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格非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能在見到蘇葉，甚至直接闖進他的生活中。

    萊雅仍然頂著她那頭張揚的金發，從剛剛修復好交接的流火里出來，走到宋格非面前，沖她挑眉一笑，毫不意外地說：“我在流火補充艦員名單里看到你，就知道我們以后肯定要共事了?！?/br>
    宋格非抬頭望著她，抿唇一笑：“我以為我還要繼續在后備軍待著，也沒有人通知我這件事?！?/br>
    “要是什么都能被別人知道，那艦長肯定要數落我保密工作做得有問題了?！比R雅攤開手，漫不經心地說，“說來也奇怪，你這經歷，雖說也算不上頂尖，但是也不差，竟然被安排到后備軍?！?/br>
    宋格非聽到這話，笑著搖搖頭，并不言語。

    萊雅指了指一旁零散站在港koujiao頭接耳的其他補充成員們，“要不要和他們去交流下感情？畢竟你們是同期來的，趁艦長還沒來，還可以聊會天?！?/br>
    宋格非遲疑了下，點了點頭，向不遠處走去。

    離最近的人群剩兩米遠的時候，突然伸出一只手攔住宋格非的去路。

    宋格非下意識看了那只手一眼，算不上好看，也稱不上寬厚，但手掌覆著一層薄繭，還有一道斜劃過掌面的刀傷，她一時間不知該做些什么表情，順著那只手轉頭看去，半晌才笑著說：“好久不見，紀連?！?/br>
    面前的人將手插進兜里，隨意地站著，斂著眼看宋格非，“是啊，好久不見?！?/br>
    數年未見，即使曾經相識交好，短時間內也不知道該從何談起，紀連攔住宋格非后，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做些什么，原本真摯的感情隨著時間的沖刷，被無情地切割掉相接的橋，兩人久在軍隊，又都不善交際，一時間相顧無言。

    最終宋格非還是開了口，問“你怎么也被發配來了？”

    紀連像是松了口氣，帶著些許緊張，順著這個話題回答了下去，　“現在終于發現你當年說得對，軍部不是我們這種小老百姓可以混的地方?！薄∷_口說了第一句話，聲音還帶著點顫音，說完了才恢復正常，半開玩笑地說“貴人們一句話，下面的人起碼要揣摩出來十個意思，還要想半天哪個意思是原意，猜到了愿意還不夠，還要想話外音是什么，你看看我這發際線，都是猜意思給猜到這么高的，這不，為了以后還能靠長相找到個老婆，就找了個理由來基層了?！?/br>
    宋格非自然知道，人際關系絕不是紀連拋棄總部清閑的文職跑來前線的理由，他雖不擅于言，但知人情、懂世事，雖然長相硬朗，不笑的時候帶著一股子兇神惡煞的氣息，但他對誰都是一副笑臉相迎，又肯吃苦，勤出力，無論是同齡人或是前輩，少有不喜歡他的。

    但宋格非也沒多問，只是順著紀連的話調笑，“你這長相，別說發際線高了，就算是全禿了，找個老婆都不是難事?！?/br>
    “哪能啊，現在不都喜歡長得白白凈凈的，最好身材不能太壯的美少年，我這種都是被市場淘汰的類型?！?/br>
    “我覺得你這樣的很好啊，我倒不喜歡美少年，要我說，你這種剛剛好，可惜了……”宋格非話音未落，余光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過，闊步直視，經過她時腳步也不曾有半分停滯，帶起一陣微風。

    宋格非默默咽下后面的話，紀連見狀，也不追問，看了眼剛走過的蘇葉，猜測問，“看來那位是艦長了？”

    宋格非點點頭。

    雖然那日在房門口發生的時，她自問無愧，但總是不知該如何面對蘇葉，好在現在也非單獨見面，且又有公事在身，況且宋格非所在的部門相對來說最少接觸頂頭上司，等一趟任務結束，公休時間也不短，總歸是能避則避，見面的機會不算多，她這么安慰自己。

    蘇葉走到流火的舷梯上站定轉身，面向新來的隊員，掃視一輪。

    原本吵雜的人群安靜下來，紛紛轉向這位新首長。雖沒有人表露出任何不滿，宋格非卻隱隱感到新成員對蘇葉的輕視，即使軍銜低于蘇葉，但他們望向他的眼神摻了探究與好奇，甚至還有暗含的性欲，除了對上級應有的尊重與服從。

    算起來，本就沒有與蘇葉見過太多面。數月不見，他沒有太多變化，頭發應是修剪過，原本散落的劉海梳進帽子，露出光潔的額頭，發尾也不和以往一樣，因為過長而向外卷翹，整齊而服帖地搭著。

    他確實很好看，宋格非突然想到，雖然也不是第一次意識到，但當站在遠處仰視蘇葉的時候，她更加認識到這一點。

    在學校時，因為身材矮小，宋格非并不適用老師教的格斗術，她在找資料時偶然看到蘇葉比賽時候的視頻，學會了他所擅長的重技巧而輕力量的方法，終于擺脫了被壓著打的命運，但那時候更多注意到他利落的動作，而非長相。

    此時此刻宋格非看著他，想著，他本就該有萬丈光芒的。

    高臺抬起他的威嚴，但他又是如此平和地對待每一個人。軍部的人大多被數據與文字磨的圓潤甚至油滑，基層的軍士大多因為直面生死而偏激至于魯莽，但蘇葉不是，他自有他的鋒利，但又妥帖地將刀鋒藏在刀鞘中，不對周圍的人露出分毫。

    宋格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心思細膩的人，但連她都已經感受到周圍人所表露出的這種明顯的不屑，她不認為蘇葉看不出。

    但蘇葉始終沒有回應這些眼神，他望著宋格非的方向，但是卻也沒有看她。

    “我是流火艦艦長，蘇葉?！备吲_上的人開口說道，聲音沉穩有力。

    宋格非的腦中突然閃過這句話，高臺上的人只距她咫尺，劉海被汗浸濕，掩住明亮的雙眼，音色低啞，那時他也說，“我是流火艦艦長，蘇葉?！?/br>
    宋格非眨了眨眼，默不作聲趕走了即將出現的黃色廢料，聽蘇葉接下來說的話。

    “想必各位在收到通知后，已經了解過我，我目前是前線艦長中唯一一名omega?！彼D了一下，宋格非清楚地感覺到，在蘇葉明確說出他身份后，周圍的不屑更深了一分。

    “但是，我不認為我的性別會影響我的工作與能力，如果在座諸位有任何人因為我的性別而對調任不滿，可以現在或者稍后私下向我提出，在流火出發之前，我有權送各位回到原來所在部隊?！?/br>
    等待片刻，雖說許多人都不滿蘇葉，但終歸還是認為被流火選中的機會難得，沉默下來。

    蘇葉沒有在乎那些不友好的眼神，繼續說著，他的語氣從不帶感情的敘述，到鏗鏘有力。

    “今天是各位正式進入流火的第一天，我謹代表流火的艦員們歡迎各位的到來?！?/br>
    他說，“各位都是太空軍后備部隊與軍校畢業生中的佼佼，我不知道各位因為什么選擇了軍校，你們之中有些人又因為什么放棄更加清閑且待遇優渥的總部，選擇來前線。不論是為了名，或是為了利?！?/br>
    他短暫地停了一下，臺下的人漸漸收起原本不懷好意的目光，似乎在順著蘇葉的話思索。

    “但我知道的是，不是所有人、不是所有父母，都甘心自己或是自己的孩子來到最危險的前線。在上一場戰斗中，流火號永別了他的部分隊員，這也是諸位來此的原因。戰爭是殘酷的，不是一場游戲、不是保存下來的影像、不是在學校參與的模擬作戰，它是真實且無情的，他會隨時吞噬你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包括我?！?/br>
    蘇葉向身后的萊雅打了個手勢，萊雅打開了流火艦體上的一個按鈕，一層半透明防護罩將所有人籠在其中。

    宋格非看到自己光腦的信號搖搖欲墜，最終還是斷了。

    臺上的人繼續說著，“現在，我還想請諸位認真思考，死后如云煙的名利，值得你付出這一生為代價嗎？”

    臺下一片寂靜，沒有人再發出半點聲音。

    “對于我來說，不值得，但是我仍然選擇了這一條路，不是為名利，而是為生存。按照聯盟的資產劃分方法來說，我生于中產之家，雖不富貴，但衣食無憂，可在聯盟里，還有太多人衣不遮體、食不果腹，不是因為他們不勞動，而是資源有限，他們如何努力都只是徒勞，所以，他們需要有人為他們帶來資源，帶來生的希望?！?/br>
    “古來有為民請命者，我不自大認為自己能夠帶來世界的改變，我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個體，但這個社會需要我們，還有更多的人需要我們?！?/br>
    “而流火承擔著探索宇宙、尋找資源等重任，正是各位可以大展身手的平臺，流火永遠歡迎有能之人，你們在此將真正有機會實踐在學校所學知識，而非紙上談兵，將真正有機會為整個聯盟的存續做貢獻，而非空耗先輩們留下的資源?！?/br>
    為了聯盟的存續，宋格非感到心臟隨著蘇葉的話而有力跳動著，血液都奔騰向前。

    工廠工作的家人們知道她分化成alpha時，激動地告訴她，alpha打工可以賺到更多資源點，嗤笑著說軍隊是官老爺們去的地方。

    “就你？為了聯盟？別想了，養活自己就行了?！?/br>
    眼前舷梯上的蘇葉和六年前的他逐漸重合，當她初入軍校的時候，聽到蘇葉作為優秀畢業生進行演講，他代表哪一屆畢業生宣誓，語氣鏗鏘，一句句誓言擲地有聲，他將為了人民與聯盟存續奉獻此生。

    對，就是我，為了聯盟。

    “為了自己，為了家人，為了所在的星球，為了聯盟，向著宇宙與未知前進！”蘇葉話音剛落，臺下掌聲響起，那些原本不懷好意的眼神稍稍收斂了些。

    宋格非不認為這些自帶優越感的alpha所具有的偏見會因為這短短幾句話而消弭，但至少，她松了口氣，這些人應當不會排斥留在流火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