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送走雌蟲后，賀卿回房休息了會兒，挑選下午要穿的正服。R18在十二星時準時啟動了自動烹飪機，使用林之逸準備好的食材，為雄蟲備好了一份午餐。等它覺得時候差不多了，才去請示賀卿。

    賀卿其實沒什么胃口。本來早飯吃得就挺飽，何況后來還吃了小點心。但他也知道今天去一趟圣塔，恐怕晚上才回得來。于是他下樓去迅速地解決了午飯，稍作歇息，便上去換了衣服，給賀祈懷發去消息，坐上巡行器前往圣塔總部。

    圣塔究竟是什么，很難下一個完整的定義。

    它的起源創始者，是蟲族舊歷里那位改變了整個社會的雄蟲。在那段生產力水平低下的歷史，強壯的雌蟲地位極高，而體能相對較弱的雄蟲被當作了純粹的生育機器。是這只雄蟲察覺到精神力的存在，打敗了雌蟲并使用這樣的力量在諸多領域進行研究，從而引領整個蟲族社會朝著更先進的未來發展。這樣的創舉打破了雄雌之間原本的地位關系，改變了大眾的傳統觀念。他所創辦的研究機構，也成為許多雄蟲的庇護之地。

    此后慢慢演變，它逐漸承攬起武器研發、生物科技等諸多需要雄蟲強大精神力做支撐的領域業務，也依照發展需求建立起內部審查的部門。在形成一定規模后，該機構改名為圣塔，寓意著該機構作為照亮蟲族發展前路的燈塔，將繼續盡其職責。

    蟲族對于科技的信仰與認同，是圣塔擁有如此大的權力的基礎。哪怕后來蟲族分裂、聯邦也獨立創辦了圣塔研發院，聯邦大眾對留在帝國、繼承了原機構大部分遺產的圣塔依然懷著崇敬之心。

    而在帝國，圣塔甚至擁有獨立審判的權力。除叛國罪等重罪，其余涉及到圣塔管轄領域的案件基本由圣塔的審判所進行裁決，杜蘭皇室也無權干涉。

    皇室也曾試圖削弱圣塔的影響力。在皇室撥款支持下，培養過大大小小的研究院和研發機構，但它們都很難與圣塔的規模和實力相抗衡。見此舉措很難奏效，近幾任皇帝又想出過許多招來對付圣塔，有時也的確很折騰。賀祈懷曾經與賀卿聊起過這樣的事情，那時他的表情極為不屑，只冷笑著說：“用完我們就想扔，哪有這么好的事?！?/br>
    雖然雄父沒有將久遠的事告訴過他，但賀卿略一思索，就明白其背后的深層意義。

    也難怪這些年來，皇室與圣塔的關系總是很微妙。

    圣塔總部設立于母星狄姆雷斯距離中心城市較遠的奧齊，占地面積龐大。等賀卿抵達總部入口的時候，已經是十四星時了。

    圣塔的入口是類似于人類教堂的建筑物，周身淺灰帶藍，塔尖高聳入云，正面上方刻印著圣塔金色的標志。賀卿將巡行器停留在外面的經停場里，依照指示走進內里。亮堂的室內，有不少蟲在排隊。身為外來者的他們必須通過身份核實和安全檢查才能穿過等候區，進入圣塔的內部。賀卿也不例外。他挑了一列蟲少的隊伍等候，很快便輪到了他。待身份核實完成，安全檢查通過后，他徒步穿過極長的透明走廊，就像穿梭過無數鏡面。

    走出長廊的時候，賀卿微瞇著眼，適應著眼前的光亮。

    數棟風格各異的巨大建筑立在遠處，彼此之間架著幾條相通的長梁。自建筑到近前的平臺間被許多纖細的、瑩藍色的光帶所連接，像是花朵綻開后向外延伸的縷縷花絲，其間閃爍著淡色的光。定睛一瞧，卻是一個個飛速來往于幾處間的小型移行廂。

    “??！您就是賀卿閣下吧！”忽而，有道明快的喊聲傳入他的耳朵。

    賀卿側過頭看，見到一個金發藍眼、身著暗紅色制服的雌蟲，看上去年齡不小，露出的脖頸上還有一塊結合標記。他走過來，對著賀卿和善地一笑，行了一禮，才說：“您好，閣下。我是烏爾托斯·加納，審判所陪審團議員。我是依照賀長官的指示，前來迎接您的?！币贿呎f著，他一邊領著賀卿朝平臺另一側走去，“聽賀長官說，您想要看看監察科與研發所是嗎？”

    “嗯，是的?！?/br>
    “我明白了。那么，就請您允許我，為您逐一介紹……”

    烏爾托斯先帶著賀卿去了研發所。研發所統共是由五棟大樓共同組成，包含了設計部、制造部、實驗部、能源部與信息部，每個部門又囊括數個項目組，針對不同的領域進行研發工作。賀卿雖然不能接觸最核心的內容，但也在烏爾托斯找來的工作蟲的介紹下，將研發所的主要工作流程弄清楚了。

    之后烏爾托斯載著雄蟲來到了監察科。作為內部審查組織，監察科不如其他幾個組織那么龐大，所做的工作從某種程度來說，也沒有那么討喜。

    整個監察科只有一棟大廈，外部看著裝修相對樸素單調，與研發所給他的感覺完全不同，唯有門口銀亮的監察科標識熠熠生輝。待通過驗證進入大廈之后，他驚訝地發現里面的蟲少得可憐，還匆匆地來去。偶有幾個職員停下來，也是向他們急匆匆地打了招呼，然后又離開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烏爾托斯帶著歉意地向他解釋道，“您知道的，監察科負責的工作比較多，研發所的外派事務、特殊實驗的流程、卷宗科的非常規cao行等等，都需要監察科的蟲作為執守者在場，確保整個過程的正當性。所以監察科的職員在這時候大多數都已經派駐出去了，只有少部分職員留在監察科的大廈，負責基礎的對接與議程工作?！?/br>
    “原來是這樣……”賀卿若有所思地轉著眼，不時打量著整個監察科大廈的內部和這些職員的動靜。

    等他倆轉過一圈，烏爾托斯建議，“這邊沒有什么可看的了，我帶您回審判所吧？”

    雌蟲好像并不希望他對監察科太感興趣。不過稍微一想，也就能想通其中的道理。因此，盡管賀卿對這里仍有探知欲，但他聰明地選擇略過，只稍稍一抬下巴，微微笑地說，“麻煩你了，走吧?！?/br>
    審判所與研發所、監察科就完全不同了。

    肅穆、安靜，這就是這棟僅有九層的圓頂建筑帶給他的直觀感受。整個審判所從外到內都裝修精致，顯得內斂華貴。螢石制成的地板干凈透亮，甚至可以倒映出他們的身影。垂落下來的燈飾映著暖色的光，流光溢彩。而遇見的每一只蟲都是安靜的，有時會湊近了悄聲交流，但很快又會分開。見到烏爾托斯他們，也大都是無聲地行禮。

    烏爾托斯一路上也沒有再多說什么，只領著賀卿來到頂樓處的一間辦公室，停在門前，輕聲說，“賀長官正在等著您?！?/br>
    賀卿點點頭，往前一步，讓感應器自動掃描他的相關信息。幾秒后，銀灰色的大門緩緩開啟，賀卿便大步邁了進去。

    賀祈懷的辦公室面積不小。整個的裝修風格與賀家主宅的風格很像。當賀卿走近時，便看見他的雄父正悠悠然地坐在正方向的辦公桌旁，拿著什么在看。見自家的雄子來了，他放下了文件，伸手一指，“崽崽，坐?！?/br>
    “雄父?！辟R卿回應一聲，在賀祈懷對面的軟椅上坐下。

    賀祈懷先是打量了賀卿一陣，讓智能給端上來溫水，才說，“前陣子忙著沒能去看你，就讓你二雌父去了……現在怎么樣？”

    賀卿知道雄父是指之前生病的事情，便微笑著回：“已經沒事了，您看，我現在不就好好在這兒嗎？”

    聞言，賀祈懷搖了搖頭，那雙與賀卿類似卻藏著更深東西的眼注視著自己的孩子，像一面棱鏡，仿佛能將賀卿的一切想法洞察。但他最終也沒有再追問什么，只說，“身體健康就是最好的?！甭砸煌ｎD，他敲敲桌面，換了個話題談，“今天也差不多去逛了一圈，你有想好去哪兒嗎？”

    賀卿為他話題的轉移而悄悄松了口氣。

    “雄父，我覺得，也許……監察科更適合我?！?/br>
    “那地方……”賀祈懷拖著調，他的手指有規律地輕打著，“崽崽，你可要想好了。那兒的工作比起你在樞紐中心時的工作可忙得多，甚至還會分派到外星系跟著到處跑?！?/br>
    賀卿點頭，“是的?！?/br>
    這正是他想要的。讓忙碌的、充實的工作占據他的生活，讓他從那些繁雜的事情里暫時脫出身來。

    見賀卿如此肯定，賀祈懷挑了挑眉，往后一靠：“不想待家里了？”

    這個家，自然指的是賀卿與寧暮歸的家。

    賀卿垂著眼睛看自己交握的手，沉默了會兒，才說，“一直待在太松散的地方，并不是什么好事?！?/br>
    “嗯，說得好?！彼捯魟偮?，就見賀祈懷歪著頭，笑瞇瞇的，“你正是年輕的時候，一天到晚做那種沉悶無趣的工作著實是沒意思?！?/br>
    賀卿啞然。自己之前的工作被自家雄父這樣評價實在是……

    “我給你寫封推薦函，你明早帶著它去監察科20層，找歐米亞羅，那只老雄蟲……你應該有點印象，以前見過他的?！?/br>
    賀祈懷說著，在桌上輕輕一劃，整個桌面亮起瑩藍色的光來，顯露出工作狀態時的屏幕。他的智能助手L16默契地將那只金色的羽筆遞送到他手旁，讓賀祈懷拿起來在屏幕上書寫。

    待L16將信函刻好呈上來，賀祈懷看著自家雄子收好推薦函，哼道：“便宜那老家伙了?！?/br>
    賀卿清楚雄父對于他不選擇審判所的不滿，只能苦笑。

    “好了，不說這些了?！辟R祈懷打開議程表，看過之后站起身來，“嗯……我一會兒還有一個案子，之后就能走。你等我一陣，晚上一起回家吃個晚飯？”

    賀卿看了下時間，想了想，點頭，“那我在這兒等您？”

    “行，或者讓烏爾托斯帶你去轉轉。留在這兒的話，你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跟L16說?！辟R祈懷走過來，伸出手來摸摸賀卿的頭，“走了?！?/br>
    賀卿送走了他的雄父，輕輕舒了一口氣。他凝神，緩步踱至堅硬的落地窗前，望著遠處那棟灰藍色的監察科大樓。

    他的手掌抬起，輕觸到窗戶的一塊，像是能觸碰到那棟樓。透明的材質折射出他平靜的面容。半晌，他抿著唇微微地笑，眼神愈發地堅定。

    自那天回家之后，賀卿的狀態明顯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了。

    連著許多天，林之逸沒有再來家里找過他——雖然每天依然給他發送來不少關心的消息，但至少不用直接面對雌蟲，這讓他放松不少。而且在得知雄蟲進入圣塔工作之后，林之逸就更加謹慎，控制著自己發送消息的頻率和內容，竭力不讓雄蟲感到厭煩。

    此外，工作上的事也讓賀卿倍感充實。依照雄父所說，他在后一日帶著推薦函去了監察科。在經過審核程序之后，他正式成為了圣塔監察科的一員。鑒于他對工作還不熟悉，歐米亞羅給了他厚厚的一本指南書，前幾日還親自教導他，讓他學習如何進行監察工作。賀卿學得很快，在跟著幾個前輩進行實踐學習后，便已經可以嘗試著獨立完成小型監察的任務。

    工作上新認識的朋友使他的心態轉變了不少，但同樣，他也面臨著一點小問題。出于保護，歐米亞羅在編錄時隱瞞了他高等雄蟲的身份，整個圣塔也讓職員在每日早上涂抹了隔離信息素的藥劑，可賀卿依然收到了不少蟲或直白或隱晦的示愛。畢竟他極佳的面貌和教養就足以博得許多蟲的好感。他們紛紛猜測起他的等級，賀卿只微微一笑，輕飄飄地略過了這一話題，并一一拒絕了那些雌蟲。

    他實在是沒精力再應付這些事情了。

    兩周后的一個晚上，賀卿早早結束了工作，在十八星時回到了家中。在經歷十四天的忙碌后，他被安排了三天的休息日，得以喘口氣。

    只是，剛一進門，他就察覺有些不對勁。

    在大廳旁側，立著一個高約兩米、寬約一米五的大箱子，由灰色的磨砂材質制成，看不見里面的模樣。湊近一看，上面貼著一張信息單，表明是送到賀卿家的星際速遞。

    “R18？”賀卿蹙眉，低聲問，“這是怎么回事？”

    R18回答：“賀卿閣下，這件速遞是半星時前送達的?！?/br>
    “我不是問時間。這個是誰送來的？通過你的安全檢測了嗎？”

    “這個，寄件人未知……”R18好像有些猶豫，“但是安全檢測是通過了的，您可以放心?！?/br>
    賀卿用探究的視線打量著這奇怪的大箱，圍著轉了一圈，看見旁側有一個小小的按鍵。

    再三確認應該沒有什么危險之后，雄蟲伸出手指按下了那個鍵。

    咔噠咔噠。

    整個切面分裂成許多小塊，紛紛向后縮進。從裂出的縫隙里透出的光愈發地明亮。賀卿朝后退了一步，等待著整個形態轉換的完成，心里思索著這到底是誰給他寄來的——

    半晌后，他抬起眼來看。

    下一刻，他整個都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