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安笙見到夫妻倆人時，還是不自覺拿出了一點氣勢來。楊芝倒是沒了先前的潑婦樣，一言不發地替他端茶倒水，學著察言觀色，安笙也沒拒絕，淡然接受了。

    反正他也不懷疑他們敢給他下藥，更何況，他這次上門還帶著有自己的私心。

    程壽天坐在他旁邊的那個沙發上，臉上是討好的笑容，拿出了一沓錢遞給他。

    “放著吧?！卑搀掀沉艘谎郾闶栈亓艘暰€，掏出一根煙，隨意問了一句：“介意嗎？”

    程壽天哪敢說介意，連忙擺擺手。

    安笙坐在沙發上吞云吐霧，夫妻倆人也不敢說話，直到他一根煙盡了，程壽天才小心翼翼道：“你要不數數？”

    “不急?！?/br>
    安笙這回連個眼神都懶得給，剛才他就注意到了，程壽天是從次臥里拿的錢，花花綠綠的一把，一看就知道不夠，可這也是人家自己辛辛苦苦掙的，結果被他爹媽一把揮霍了。

    程壽天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急忙道：“你放心，錢絕對夠?！?/br>
    說著，他又給楊芝拋了個眼神，用安笙也能聽見的音量道：“快，讓那畜……小湛趕緊回來，反正他那破書還不如不讀?！?/br>
    “哎哎，好?！睏钪フf話間瞥了一眼安笙的臉色，見對方似有若無地勾起嘴角，倒也沒阻止，還是當著他的面打了電話。

    電話被人接通后，安笙漫不經心道：“開免提吧?！狈蚱薅算读算?，程壽天是最先反應過來的，朝楊芝擺了擺手，“趕緊開開?！?/br>
    “楊女士？您聽得見我說話嗎？”聽見那邊含著疏離陌生的女音，安笙眼神一動。

    “那個......陳老師啊，俺想找俺兒說幾句話，你看要得不？”楊芝的聲音很低，但那邊還是聽見了。

    陳老師一時沒說話，隔了一小會兒才道：“程湛mama，”她刻意換了一個稱謂，“不知您是否清楚，我們現在是上課時間，他已經高三了?！?/br>
    楊芝被對方強硬且不容置喙的語氣噎了一下，支支吾吾了半天，不斷拋眼神給程壽天。

    程壽天心下了然，一把奪過楊芝手里的手機，語氣比楊芝要硬氣了好幾分。

    “陳老師，我兒子什么成績我這個當爹的心里清楚。更何況我們就耽誤你一點兒時間，造不成什么影響?！?/br>
    聞言，安笙抬眼看著他。

    明明耽誤的是他的兒子，這位進入高考沖刺階段的學生的時間，可身為父親，他絲毫不覺得有問題，甚至認為自己只是占用了老師的時間。

    他又往桌上的照片掃了一眼，覺得里面那位少年的表情愈發冷漠，而對方這般不染塵與霜的氣質，更是和眼前的這對夫妻格格不入。

    陳老師那邊沉吟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答應了，“可以，但不能太久，請諒解?！?/br>
    程壽天連忙應下。

    “什么事？”很快，手機的另一頭傳了一道嗓音過來。明明這回才是名正言順的“家人”，可對方的態度甚至連陳老師的都比不上。

    哪怕沒有見過這個人，但安笙的腦海里還是出現了對方的臉。

    程壽天顯然對這個兒子很不滿意，即使有求于人，但態度仍舊惡劣：“你怎么跟你老子說話的？一天天就知道待在學校里，那書上的字兒你看的進幾個？趕緊給我滾回來！”

    “我還在學校，沒什么事我繼續上課了?！泵鎸Τ虊厶斓闹S刺，那邊好像是習慣了，清冷的嗓音一開口，就連旁邊的安笙都險些遭凍。

    “畜牲！你給我回來！”程壽天急得罵人，“程湛！”

    程湛，安笙聽見了這名，默默記下了。

    程湛那邊沒說話，但電話也沒掛斷，程壽天這才進入主題，“你不回來也行，我也不樂意見著你，你身上還有錢沒？”

    “沒有?！背陶恐缹Ψ降臑槿?，能挑在這個時間給他電話，不是火燒眉毛的事他根本懶得理他，所以程湛選擇了隱瞞。

    “你怎么可能沒有？每個假期你不是都在外面打工嗎？一分錢都沒，你干什么吃的！”程壽天顯然不信，半威脅道，“你最好說實話，否則我把那婊子的照片給你燒了！自己看著辦！”

    “等會兒?！背虊厶斓耐{果然很有用，程湛想也不想就妥協了，語氣里飽含著不符合他年齡段的疲憊和無奈。

    “在我床底下，挨著床頭柜那里貼著一張卡，都在里面了，密碼是我生日?！?/br>
    “藏那么深，也不知道拿來孝敬孝敬你老子！”程壽天冷笑了兩聲，討了便宜還不忘對程湛一通諷刺。

    見對方沒再提照片，程湛道：“我能去上課了嗎？”

    “滾吧，廢物東西?！辈坏瘸虊厶煺f完，那邊就掛了。

    安笙的視線終于從手機上移開，他親耳聽見了這對父子的交流方式，表情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程壽天按照程湛所說，果然從床底下找到一張卡，他笑呵呵地將卡遞過來，面對他這個陌生人，比對他兒子不知要熱切多少倍。

    “小哥，錢都在里面了，以后應該就……就清了吧？”

    安笙看也沒看他一眼，問：“這卡里有多少錢你怎么知道？你確定夠？”

    程壽天面露為難，“兩萬應該有吧，那畜……平時就沒少存錢?！?/br>
    “不知道，這我得看看?！卑搀险f著，拿起卡，“密碼?！?/br>
    聽見后面兩個字，程壽天愣了愣，似是想不起來，安笙不由得疑惑：這對父子的感情到底是有多疏遠？

    還是楊芝在旁邊說了一串數字，程壽天想要和他一起下去，走到門邊，安笙見一臉防備的程壽天，人畜無害地笑了笑：“怎么，信不過我？”

    程壽天擺手：“沒有沒有，你去吧?！?/br>
    安笙便不再多說什么，在樓下找了個自助銀行查余額去了，結果一查才知道，卡里根本不止兩萬，足足十六萬，連帶利息加本金都綽綽有余了。

    回到那對夫妻的家里，程壽天看見安笙時明顯松了口氣。

    安笙瞥了他一眼，冷靜開口道：“這卡里只有六千?！彼麑⒄鎸嵉挠囝~折了好幾倍，程壽天眼睛都瞪圓了，訝異道：“不可能！”

    安笙也不慌，一雙狹長的鳳眸定定地打量著眼前的人，無形之中給人造成壓迫感，“你們平時給過他生活費嗎？”

    程壽天沒想到他會問這問題，一時愣住。安笙看他這樣就知道，幾率很小，“學費呢？”他又拋出一個問題。

    這回一旁的楊芝開口說話了：“沒有......都是湛兒他自己交的，俺們沒本事......”婦女一臉的愧疚和懊悔，和旁邊面色鐵青的程壽天形成鮮明對比。

    證明了心中的猜想，安笙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替這位素未謀面的程湛悲哀。

    “學費、生活費都是他自己解決的，打工那點錢又存得了多少？不信的話你自己去查吧?！卑搀险f著拿出了那張卡，程壽天找不出他臉上的破綻，再加上種種原因，他嘆了一口氣。

    安笙料到這結果，退一萬步說，程壽天哪怕真的去查，卡里也只有他所說的數字——他已經提前將錢取了出來。

    夫妻不知道這一茬，兩人面如死灰，好像世界末日馬上就要降臨到他們的頭上。

    “我可以幫你們還?！边@時，安笙突然開了口。

    兩人同時抬頭，滿臉震驚地望著這位既給他們絕望又給他們希望的年輕人。

    楊芝囁嚅著開口：“你……你真的愿意？”見安笙點頭，她還是不可置信的模樣，問為什么。

    安笙溫和地笑笑，毫無波瀾的眼里終于露出了點別的異樣來，似同情，也似關心：“這位......程湛，是叫這名字吧？我覺得我的經歷跟他很像，我爸媽也是在外面借了高利貸?！?/br>
    聽到后半句，夫妻兩人的臉色皆是一變，很是難堪。

    安笙像沒看見似的，自顧自道：“我父母去世得早，而我獨自在這個城市里沒有親人，難免覺得孤單，所以想認識認識小湛?！?/br>
    “我也知道你們的情況，在這個大城市里能養活自己已經很不容易了，再去撫養別人的孩子......確實不容易?！?/br>
    聞言，兩人面露驚訝，特別是楊芝，嘴巴都長大了，“你……你怎么……”

    “我猜的，畢竟你們長得不像，不是嗎？”安笙笑了一下，他指的是桌上的照片。見兩人沒再說話，他又道：“你們沒工作，還欠債，程湛于你們來說是累贅，而我恰好需要這個‘累贅’?！?/br>
    “實話說，你們欠的錢并不是什么小數目，至少對于你們正在創業的這個階段，是絕對還不起的。退一步說，就算解決了現在的燃眉之急，你們又能保證在沒有回本的這段時間里，會不找高利貸來填補空缺？”

    每一個借錢的老客戶們都留著有檔案，所以安笙對他們的情況很是清楚，再加上有心去留意，知道那么多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兩人許久沒說話，但安笙知道，他們已經聽進去了。

    所以他也不打算催，反正他自己估算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如果對方不答應，他也就只能作罷，對方還錢，然后兩清，相互之間再也碰不上面。

    也說明程湛和他確實無緣。

    很幸運，程湛和他是有緣的，程壽天抬起一臉陰沉的臉，嗓音如同陳年老樹皮在地上摩擦，十分粗糲，“你要我們怎么做？”

    安笙勾起嘴角，顯然已經勝券在握，“把程湛讓給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