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此前已經多次勸誡自己不要“過度關心”，可真到了這個處境上，江啟年還是難以按捺住那股躁動。

    現在是傍晚的五點半。江啟年拿起手機，躊躇了許久，終于還是選擇撥通了那個號碼。

    手機里傳出“嘟——”的撥號音，沒一會兒，便被一個略微沙啞的少女聲線所取代。

    “喂——？”少女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慵懶。

    聽見那個一直牽掛的聲音，欣喜不自覺地涌上江啟年的心間。

    “示？是你嗎？”

    好傻逼的問題。剛說出口，江啟年就料到會被嘲笑。

    “廢話?！睂γ鏇]好氣地回道，“不是，你找錯人了?！?/br>
    隔著手機，江啟年都想象出她翻白眼的表情。他顧不上她的揶揄，連忙像連珠炮一樣問出他關心的問題。

    “你在那邊還習慣嗎，不會有人欺負你吧？”

    他聽見她噗嗤一笑。

    “拜托，這才開學第四天，怎么著也沒人會閑著沒事干，找一個新生的麻煩吧?！苯局鄣闹讣怆S意繞起了鬢角的一綹發絲，“你別腦補什么校園狗血劇情了，這里的同學都挺好，舍友也挺照顧我的?！?/br>
    “飯菜還合胃口嗎，晚上會不會睡不著？”

    “前兩天有點失眠，現在還好。至于飯菜的話……”她停頓了一下，“也就那樣吧?！?/br>
    言下之意就是不好吃。

    聽到這個耿直的回答，江啟年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她食欲本來就不怎么樣，飯菜不合胃口，學校也不會為了她一個人改善伙食水平，她能做的就只有不吃或少吃。

    書肯定是得繼續讀的，但江啟年也舍不得他辛辛苦苦養出來的那幾斤rou。

    聽見對面沉默，江示舟也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便又輕笑著開口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難吃也知道要好好吃飯的好吧?！?/br>
    江啟年腹誹：說得那么冠冕堂皇，明明在家也沒吃多少啊。

    緊接著，她又裝模作樣地嘆氣：“難吃點也好，現在懂得珍惜你做的飯了?！?/br>
    “那你回家可得給我多吃幾碗，”江啟年終于笑了，“讓你哥好好撫慰一下你受傷的胃?！?/br>
    “江啟年，你講話真的好惡心?！苯局勖嗣⒉淮嬖诘碾u皮疙瘩，“后面那句不說也不會死的?！?/br>
    “行了行了，你們不是七點鐘上晚自習來著？你吃過晚飯了嗎？”

    “還沒，待會兒去吃?！?/br>
    “那就先這樣吧，你抓緊時間，不然食堂要關門了?！?/br>
    “嗯，拜拜?！?/br>
    掛斷電話，江示舟微微垂眸，漫不經心地把手機揣進校褲口袋里。此時的天空呈淡薄的珊瑚色，幾抹絮狀的流云如水母一般漂游。

    晚風在空曠寂靜的天臺上顯得尤為喧囂，給少年單薄的嗓音都加上一層混響。

    “剛剛那是誰？”

    江示舟扭過頭，望向聲音的主人，扎成高馬尾的長發隨著她的動作晃了晃。

    那是一個身穿校服的高個子少年，正屈著一條腿，隨意地靠坐在天臺的水泥矮墻上，姿態頗有些桀驁不馴的意味。

    “我哥?！彼喍痰鼗卮鸬?。

    少年流露出稍顯詫異的神情：“親哥？”

    “嗯?！?/br>
    “你跟你哥關系那么好的么？”他的表情更驚訝了，“怎么感覺聊天那么膩歪?！?/br>
    明明只是一句無心的調侃，在江示舟聽來，卻有如芒刺在背。

    畢竟，“一塊石頭扔進了狗群里，如果有狗叫了，那一定是它被砸到了?！?/br>
    正常的兄妹被這么調侃，一般只會條件反射地表現出嫌惡，絲毫不會有較真的意思?？山局鄄灰粯?，即使她心理素質再好，在面對這種調侃或質疑時，第一時間還是很難保持冷靜自持。要忍著被砸中的痛感，佯裝出無事發生的模樣，對鮮少交際的江示舟而言，還不是一件輕松的事。

    她只能盡力維持住原先的表情，云淡風輕地答道：“他是妹控?！?/br>
    真是個好用的詞。既能為兄妹間親昵的關系作出解釋，又能回避掉“luanlun”這個更為赤裸和恐怖的指控。

    “確實是妹控，才開學四天就急著打電話過來噓寒問暖，簡直跟親媽有得一拼?！?/br>
    話音剛落，他才反應過來說錯了話，連忙緊張地抬頭觀察江示舟的表情，果然見她的臉色悄然垮了下去。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br>
    “沒事。人死了就是死了，沒必要弄得和文字獄一樣?！苯局鄣故呛芸鞊Q上一副無所謂的表情，聳了聳肩，“不過我是真沒想到，那么久遠的事情，你居然還記著?！?/br>
    “你以為我像你一樣啊，沒心沒肺的。就你還年級第一呢，跟我混了那么久，結果連我名字都不記得?！?/br>
    “什么叫我不記得你名字？”她走過去，不滿地往他腿上踢了一腳，“我記得清清楚楚，你當時壓根就沒告訴我?！?/br>
    “我沒告訴你，你就干脆問都不問一句？”少年又好氣又好笑地抬頭看她，“我見你每次和我待一塊兒的時候都挺自在的，還以為你早就知道了呢。居然跟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混了那么久，你可真行?！?/br>
    “這有什么，當時知道了又沒啥用。誰能想到居然還能碰見，真是活見鬼?！?/br>
    “喂，江示舟，你怎么講話的？”這次換他抬腳踢了她一下。

    “學你的唄，誰嘴還能有你臭啊?！?/br>
    “江示舟，你——”

    鏡頭轉回到今天上午的大課間。

    “江示舟同學，外面有人找——”

    正趴在課桌上補覺的江示舟被這一嗓子喊得莫名其妙，揉著眼睛剛走到教室門口，一個穿著高二校服的高個子男生就迫不及待地湊到了她跟前，一臉驚異。

    “居然還能看到你活著，真稀罕?！?/br>
    啥，這人是誰啊，怎么講話的？

    江示舟正滿頭問號，定睛一瞧他的臉，這才露出同樣驚異和恍然大悟的神情。

    “噢，你是……”

    后半句卻是絞盡腦汁都沒有頭緒。

    “初中天臺的那個……”

    眼看他的表情逐漸陰沉，江示舟暗叫不妙，趕緊岔開這個話頭：

    “哇哦，居然能看到你考上高中，也挺稀罕?！?/br>
    ……為什么他的表情好像越來越猙獰了？

    “陸顯川?！彼K于咬牙切齒地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我的名字是陸顯川?！?/br>
    “噢……不錯，挺好聽的名字，就是有點難記，哈哈哈?！彼_始尬笑。

    “……拿紙筆過來?！?/br>
    江示舟不敢再怠慢，忙不迭地從課桌上拿來遞給他。他低頭寫了幾個字，又還給她，然后就走了。

    她打開他寫字的那一頁看，上面寫了他的名字和班級。

    下午最后一節課結束，他又來到了她班級門口，把她帶到了這個天臺——他的秘密基地。

    “沒想到你還真考來這里了?！币贿M天臺，陸顯川就反手把門關上，又拴上了門鎖，徑直往天臺邊走，“我考進來之后在年級里找了一圈都沒見你人影，還以為你當時騙我呢?！?/br>
    “你鎖門干嘛？”江示舟卻警覺起來，腳步沒有再挪動，而是靠在門旁。

    終于反應過來她在想什么，陸顯川不禁捂住嘴開始竊笑。

    “我每次來這里都會把門鎖上，這樣其他來的人就會以為天臺不開放了?！彼恐喟珘叾鬃聛?，眼睛笑得彎成月牙形，“……順便防止又有人跟你一樣‘誤’闖進來?！?/br>
    見她還是一臉警惕，陸顯川笑得更起勁了：“拜托，我要是真對你圖謀不軌，我三年前就得逞了好不好。你與其擔心這個，還不如擔心我拖著你暴打一頓?！?/br>
    “……”江示舟作勢就要擰開門鎖跑路，又見他一臉無辜地朝她指了指水泥矮墻外。

    “你要走的話，我就跳下去了?！?/br>
    “……陸顯川，你發什么神經？”

    “誰叫你不信任我，我這不就只能以死證清白嗎?！标戯@川攤攤手，心滿意足地看著她走到自己身旁，裝作沒看見她快翻到天上去的白眼，又拍了拍他旁邊的水泥地，“隨便坐，別跟我客氣?！?/br>
    待江示舟坐下后，陸顯川又開始摸自己的校褲兜，掏出一個灰色的長方形小盒，放在地上，用指關節推到她手邊。

    “抽不?！?/br>
    她低頭，果然是熟悉的軟灰七星。

    “大哥，我才剛來四天，你不想讀書我還想呢?！彼有?，也用指關節推了回去。

    “逗你玩的?！彼指`笑，“帶了煙，沒帶打火機。你要想抽，大概得鉆木取火?！?/br>
    “……真是謝謝你的熱心建議了?！苯局廴滩蛔∮职姿谎?，“你拉我來這里，就是為了說這些垃圾話？”

    “跟你敘敘舊，怎么就成垃圾話了，你這女人可真無情?！标戯@川夸張地嘆了口氣，躲開她踹過來的一腳，“不過確實也沒什么要緊的事，只是想問問你現在過得怎么樣?！?/br>
    “就跟你看到的一樣唄?；钪?，讀書，睡覺?！?/br>
    “那你……跟你喜歡的那個人，怎么樣了？”他側過身，伏在膝蓋上盯著她。

    江示舟這才想起以前和他講過這茬事，沒想到他居然還記著，不禁覺得怪尷尬的。

    “呃，算是……在一起了吧?！?/br>
    “算是？什么意思？”陸顯川皺起眉，“你不會是遇上渣男了吧？”

    “哈？這和渣男有什么關系?！?/br>
    “你說的‘算是在一起’，難道不就是說，兩個人情侶該做的事都做了，但他就是不公開你們的關系？”他用憐憫的目光打量起她，像在她頭頂看到了一頂綠帽子似的，“這就是純純的渣男啊?！?/br>
    ……靠，這描述還真沒差。

    見她忽然不說話，陸顯川還以為自己真的說中了。

    “你要不趕緊踹了他吧?！?/br>
    這時，江示舟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

    “行了，你不想吃晚飯我還想吃呢?！苯局圩鲃菥鸵獊G下他獨自下樓，卻又被他叫住。

    “等等，好不容易久別重逢，咱倆一起去吃唄，大不了我請?！彼统鲎约旱氖謾C，打開微信，“還有，好歹先加一下微信好友吧？上次你消失后，沒你聯系方式，我都不知道去哪找你，還以為你真死了?！?/br>
    “行行行?！苯局壑坏么蜷_微信二維碼，拿給他掃。

    陸顯川興沖沖地掃了碼后，彈出來的結果卻又讓他黑了臉。

    頭像是微信默認灰色人頭，微信名也很簡單，就是一個數字“4”。

    “你給我加小號？”

    “沒啊，我就一個號，愛信不信?！?/br>
    “哎，你等等我啊……”

    天臺的鐵門砰地一聲被關上，驚飛了欄桿上幾只停憩的林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