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沒有朝會，皇帝原打算睡到正午。但早上做夢夢到不久前許清池在朝堂上的模樣，從夢里醒來后邊便毫無困意。清俊風雅的尚書大人在皇帝夢里只披了件薄紗，看上去跟林昭容穿的那件是相同制式。

    ?

    許大人的好顏色在京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俊美典雅而不見女氣。他本人是個傲氣得討人嫌的性子，加上據說小時候讀書多了眼睛不大好，看人時眼珠子都不帶變的，像是不屑與人對視。如果對面是一群人，掃視他們的時候更是眼神放肆輕慢，連帶著嘴角天生微微上挑的弧度也顯得滿滿的嘲諷意味。換做旁人，這幅德行夠他被打個十次八次，然而放在許清池秀姿天成的臉上，就能引得少女們甚至已婚婦人瘋狂扔瓜果香草?？蓺獾氖?，文人們對他的追捧有過之無不及。

    ?

    許清池比一般男子要高出許多，喜著寬松衣袍，身骨仿佛來一陣風就要羽化而去，又像巍然的綠竹青松，簡直是文人們狂熱追捧的魏晉遺風化身。

    ?

    多年前，許清池殿試時還是個未長成的少年，輪廓不太硬朗，雙頰帶著軟rou，脾氣也遠沒有現在這樣壞，皇帝以為是哪家的雙性或少女喬裝打扮。他差點就要舍棄六元及第的祥瑞把人強點作探花，得虧攝政王死諫，才沒讓任性的年輕皇帝得逞。

    ?

    沒想到。許大人脫下衣服的身材跟臉有得一比。

    ?

    皇帝對美人的愛好跟文人們幾乎是反著來的。文人們喜歡的雙性和少女要細白幼瘦，缺一不可，皇帝恨不得收羅天下豐乳肥臀，也因此被皇后譏諷多次他后宮里養著一群奶牛；文人們偏愛羸弱不勝風的男子，飄飄欲仙最好，皇帝喜愛摁下后能回彈的緊實肌rou，勁瘦但絕不是盈盈一握的腰肢，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臨幸比自己還雄武的男子，武將們回京述職的那段時間，皇帝幾乎每日都徜徉在粗壯大腿與翹臀間。

    ?

    要是給那些酸唧唧的文人見到許清池衣服底下的樣子，怕是要立刻觸柱而亡。如果夢外的許青池也是這副模樣的話。

    ?

    皇帝用眼睛把許大人渾身上下所有的肌rou和隱約突起的細小青筋都吞吃好幾遍，連腰間被發絲遮住的小窩也不例外。

    ?

    ?

    然后他嚇醒了。

    ?

    噩夢中的噩夢。

    許青池竟然會……

    ?

    咳咳?？傊?，皇帝是再也睡不著了。

    左右沒什么事干，他拉著今日執勤的幾個宿衛跑到演武場晨訓。一通騎射下來還不過癮，皇帝干脆除掉上衣與侍衛rou搏。

    ?

    御前宿衛大多是勛戚貴胄出身，自幼由家里嚴苛訓練，層層篩選后留下的都是俊朗勇武的天之驕子，但一身武藝放在皇帝這里卻只是尋常。

    ?

    幾個青年人不敢真的用力以免傷到龍體，只能勉力承受皇帝的攻擊，沒過一會兒就敗下陣來，氣喘吁吁地求饒。

    ?

    皇帝感到幾分無趣，一身熱血涌動不休，不滿地說：“再來。站不起來就把頭留在地上吧?！?/br>
    ?

    幾個宿衛頓時面色發白，驚惶地用手撐地試圖站起身。

    他們知道，皇帝是真的會叫人砍他們的頭。

    ?

    “陛下?！边h處有人喊皇帝，“和他們打有什么意思?！?/br>
    ?

    聞言，宿衛們心中大石落地，側頭去看。果然是右千牛衛的沐中郎將，勉強算是他們半個統領。

    ?

    沐中郎將一身勁裝，幾個起落間便飛停在皇帝身旁，熟絡地將手上的盒子搭在皇帝熱氣蒸騰的胳膊上，笑得露出一邊虎牙：“落旭齋新出的點心，陛下要一盒嗎？”

    ?

    皇帝嫌棄地說：“這么大個人了，還吃這么甜?！?/br>
    ?

    青年并不介意，朝氣蓬勃的臉上浮現幾分挑釁意味，說：“不吃就不吃。來打一場？”

    ?

    皇帝應允，兩人便戰了一百多回合，越打越亢奮，皇帝甚至從旁邊取了把劍。見皇帝拿了武器，沐中郎將也自己去挑一把長刀，與皇帝乒鈴乓啷地繼續打。

    ?

    打到最后，兩人都沒力氣，丟掉武器歇息。

    ?

    皇帝身上的汗落在地上濕出半道圈，又熱又累，脾氣上來，痛罵青年：“沐錚你敢用力打朕？萬金之軀，豈容你放肆。朕明天就——”

    ?

    “就逐臣出宮?！便邋P很自如地接道。

    ?

    他雖然也很累，半濕衣服貼在身上難受得要命，但還是笑嘻嘻的樣子，伸出胳膊想攬皇帝，被皇帝不耐煩地揮開，就用手指尖戳肩膀，問：“陛下又生氣了？”

    ?

    青年一說話就藏不住虎牙，那顆幼稚而可愛的牙齒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支棱著，連帶著主人自己都不知道的信任笑容，直接往皇帝心窩里戳。

    這混蛋小子。

    別的都是恃寵而驕，但這傻孩子不知道自己受寵，或者心底里知道但本人沒反應過來。他滿心滿意懷著全然的依賴，以為皇帝不會對他怎么樣，從不遮掩活潑本性，完全沒考慮過萬一皇帝動怒了怎么辦。他可能覺得皇帝是不會對自己生氣的。

    皇帝不情不愿地說：“明知故問?！?/br>
    ?

    沐錚笑得更開心，勸皇帝：“陛下穿上衣服吧，萬一著涼了jiejie要揍臣?！?/br>
    ?

    男人沒忍住，一指背敲在青年腦門上，說：“朕著涼了你還擔心你挨貴妃揍？??？小沒良心?！边@已經是十足地親昵了。離得近的幾個宿衛已經開始擔心起中郎將大人的清白。

    ?

    沐錚說：“陛下身強體壯，著涼了也不算什么。大不了臣衣不解帶給您侍疾?！?/br>
    ?

    “你要是個能侍候人的性子，朕要省多少心?！?/br>
    ?

    皇帝返回去沐浴更衣，沐錚也被捎帶回宮換了身衣服。

    ?

    皇帝出來時，沐錚正無聊地給自己編辮子。他一頭長發在對戰時濕了大半，自己擦干后，他不會束發，也不好使喚皇帝的宮女，就隨意地在腦后扎起來。

    ?

    沐錚性格毛毛躁躁的，一頭黑發卻跟他的jiejie一樣濃密順滑，不怎么打理也很好看。照理說這種發質編辮子是很方便的。

    ?

    但皇帝看到的成果簡直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

    沐錚身旁教他的大宮女已經放棄了，只在他快把自己頭發揪斷前細聲提醒幾句，臉色平靜毫無波瀾。

    服侍皇帝的宮女是何等能干，沒想到對著沐中郎將也折戟沉沙。

    ?

    皇帝看不下去，趕他：“留在這里做什么？快回去執勤?！?/br>
    “今天休沐?！?/br>
    “休沐更不能跑來宮里，還偷藏著點心給朕?！被实垲h首示意宮女為沐錚梳發，“沐將軍晚點罰你跪祠堂時可別說朕沒提醒你?！?/br>
    沐錚說：“陛下不說，父親就不知道了?！彼闷瘘c心盒子，打開木蓋子，捧起來，笑盈盈說：“落旭齋專為您這樣吃點心嫌甜的做的。臣買之前嘗過，真的不是很甜，只有茶香?！?/br>
    皇帝有些猶豫，伸手拿起一塊。身邊的侍從緊張地提醒皇帝：“陛下，這……”

    “你先吃一半?！被实垡贿呎f一邊將點心湊到沐錚眼前。

    ?

    沐錚驚得瞪圓了眼睛。

    皇帝這是在喂他？不是在喂他？但皇帝看上去還是慣常的從容，好像只是隨便找個人試吃，而不是以君王之身親手喂妃子的弟弟。

    ?

    應該只是懶得放下點心加上他離得最近而已。

    沐錚聽話地小小咬了一口。

    ?

    未免有毒，皇帝應該等一會兒再吃，但他收回手后直接將大半塊點心放進嘴里，同時鎮定地抬手安撫快暈倒過去的侍從宮女們。

    ?

    “是不太甜。?！被实壅f。

    青年就得意地說，“那臣以后每次來都給您帶啊。絕對沒人知道陛下會吃他家的東西?！?/br>
    ?

    皇帝不置可否地應了，見桌上還有另兩盒，木盒花紋不太一樣，問：“這都是給貴妃帶的？”

    ?

    “上面這盒是，‘桃蕊’和‘梅風’，只在這個季節有。去年她說好吃?！便邋P指著下面那盒，又指著另一盒說：“這個是特別吩咐加了蜜糖的，昨晚回家前jiejie跟我說，叫我今天買了帶給皇后殿下?！?/br>
    ?

    皇帝說：“貴妃有心了?！?/br>
    ?

    沐錚迷惑地看著皇帝。

    他是個無憂無慮的孩子，不明白jiejie為什么吩咐他帶點心也不知道皇帝話里有什么，但他不在意，只迷惑了一會兒，快快樂樂地說：“也快到用膳的時候了，陛下可以帶臣去jiejie宮里嗎？”

    ?

    “可。朕也有段日子沒見到貴妃了?！被实壅f。

    ?

    ?

    半路上皇帝的暗衛來報?；实鄄痖_信件一看，果然是關于七七。

    卓家的事情還沒完?；实墼绶愿肋^要盯緊了，有任何消息都傳上來。沒想到這么早就有了下文。

    ?

    再說一次，禮部侍郎卓大人真乃奇人也。

    ?

    信件是關于七七昨晚回家之后的。卓大人被卓夫人喚醒后，見卓蘆這么早就回家，還一臉魂不守舍，便明白皇帝的意思了。

    ?

    正常官員，知道嫡長子逃不過砍頭的命，嫡幼子又剛好跟皇帝斷了，下一步肯定要開始培養小兒子看看能不能做繼承人。雙性的繼承人也比旁支的兒子好，大不了招贅。卓大人還年輕，小兒子擔不起來還有孫子。

    ?

    卓大人不。

    ?

    卓大人安撫好妻子和小兒子，一家人暫時悲痛也平靜地接受了大兒子將被問罪的事實。

    ?

    第二天一早，卓大人把妻子騙去郊外拜佛，轉頭就把七七捆了，給兒子洗干凈上好妝換好衣服往宮里送。

    ?

    這一整套cao作行云流水，神乎其神，潛在卓大人院里的和負責盯梢的幾個暗衛都傻眼了。急急忙忙向上報，中間又設法阻攔卓大人，這才在轎子停在宮墻外之前把消息傳到。

    ?

    皇帝：……

    饒是他也滿頭霧水，搞不懂卓大人這是想什么。

    ?

    想不通就不想，反正本來以為沒了的七七又回到他身邊。嬌寵了好幾年的少年，能再回到皇帝手心里，無論怎樣都是件好事。

    ?

    皇帝便告訴沐錚：“朕已經命人傳膳了，你代朕陪貴妃吧。朕突然有事，改日再去貴妃宮里?！?/br>
    ?

    不再看青年失望如陰云的神色，皇帝改道回宮，去見他的七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