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馬醉行9、稅銀
“快快快!怎么搞的,沒吃飽飯???!”押運隊的是中氣十足的矮個男人,他人不高,但是學了硬氣功算有點本事,升了百夫長,這次隨靖王爺押送稅銀回京,還以為是個美差,不想路上碰上這樣倒霉的事別說立功了,出了事要掉腦袋的。 明明上午官家安排的人打點了沿路的路況也早就探好,誰知會在這里遇上塌方,他們不得不改道另一條小道走,然而那條道崎嶇不平不適合車馬通過,他們不得不現成簡陋處理一下道路。 幸而百名士兵都是身強體壯的青年,且清且走一點點向前挪動著,硬是讓他們辟出一條供車輪行駛的路。親衛鷹騎十五人一步不錯地護衛兩旁。 越是這樣地時候越發要提起十二分精神警惕。 天色已然徹底暗了下來,隊伍挪動的速度更加緩慢。能見度低的只能看到前面的人后腦勺。 此地離青峰林十分近,官兵們不敢掉以輕心,早早點上了火吧,一時間,山道上火光通明,像一條火龍,本就炎熱的天氣,蚊蟲和擁擠潮濕的熱意令人更為煩躁。 東方靖騎站在馬車旁注視著隊伍一點點消失在黑暗中,心中漸漸蔓延出一種焦躁感。多年生死戰斗,他從不小看自己對危險的直覺,此時這種不同尋常的躁動令他心中微凜,腿一蹬騎上隨行的愛馬上,挺直了背脊,自上而下目光冷峻地掃過兩側的暗影,耳邊是風吹草叢的撲簌聲。 “王爺,沒有?!蔽迦艘魂牭男£犻L走到他身側稟告,他們每一個都用劍揮砍著兩旁的樹叢暗影,確保周圍沒有宵小埋伏,按理說這樣嚴謹的布置,有個什么不長眼之輩怕是也靠近不得了。 然而有種隱蔽正是燈下黑,越是火光的陰暗面越是人們視覺的盲點,就算東方靖的內力雄厚,耳聽八方,也無法察覺到遠處的某種動靜。 據他們百米不到的坡上,一行人如螞蟻一般穿梭著收拾‘土雷網’。 誰能想到兩個時辰前斥候剛離開的時候這里還是草皮旺盛粘土平整的模樣,現在已經面目全非。 這里是秦二當家踩了多次點后選的地方,說是適合他做的那種簡易土雷轟炸的最好位置——下面路窄容易被掩埋,上面土質松軟容易被炸開炸深,離青峰寨不近不遠,人家的‘地鼠’沒那么容易探查到,官家的隊伍也能在山坡上看得到。 他們還記得當初埋入地里之前這種漁網的模樣。用絲極細,又做的特別的疏朗,交叉處掛著一個個小囊袋,細線自袋口通出來與魚線交纏鏈接起來。 他們的二當家在里面裝了一種說是火藥的東西,他們見識過那種威力,各個都極為敬畏,只二當家自己卻極不滿意,說什么太土了太渣了,因此取名土雷。 他們一幫子粗魯的漢子卻在碰觸它們的時候都小心的比娘們織絲還輕手輕腳。將它們放進一個個事先插入土里的竹筒洞,然后遠遠地點了火。 火苗飛速沿著引線傳遞向四周的小洞xue,這種東西一個連一個,一旦接觸到火星就如天神下罰一般轟隆巨響,幸而他們離那個押運隊伍還遠,附近荒郊野外也沒有行人,遠距離沉悶的爆炸聲就算傳到什么人耳朵里恐怕也會令人錯以為是打雷。 事后快速清理網線撤退,那一層已經面目全非掀開了一大層草皮的地方哪里還看得出什么痕跡,只會令人以為是意外造成的滑坡。 而真正的重頭戲卻是在他們早就準備好可以供他們通過的那個地方。 東方靖看著最后一車稅銀上了新辟出來的道上才點點頭示意整隊。周圍亂的一塌糊涂,枯枝爛葉混合著泥石草皮,一腳踩下去就會在他白色的靴子上留下一層泥印,但這種條件對他來說還算不上艱苦,畢竟邊疆更為艱難的環境他也照樣生活了許久。 兩旁的護衛快速聚攏形成扇形的護衛屏障將他護衛在中間。然而就是這樣警惕小心的安排,東方靖沒想到還是失策了。 在這個年代,想在地底下開鑿一個可以容納百人的洞xue沒有官方提供技術沒有一定人力短時間根本難以辦到,因此東方靖根本想不到什么人能讓他們這一行在這里栽這么大一個坑。 還真的是一個大坑。 東方靖恢復意識的時候已經是天光微亮,背對著光探頭看著他的人化成灰他都能認出來。 “……二,一……”他動了動,一下子洶涌而來的痛楚令他皺眉低吟,“唔……” “醒了?”秦朗挑挑眉,看著半個身體還被埋在土里的某王爺?!巴鯛?,您還好嗎?” “你……是你……”東方靖激動地就要坐起,腿上猛然加劇地疼痛讓他意識到自己的腿骨恐怕斷了,可是此時哪里還顧得上,他只知道,這個讓他滿天下找的人終于出現了! 恨一個人能恨多久? 如果是第一個月抓到秦朗,東方靖一定毫不猶豫親手活剮了他,如果第三個月抓到他,東方靖一定親自動手好好鞭策他讓他嘗遍王府暗牢里的刑罰,如果半年找到他,他一定要把那天在洞中受到的痛楚與屈辱十倍百倍的還給他??墒浅鸷拊谝蝗找蝗盏氖凶兞四?。 這是近一年來第一次看到秦朗,一個已經自由逃脫他控制之外活了八個多月的秦朗。在這樣天羅地網下不說過街老鼠至少也得是狼狽不堪的。 可是東方靖發現他又錯了,秦朗的眉目間沒有半點憋屈的陰霾,只憑他唇邊的淺笑,和一雙漆黑發亮的雙眼,一股瀟灑肆意的氣息撲面而來,他活得很好,應該說,活得太好了?。?! 連皮膚都白了細膩了不少,短而碎的頭發令他顯得更為精神干練。 回頭看自己,這八個多月來,幾乎日日夜夜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怎么抓到這個人。腦海中這道身影從沒有淡去過一分,甚至越來越深刻的是那個夜晚,火光下他那張半明半暗的臉,和無聲開合的唇,說的話早已忘記,但是心底卻牢記了當時的慟意和屈辱。 “二,一!”東方靖目光復雜地瞪著面前的男子,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仿佛要把這個名字嚼碎。 “請容我介紹。我是秦朗?!鼻乩示拖裾娴某醮我娒嬉话泐h首自若地說道。 “秦……朗!”東方靖目光定定地看著秦朗,他沒想到此時此景還能得知他的真實名字。 將他的臉與記憶中的重疊,發現化成灰都認得的人實際并不完全一樣,活生生站在面前的人五官更為鮮明,帶著一股子張揚自信的風采…… “別激動啊?!?nbsp;秦朗勾了勾唇,眼角眉梢端的是肆意張揚,他就這么蹲在坑口邊上低頭看著在坑底掙扎的東方靖。 “你居然……還有膽子出現在我面前?!睎|方靖沉著臉目光如箭死死盯著頭頂上方的人,天羅地網抓不到的人居然措不及防地出現在面前,而偏偏是這樣的時候,他掃視了周圍一圈,猛然意識到什么,驚怒地吼道:“是你?!” 清出來的道本就不寬,身后的護衛只能縮減并排人數拉開距離,突然聽到一聲沉悶的巨響,來不及反應腳下的泥土就搖晃了起來,這感覺就像沙漏里的沙子,不停地自中間一個洞口往下滑,縱使他有輕功在身也敵不過借力點在往下快速地流失,而一旁跟他一同摔落的下屬沒幾個,搭把手都來不及就一同跌落下去。這片漆黑的環境里壓根無法瞬間找到攀爬的支點,更別說探查洞底到底多少深。 東方靖只覺得心中一片冷凝,之后甚至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暈過去的,此時回憶起來處處透著古怪,他現在哪里還不知道自己踩了這個人的陷阱。 是他太自負了,認為憑那些個山寨匪寇哪里有膽子惹他,卻沒想到還有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人在其中。 “是我?!?/br> “你要劫稅銀?!你不要命了!” “噗……”秦朗有趣地換了個姿勢戲謔道:“這么說,上次的事王爺還能放我一馬?” “休想!”東方靖怒目橫視,這混賬居然還敢提! “哦,既然都不能活命,那劫稅銀好像也沒什么,債多不愁啊?!?/br> “……”東方靖一哽,瞪著眼粗喘了半晌無語。 “不求我救你上來?”秦朗邪笑道。 “我的人呢?”四周十分安靜,照理說他們摔下這么多人,四周應該看得到他們,而且出這樣的事必定早就鬧大了,他的親衛不是擺設,可是此刻半點聲音都沒有,總不會全埋在地底下只有他一個活著吧? “你把我的人都怎么樣了?”如果全坑殺了,這樣事情就嚴重了。 秦朗癟嘴聳了聳肩不打算回答的樣子,隨即又惡劣地說:“王爺,我想知道,如果這里只有我們兩人了,要不要我救你上來呢?” 東方靖早已痛的滿頭大汗,可是為了不對這個人示弱,硬是忍著不吭聲,手卻已經死死抓入地里,聽了秦朗的話,咬牙切齒地道:“你有什么條件?” “求我?!鼻乩释鲁鰞蓚€字。 “休想?!睎|方靖冷笑一聲,斷定這個人不會放過為難他的機會,索性閉目調整內息,他相信不久便會有官府地人來搜尋自己。 “呵。好骨氣?!鼻乩逝牧伺氖?,卻是利索地攀下了坑來到東方靖面前,上下掃視了他一眼,目光停在東方靖被壓在樹干下的腿上。 東方靖強忍住后退的沖動,警惕地盯著他,手卻暗暗握緊蓄力準備一搏,然而秦朗卻是蹲下身小心地扒開泥土,將那根斷樹干抬起,露出半埋入土里的腿。他輕輕捏住他的膝蓋和腳踝很小心緩慢地抬起。 “嗯!”東方靖狠狠咬住下唇,冷汗撲簌簌地滾落額頭,尤其是秦朗的手指一寸寸捏著他的腿骨探索,疼痛令他顧不得面子地低低悶哼。 “還好,不是粉碎性的,斷口還算整齊?!鼻乩嗜〕鲐笆讓渲ο髌揭恍┛焖倮鞯貖A在他斷骨中間綁緊,然后完全不設防地靠近將東方靖打橫抱起,索性他的身形也是修長挺拔并不羸弱,東方靖就算比他體型更為壯碩卻也并不是太費力。 東方靖沉默地看著秦朗一系列動作,直到他環過自己的后背時猛然繃緊,卻也只是這樣任由他作為。 “就算現在救了我,你也休想逃脫罪責?!睎|方靖沉聲低語。 “哈,跟現在唯一可以救你的人這么說真的好嗎,王爺?”秦朗偏頭貼著他耳畔嗤笑一聲問。 “……”東方靖何嘗不知道識時務者為俊杰,此刻最不能激怒的就是眼前這個人,可是讓他這么順服卻不甘心。 “別急,待會兒,你想怎么報仇都行,我會給你機會的?!鼻乩市Φ靡馕恫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