬間凋零了，可我甚至都沒有感受到生命正在消逝的那種強烈的熱度。我也不感到后悔、痛苦、自責、緬懷和悲哀。一切都是冷的，恒常的?！?/br>
    “看到你，我意識到了我遺傳了你的缺陷?！?/br>
    “在這里，缺陷不再是缺陷?！甭勶L禾說道，“這是你僅有的幾樣能仰仗的東西。我幫不了你太多?！?/br>
    必要的時候，她會明哲保身，關于這一點，路涼州已經明白了。他想，他通過了第一個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