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偽深情
宋星辰到底是不理朝政多年,很多事情的決策并沒有那么容易,手中朱筆落下,就能定萬千黎民百姓生死,但凡重大的事件都要經過小心求證,實在沒辦法就念給顧懷堯聽,由他決定怎么做,自己再落筆。 當權者最忌諱別人染指自己的權利,顧懷堯此刻落了下風,心內不甘,也不打算這時候拿喬拿調,他和宋星辰斗歸斗,沒想用百姓生計來作為打擊對方的手段, 他只能告訴宋星辰怎么做。 幾天下來,顧懷堯就失業了。宋星辰經過幾天的業務,對朝政的情況已經掌握得差不多,不需要顧懷堯在旁指點。 他一向學什么都很快,顧懷堯并不意外。 面具有毒,偶爾也要摘下來透氣,宋星辰每日都不許人進來,顧懷堯一日三餐包括洗漱如廁,宋星辰全包了,哦,也包括每日雷打不動的一碗藥,能讓顧懷堯全身癱軟無力。 顧懷堯等了許久,宋星辰遲遲沒有動手,不免疑惑他到底要干嘛。 “我若是你,會做得更徹底?!辈荒軇铀闶裁?,還要口不能言,眼不能視,既是仿冒品,那就不會給任何可以反擊的機會。 從前與他下棋,就知道宋星辰骨子里是個狠辣的,他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性子,再差也要傷敵一千,這是他刻印在骨子里的本能,宋星辰若是想拿回自己從前的一切,卻放任他那么多破綻不管,為什么? 宋星辰當年口口聲聲說愛他,不也是說殺就殺,派人埋伏?他不相信如今反倒心慈手軟了。 宋星辰為了偷懶,不想來來回回的跑,特意把辦公的地方改成寢宮,他聽到顧懷堯那句話,放下朱筆打算歇一歇。 “不急?!彼聪虼巴庥朴频氐恼f,“眼下時機還不成熟?!?/br> 顧懷堯動不了,自然看不到宋星辰的表情,這種什么都不能自主,完全被壓制的處境讓他心思煩躁起來。 宋星辰到底要做什么,他說的時機,又暗示何意? 大朝會很快就到了,宋星辰摸著那身玄色帝王冕袍,上面繡著織金五爪金龍暗紋,在光芒下若隱若現,低調而霸氣。 他心中感嘆,當年錯失的東西,終究是被抓在手心,雖然是以顧懷堯的面目達成所愿,與想象相差甚遠,兜兜轉轉,勉強也算是得償所愿。 他細心的給顧懷堯戴好自己的面具,喚宮人進來伺候。 陸陸續續的進來好幾個宮女,忙里忙外,宋星辰頂著顧懷堯的臉坐著被手巧的宮女束發,其他人忙著他準備衣服配飾,檢查是否有遺漏。 旁人都以為床上的公子還病著,陛下對那人的縱容他們都看在眼里,更不敢眼神亂瞟往龍床上看一眼。 誰會知道眼前的陛下是假的呢?他們如以往做過無數次那樣,將衣服取下,在“君王”展開雙臂時,為他穿上身。 竟是這般光明正大的當著顧懷堯的面穿上那身威嚴赫赫的君王朝服,宋星辰目光與顧懷堯對上。 戴一切穿戴完畢,“君王”抬手揮了揮,宮人們行禮,如潮水般退下。 榮安跨出門的那一刻,似有所感,回頭看了一眼,眉目若有所思,陛下……近幾日有些奇奇怪怪的,哪里奇怪,也說不上來。 是他想多了? “君王”走到床前,看似溫柔的給床上的人蓋好被子,低頭在那人耳邊一陣低語,而后起身離開。 他重新踏入那金碧輝煌的,威嚴莊重的議政殿時,有種恍然隔世的滄桑感。 當他一步步走上高處,轉身面見文武百官,依稀間瞧見十八歲的他也站在人群中。 定神一看,只是錯覺,除了一些年事已高的老狐貍還在,年輕一輩的,誰也不認識,人群里他昔日的舊部面孔都所剩無幾。 坐在那金燦燦的龍椅上,群臣跪拜,異口同聲,“陛下圣安?!?/br> 宋星辰鎮定道,“諸君請起?!?/br> 榮安等人都齊刷刷的站起來后,上前幾步,提高了聲音,“有事啟奏——” 宋星辰平平靜靜的度過了這一次的大朝會。 這要歸功于顧懷堯平日勤奮,所以也沒什么大事,盡都是些麻煩瑣碎的小事,宋星辰坐了半天,都聽困了,那種“體驗了一把當皇帝的癮”的刺激與興奮在雞毛蒜皮的小事中逐漸消失。 他聽得頭大,這群人真是沒救了,還是為了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得鬧哄哄的,朝堂還是那個朝堂,只是換了一代新人。 從前上朝站著的時候,大家都摸魚,他也會偷偷瞇一會。 現在他坐在高位上,一覽無余。清清楚楚的看見好些人各種小動作,最尋常的就是打瞌睡摸魚,心情有些微妙,回想自己從前摸魚的樣子,有點社死。 下朝的時候他都垮起個臉,只不過戴著顧懷堯的面具,旁人也不敢直視君王容顏,一個也沒發現。 還以為有多爽……瞬間好幻滅。 爽是真的爽,尤其是使用特權的時候,但是坐上這個位置,要擔起的責任不只沉重,還很枯燥。 高處不勝寒,還要耐得住寂寞,怪不得歷史上老有些昏君總想搞事情,那么無聊,不搞點事兒,日子都不好過。 輕則好色,專門尋找美人,排解心中寂寞,重則當個暴君,肆意妄為,只圖個痛快。遇上個事業心強的,整日就摩擦拳掌,估摸著擴大版圖。 宋星辰心想他要是真的早早當上皇帝,自己會是哪一種?昏君?暴君?還是大展宏圖的明君? 好像沒有。 人生中最大的目標就是爭皇位,爭到之后要做個什么樣的皇帝,他從沒仔細想過,他爭皇位是想要權勢,想要活下去,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了。 不免覺得有些好笑。 顧懷堯當皇帝都比他合格多了。 突然就覺得不甘心,坐上這個位置不干一場怎么對得起自己前十八年的苦心經營? 他冒出一個想法,“叫左相來見朕?!?/br> 他有前世的記憶,現在又握著至高無上的權利,不妨在這個世界做些什么,太不甘心。 他在御書房與左相深,陸陸續續又召見了幾個人,臨到半夜,眾人出門時還一臉興奮的竊竊私語。 陛下今天讓他們做的事情,干得好了,那是千古留名的美事,誰不激動? 古人重名聲不是虛的。 古今往來,多少人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圖的不就是名聲權勢地位么? 而今世人追捧錢權勢他們一樣不缺,就缺一個千古留名的機會,誰不激動? 宋星辰沒打算一口吃成一個大胖子,打算搞個小的試水,想了想又覺得自己實在沒有新意。 但這也不能怪他。 古代就是等級森嚴,消息封閉,交通不便,科技不行……教育也落后,都是貴族才有資格讀書,沒有平民的事兒。 不管哪一個都需要大量的時間經營和金錢投入,顧懷堯這點國庫資金肯定經不起大折騰,那就先從最低成本的開始試水。 他望了望天,嘆了口氣。 我錯了,我當初不該看的時候就吐槽為什么穿越者一到異世界,來來回回就那么幾件事干,一點新意都沒有。 實在是條件有限,能做的也只有這幾件,再多的就不能了。 他悄咪咪看了一下顧懷堯的私庫,心神一震。 這也太……窮了點? 全部身家不超過三百萬兩……他扶額,皇帝工資按理來說每個月起碼有……內心小算盤撥動,算了一算,每個月1200貫,換算一下就是120兩黃金,再加上自己的小外快,怎么都不該才兩百萬兩黃金。 顧懷堯怎么看也不是花錢大手腳的。 回到寢宮后,他幾次忍不住想問出口,到底還是沒說。 要不自己倒騰點資產吧。 賺錢小能手宋星辰腦瓜子立刻就想了好幾個法子。 他從一個苦逼皇子成為皇太子,這其中各種排場花銷,人情往來,底下那么多人要養,東宮太子的那點月俸都不夠花的,有自己的賺錢渠道,并不稀奇。 顧懷堯肯定也有自己的外快,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只剩下那么點。 三天后他受到一筆巨款。 整整八千萬的數額……宋星辰抖震驚了。 榮安見宋星辰看著賬本久久不言,納悶道“陛下?賬本可是有問題?” “不……”宋星辰無話可說。 榮安松了一口氣,“那奴才還是按照之前的規矩把這筆錢處置了?!?/br> 宋星辰故作深沉,“嗯?!敝劣谶@筆錢怎么“處置”他是不能問的,勢必會引起猜忌。 原來顧懷堯不窮,他高富帥啊臥槽!花得多,賺得也多! 宋星辰本來也不是“視金錢為廢土”的人,恢復前世記憶的他恢復了小市民的土狗心態,看著那么多錢很難不心動。 想當初他做太子剛剛起步的時候窮得就剩下表面的虛榮了,絞盡腦汁的搞錢。 而顧懷堯,一出生就有富可敵國的大長公主,出生既是巔峰,有那么多錢也不奇怪。 人比人氣死人。 他洗漱后就要躺在顧懷堯身邊休息,榮安在門外報胡為玉求見,宋星辰起身批衣,讓他到偏殿等自己。 “拜見陛下?!焙鸀橛袢霊蚝芸?。 宋星辰大步上前,目不斜視的抬手,坐到主座上,看了一眼榮安,榮安立刻退出去。 胡為玉跪在地上。 “起來回話?!?/br> “屬下是來為連大人送信的?!彼统鲆环庑艁?,宋星辰看完后就燒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訴他,等我消息?!?/br> “是?!?/br> 他又問了幾句話,胡為玉都一一作答,從頭到尾兩個人說話聲音都很低。 最后胡為玉走了,宋星辰回到內殿, 顧懷堯淺眠,一點小動作就醒了,睡不著后等宋星辰回來。 他看宋星辰目光若有所思,乖寶寶一樣趟得平平的。 宋星辰知道他有話要說,把人抱起來,在他身后放浪靠枕。 顧懷堯平靜的開口“你究竟對朕有幾句真話?!?/br> “這要看你問的是哪件事?!?/br> 顧懷堯的目光一沉,看他的眼神帶有審視的意味,“胡為玉是你的人?!彼皇瞧绞?,并非疑問。 宋星辰點頭。 顧懷堯語氣一冷,“那你十八歲那年身死,你知道你會復活?!?/br> 宋星辰點頭。 “那你第二次身死,也是出于你算計,連玉恒也是你的人?!鳖檻褕虿坏人涡浅近c頭,又繼續道,“你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今日能夠取代我?!?/br> 宋星辰沉默了下,坦然承認,“全對,你果真是一點就透?!?/br> 顧懷堯心神一顫,遽然閉目,不讓宋星辰看見他眼里的情緒。 太難堪了。 從前宋星辰說他捂不熱,如今才曉得真正的無情人是誰,他用一副情深做假象,讓顧懷堯深陷其中,將他利用得徹底。 “宋星辰,我給你最后一次機會,對我坦誠,如果你對我還有隱瞞,那么結果也不是你想看到的?!睅啄甑牡弁跎?,讓顧懷堯練就了不動聲色的深沉和克制的冷靜。 宋星辰想了想,組織語言,“在我發現我不是先帝親子的時候,就知道我與皇位無緣?!彼敃r能力出眾,可論根基和世家背景,財力物力,他都不是最好的那一個,皇帝也只是拿他當擋箭牌,他在知曉真相后,迅速改變了計劃。 “我要讓你坐上這個位置,皇帝就不能活,他寵愛的貴妃,是我安插的棋子,要一個自大的男人染上毒癮很容易,他瞧不上嬌弱貌美的女人,而他以為這樣的女子,離了他就活不下去,所以不會有防備。計劃很順利,我會死在那場大火里,連玉恒會把握就出去,但我沒想到你會來救我?!?/br> “我既將你帶出那場大火,計劃就出了差錯,你為何還能活!”顧懷堯質問。 宋星辰輕笑一聲,“阿堯,你我同床共枕的時間也不短了,怎么還沒發現?!彼撓乱路?,顧懷堯看見他的胸膛突然出現一片詭異的凸起,在皮膚下微微鼓動。 “這是蠱王,至毒之物,我把它養在自己身上,區區一杯毒酒就想讓我死,不太可能?!边@也就是為什么第一次他能夠被胡為玉救活的原因。 顧懷堯不動聲色深吸一口氣,“那你裝瘋賣傻也是假的?” 宋星辰隴上衣服,搖頭,“雖然蠱蟲能以毒攻毒,到底不是什么好東西,我傾死是真的,瘋癲也是真?!彼悴坏阶约簳活檻褕蚓瘸龃蠡?,自然也就算不到自己的瘋癲,再沒有十分確定的把握下,他就是拿命做賭! 顧懷堯的目光如一道利劍,“那你第二次假死又是為何!” “還記得你讓我練的武功?它依然會讓我短命,連玉恒暗中將我帶出宮,是想取出蠱王,同時采取我的血……至尊美人骨嘛,你也知道?!彼涡浅筋D了頓,繼續道,“如果計劃沒有出錯,等蠱王取出之后,再抽取我的血做試驗,看看能不能真的做出改變,在不長生的前提下讓我像個普通人一樣活著?!?/br> 計劃失敗了,全身的血液幾乎放干,宋星辰也沒有活下去的機會,既然如此,那就冒險試試鮫珠。 這等奇珍異寶宋星辰是從那群吃人的野獸手中搶來的,他們那天會偷襲道侯府,也是宋星辰的計劃之一。 連玉恒為了幫他,他也不能讓整個侯府的人陪葬,恰好當時舊舊黨派撕得厲害,顧懷堯不太能容忍侯府這樣的舊黨,干脆舉家假死離開。 顧懷堯下令處死的那些人都是胡為玉用蠱蟲控制了的吃人的野獸派,給他們戴上連侯府的面具,當時亂成一團,誰會仔細核對? 顧懷堯緊緊的抓住了被褥,手背青筋凸起。 他為這個人悲痛欲絕,結果只是他計劃中的一環,甚至都不給自己留個全尸……當真是,算得厲害。 就算計劃出現了偏差,兜兜轉轉,還是在連玉恒和胡為玉的幫助下扭轉局面,借君王的手復活了宋星辰。 “那你做沈蘭舟時,又有幾分真?!比绻B這個都是假的,他都要為沈蘭舟贊一句好演技。 “半真半假?!彼涡浅接行┻t疑,還是覺得坦白,“偶爾會記得一部分,很混亂,但是胡為玉作為我的心腹,在你的眼皮底下一直告訴我不要告訴你我已經想起一些事,再加上當時你把我關在鳳凰臺,他接觸我很難,就設計讓我逃出去,連玉恒會接應我,” 可是他當時是真的傻,輕易就被抓回來了,沒來得及去江南。 再后來的事情,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裝的太像,顧懷堯都來不及反應,就被調換了身份。 ”本意是取代你后就殺了那群人,沒想到你都幫我殺得一個不留,阿堯,你對我,也并非……”他在顧懷堯冷漠的目光中說不下去,那雙眼睛那么冷,冷到他不敢對視,心虛發汗,慌亂無措。 他抓住顧懷堯的手,“我已對你坦白,再無欺瞞,阿堯,我,我……”他咬了咬牙,還想說另一件事,顧懷堯卻打斷了他,“宋星辰,你這般心計,我自嘆不如?!?/br> 并非那么完美無缺算無遺策,不是沒有感到不對勁,是他深陷在宋星辰裝出來的深情里,眼瞎心盲,才會被騙,被算得徹徹底底。 所以他這幾年的經歷,算什么? “阿堯!”宋星辰看著他,“我知錯,但我……”我不悔,他從前算得深,是建立在顧懷堯不愛他的前提下,可是恢復記憶后,相處的點點滴滴,都讓宋星辰痛苦。 痛苦真相暴露的這一天,顧懷堯會有多恨他。 早知如此,他應該換更溫和一點的方法,而不是用這樣的…… “阿堯,我真的知道錯了?!彼肴ヅ鲱檻褕?,卻被他冰冷淡漠的眼神逼得瑟縮了手。 而后他咬牙將人緊緊抱在懷里,“你從前關我入鳳凰臺,是想著我那樣陪著你,如今我不過是做了你一樣的事……你不能這樣對我?!彼H吻著顧懷堯的側頸,神色痛苦而扭曲,“你這樣陪著我,我們一直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好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