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總是喜歡追憶過去，因為過去已成定局，追憶不需要付出太多精力，但現在可以改變總是疲憊且辛苦的。

    即使遷移到完全不同的星系，過往的人們仍然固執地尋求古地球時代的脈絡。

    而實際上也是如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現在與過往并沒有什么不同。

    宋格非習慣在清晨坐公共飛行器前往公園跑步，等她滿身未干的汗水順著樓梯爬到家門口時，看到門前站著一位不速之客，他站在向陽的窗前，恒星的光落了他滿身，像是拯救人間的神只。

    但眼前的人并沒有穿那身熟悉的軍裝，而是穿著柔軟垂順的淺灰色衛衣，逆著光還能看到袖口上細小的絨毛，半長的頭發沒有和往常一樣一絲不茍地攏進帽子，而是隨意地散落，慵懶且隨性，柔和了下頜鋒利的棱角。衛衣的衣領不夠長，黑色的金屬頸環牢牢地扣在他的鎖骨上方，讓人不經產生玷污神明的念頭。

    “蘇上尉？”宋格非輕聲喊道，帶著不確定的猶疑。

    “你好，中尉，又見面了?！碧K葉聽到聲音，轉過身來，低頭俯視著她。

    宋格非今天剛好也是一身衛衣，遠遠望去像是一對年輕且不諳世事的情侶，她的手原本揣在兜里，看到蘇葉下意識地想舉手敬禮，又想到現在不過是休假時間，但再放回去又顯得太過于隨性，于是安靜地垂下雙手。

    蘇葉低頭看向她的時候，正好看到她的小動作，目光在她的手上停留片刻。

    她的手很小，掌心帶著粗糙的沙礫感，或許是在軍校學習時下了不少苦功夫，指甲也小，并且修剪得整齊，短短的，不像奇聞中妖精的長指甲，倒像是未長大的孩童，她這會涂了指甲油，不知道具體叫做什么顏色，但讓蘇葉想起來紅豆與芍藥花，他往常在書里看到“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卻不知道為什么人會喜歡紅豆，也記不起紅豆的顏色，他現在記得了，是宋格非指甲的顏色。

    “上尉是怎么知道我家的地址的？”宋格非擰著眉，聲音中帶著抗拒與冷淡，但在停頓數秒后，開口道，“您不介意的話，坐下來喝杯茶再說吧?！闭f罷打開了家門。

    宋格非的家沒有多余的房間，僅一個小小的起居室，對著門是一扇落地窗，白紗窗簾隱著窗外的天，或明或暗，窗邊鋪著一小塊可供躺下的長絨地毯，看起來溫暖且舒適，離窗不遠處吊著一個藤編座椅，和放著兔子玩偶的床不過一步之遙，床旁的收納籃里還堆著未清洗的內衣褲。

    看到沒來得及收拾的房間，宋格非忽然感到一陣羞赧，默默掩上了門，說，“抱歉，家里太亂了，也沒地方落腳，我請您去不遠出的茶餐廳喝杯飲料如何？”

    蘇葉垂頭看著宋格非，輕聲笑了一下，帶著胸腔的震顫，說，“我這次來，是有一個不情之請，想懇請你幫忙，是我個人的私事?！?/br>
    他沒有等宋格非回答，輕聲說，“當然，我也不會平白要求你答應我的請求，我可以接受你的任何條件，包括幫你調職回軍部?！?/br>
    宋格非仰頭直視著他的眼睛，說，“您請說?！?/br>
    蘇葉緩慢地眨了一下眼，又眨一下，閉眼時纖長濃密的睫毛耷拉下來，像蝴蝶親吻鮮花。

    “我想要你的信息素?！彼亩夥杭t，“抑制劑的副作用太大，而我現在一直處于前線，必須將抑制劑的副作用控制到最低，所以，希望可以獲得你的信息素提取劑?！?/br>
    “……”宋格非沒有說話。

    “現在的技術已經可以做到減少提取信息素對alpha的影響，但是可能還是會對身體有部分損傷，但是我接受你的所有補償要求，如果你同意，我也會請最專業的醫生、使用最先進的設備?！?/br>
    蘇葉不急不緩地說完，仿佛這里不是樓道，而是談判桌，他則是運籌帷幄的商人，清楚地展現自己的底牌，但他通紅的耳尖暴露了他的雜念。

    “此外，我看到了你的專業，機械維修與人工智能設計，成績優秀，畢業之后應該去的是軍科院，或者在總部擔任文職，你現在做的事情與你的專業無關，是因為……”

    宋格非深吸了一口氣，打斷了蘇葉的話，“上尉，抱歉，恕我不能同意?！?/br>
    “為什么？”

    “您給出的條件很好，我很心動，提取信息素這種小事原本對于我來說也算不上困難，”她盯著蘇葉，“但信息素不只是用來交媾與排解性欲的工具，我對在流火號上對您的冒犯行為表示歉意，可我始終認為，我需要將我的信息素留給我的愛人，而不是隨意一個路人，或者是當做交易的籌碼?！?/br>
    “如果您需要，您也可以購買人造信息素，雖然具有刺激性氣味，但效果是同樣的?！薄∷a充到，生硬地開口，“您還有什么事嗎？如果沒有的話，我先回家洗漱了?！?/br>
    蘇葉看到她的手緊緊地攥成拳，只剩下拇指露在外面，顏色內斂不張揚。他抿唇笑了一下，說，“是我冒昧了，多有打擾?！彪S即轉身離去。

    等到蘇葉回到家時，最后一次熱潮期已經到來，信息素的濃度剛剛超過抑制頸環所能承載的極限，他脫掉鞋，單手取下抑制頸環扔在鞋柜上，反手關門。

    在昨天參加儀式完回家的路上，他已經向部隊申請特批了軍用抑制劑，等到他到家時，無人駕駛機就已經將一年份的抑制劑整齊地碼在他家門口的收貨箱內，回家前，他也在家樓下不遠處的藥店買好了民用抑制劑，兩摞抑制劑疊放在客廳的茶幾上，潔白的包裝隔絕了欲望。

    蘇葉拆開一盒民用抑制劑，卷起袖子，將針管抵在小臂上，還未刺入身體，冰冷的金屬針頭很快被體溫同化，但管內的液體仍舊帶著室溫的冷氣。

    蘇葉停住了，體內翻騰躁動的情欲讓他感到焦灼，但他卻不想同過往十余年一樣草草注射抑制劑了事。

    為什么要有抑制劑呢？欲望又有什么錯呢？不過是發情期而已，情欲本就刻在每個人的骨子里，可偏偏高速運轉的社會要求人們控制欲望的產生，將人異化成精密運轉的機器。

    那就，放任一次吧。

    蘇葉想著，蓋上針頭的保護蓋，將抑制劑丟到了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