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臨幸
時光荏苒,轉眼就到了順元六年,小皇帝身量飛長,似抽了條的柳葉般欣長,竟有有了男子漢的模樣氣質。鳳蝶在御前伺候,吃穿用度自是比之前好多了,再不用吃殘羹剩汁,皇帝又常常賞了膳食與宮女太監,燕窩魚膠此等嬌貴之物亦是常常能吃得。鳳蝶的皮膚倒也細嫩了許多,北京的風到底不如牡丹江的凌冽。鳳蝶常聽同屋的宮女私下抱怨北京寒風刺骨,只一笑而過。牡丹江結水成冰的日頭仿佛已經是很遠很遠的記憶了。鳳蝶長開了,一雙眼睛明亮的似天上的星,脫了嬰兒肥,竟也有了幾分姿色,鳳蝶瞧著銅鏡中的自己,似是變美了。又不好問同值宮女,只覺得皇帝對她態度比初來時好多,皇帝喜歡美姿顏,御前伺候的宮女雖不是仙姿玉色,但都是中上之姿?;实坶e暇心情好時,也會同宮人說笑閑談。同值的蓮姐,玉堂,秋容都對皇上懷了些說不清道不盡的心思,自是在皇帝跟前爭相賣好,鳳蝶不如她們秀麗嬌美,又不善文辭,由是少言寡語?;实塾袝r也會教鳳蝶認字寫字,又丟給她三字經、說文解字。鳳蝶雖不求甚解,但也仔細認真的看了。后來竟也會寫自個名字了?;实矍浦P蝶一筆一劃的寫下自己的名字,雖筆法還不甚嫻熟,但好在工整有力,可見是下了功夫的。環字的偏旁鳳蝶寫的不好,皇帝就著她的手,筆走龍蛇。鳳蝶心跳又加快了,皇帝離得她太近了,實在是有違禮法。身后衣領間似有若無卻又撲鼻而來的龍涎香混著殿內燃著的熏香讓鳳蝶有些頭昏腦熱?;实劭粗P蝶臉紅如朱,便也松開了她的手,鳳蝶連忙退后兩步,跪地謝皇帝指點。承琰居高臨下的看著跪在眼前的人,腰肢纖細,胸脯鼓鼓。原她也長大了,一點也沒有三年前那個丑丫頭的影子了?;实弁蝗挥X得有些燥熱,邁步出殿。出了殿也不知去哪,劉進覷著皇帝臉色,不知所措?;实矍辶祟^緒,隨口說道:“去御花園?!?/br> 夜沉,鳳蝶聽同屋的玉堂咋咋呼呼的說,皇帝哺時在御花園巧遇了一江南美人,方才竟宣了那位美人入侍。鳳蝶彼時正在做針線活,聞此十分震驚,食指不經意碰了細針,紅紅的血珠冒出湮濕了手上的衣裳?;实蹚奈葱疫^宮嬪妃子,今兒當真是頭一遭。玉堂看著鳳蝶魂不守舍的模樣,撇了撇嘴。她原以為環蝶老實本分,自是不會揣著同她們一般的心思,今兒才知原大家都是一樣的心思。 薛如出自錢塘薛氏,祖上出過內閣首輔,也有邊疆大將,維系三百年的望族,雖有升有落,卻不曾想在清兵攻下錢塘一夜之間全族一百二十六口人盡被滅頂,薛如與其妹因著姿色過人,被虜了北上。小妹身子孱弱,在途中因風寒辭世,清兵竟連一副藥都不肯給。薛如想過無數次身殉,后又覺得世事不該如此,為何漢人被殺辱欺凌,受盡恥辱,滿人卻能高坐殿堂之上。那小皇帝生而懷有罪孽,雖萬死也難逃其咎。自己是該殉國殉家,但非此時。 初初入宮,薛如滿腹謀劃,卻未曾預料皇帝根本不曾召幸任何一人,三年她連圣駕都未曾見過?;实鬯剖峭诉@批攝政王進獻的美人,只安置在后宮。初時薛如同周遭美人常去御花園等處,意圖偶遇皇帝,卻從未見過皇帝游園,而后才知皇帝并不愛游園,下了朝不是去御書房便是習武術。漸漸的同行美人不再去御花園,只窩在一方天地過衣食無虞的日子。薛如走在御花園狹窄彎曲的小徑上,低頭看著腳下的落紅,神情掩飾不住失意,卻在轉角處看見一抹明黃衣裾,薛如心跳如雷,甚是訝異,忙跪地行禮?;实蹚奈匆妼m里有穿漢服者梳漢髻者,只一細想便知是三年前攝政王進獻的江南美人。薛如膚白纖身,姿容窈窕,玲瓏有致。待皇帝看清薛如容貌,才愈加驚嘆。蛾眉玉白,好目曼澤,當真驚惑人心也。承琰忽覺方才的燥熱又燃了起來,竟上前牽了薛如的手,一同游園。薛如跟在皇帝身后,距皇帝后兩步的距離。纖細柔軟的小手被皇帝的大手握住,一時間有種異樣的感覺。 露重夜深,薛如看著枕邊皇帝已然入睡,小心翼翼的支著疲乏疼痛的身子慢慢下床,借著月光輕輕的翻找著刀具利器。抽開一個又一個的箱匣抽屜,竟無一可致人身死之物。薛如一時間有些氣惱,又心驚膽顫,看了看床榻前的皇帝仍是閉目安眠,遂又放心。薛如絞盡腦汁,忽想到了頭上的金簪,釵尾尖細,但只恐扎進皇帝心臟,流血甚少,無濟于事。薛如有些頭昏,攤坐在地上。抱著雙腿想著法子,不想因此作罷。若等來日不知何時才能近皇帝身,更不想再被皇帝凌辱一次。薛如抬眸放空,忽見床幃后掛有一柄劍,走近一看,才知正是大名鼎鼎的九龍寶劍,九龍寶劍屠龍,倒是天助。薛如踮著腳取下寶劍,發現寶劍甚沉,光是取劍便用了不少氣力。握著劍鞘,薛如小心謹慎的拔出劍身,劍光凌凌,映出薛如堅毅的面容。薛如低頭慘笑,家里一百二十六口人皆死于韃賊之手,而何況被殺的千千萬萬漢人。韃賊罪貫滿盈,死有余辜。 薛如提著寶劍靠近床榻。見皇帝仍是睡的安穩,遂刺向皇帝心臟,不料皇帝翻了個身,竟只刺中了皇帝胸腹。承琰睜眼看見拿著寶劍的薛如,擰眉大喊,“來人救駕?!毖θ缦朐俅桃粍?,卻見殿外涌入侍衛宮人。遂丟了劍,嚇的退后兩步,跌坐在地。 皇帝冷眼睨著薛如,眼里的厲色似要刺穿薛如,胸前汩汩的鮮血涌出,印紅了一大片錦被。太監宮人見此,嚇得癱倒在地,劉進忙著人去傳太醫,小太監飛似的跑出去。侍衛里里外外檢查著寢宮,又包圍了整個宮殿。薛如攤在地上身體顫抖。宮人已上前為皇帝包扎了傷口,皇帝沉靜片刻,冷眸寒色,發話道:“今日之事不得聲張,如若外傳者,殺無赦。薛美人關入尚方司?!毖θ绫蝗搜褐鴰?。 薛如回想起那一劍刺的不深,但愿傷了那狗皇帝元本。 承琰閉眸想著此事的前因后果,又命人去查薛如家世,恐與前明余孽有所勾結,又疑是攝政王所授意,此事牽涉甚廣,一時頭昏腦漲,臉色愈白。 此事調查了前后兩個月,未查到來龍去脈,倒是查到了攝政王與朝臣朋黨營私,里外勾結的不法之舉。承琰氣惱之余,又覺有意外收獲,暗暗扣下證據。 承琰看著眼前被關入尚方司日日拷打審問,不成人形的薛如,凜聲問道:“究竟是派你來行刺朕?!毖θ缇A?,冷笑道,“狗皇帝人人得而誅之,我為天下人行此?!背戌粴庑α?,勾唇審問道,“是前明余孽還是攝政王?你若說出來,朕放你一命?!毖θ绮淮?,心里卻有了思量。 待嚴刑拷打,下了重刑后,薛如已是面目全非,皮rou見骨。全然不似兩個月前國色天香的美人,承琰嘆了口氣,換了策略,“你本可以在宮中安享一世繁華,何苦聽信jian人落得如此下場?!毖θ鐨馊魬医z,感覺大限將至,用盡全力吐出最后一句話,“韃賊惡貫滿盈,亡國滅種指日可待。你這狗賊今日不死,終有一日命喪黃泉,攝政王當事成?!背戌铰犆嫔嚼?,恨不得凌遲了薛如,待聽聞最后一句,遂轉身出了刑牢,旁側隨行的御史大夫,顧命大臣自是心驚rou跳。承琰掩住恨意,邊走邊命道,“凌遲她?!鳖D了頓又說道,“那九位江南美人皆處死?!?/br> 鳳蝶只知皇帝在寢宮養病,侍疾時瞧見皇帝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甚是虛弱。不知何故,抬眸看向劉進。劉進垂眸,一副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模樣。鳳蝶遂擱了疑惑。盡心侍疾,皇帝靠在軟枕上久了,不舒適,有時便靠著宮人看折子,同值的玉堂,蓮姐,秋容苦不堪言,一日當值下來腰酸背痛,便常推了鳳蝶去侍疾。鳳蝶力氣大,扶著皇帝喝藥的時候很是穩當,常常數個時辰動都不動。承琰看著沉默寡言的鳳蝶,心里涌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承琰看著吹拂著藥湯的鳳蝶,脫口而出,“環蝶,你就這樣一直陪著朕吧?!兵P蝶愣了愣,也未多想,笑了笑避重就輕道,“奴婢自是在乾清宮當值,還能去哪?!兵P蝶已然十九歲了,還有六年便可出宮了。那時她想回家,回到牡丹江?;实勐犃怂膯柎?,感覺到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又沒有什么錯處。只是覺得這個回答他不滿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