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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皇后派人一路西行,太子遣人隨后截擊,如此怪事,計利沐可說不清楚緣由。他只知道,攝貍對邑陽、對賀羅信,關注太多,遠超過所謂“貴客”的程度;相識也好,不識也罷,天泉堡盧薪對這定下幾十年的皇位,心思深沉得很,讓人不禁懷疑那飄在西境上空的流言中,是否有一兩件實事。 領著忽闐國的阿悉部,計利沐雖與堡主親近,可首要還是守住母國。東方諸惡皆有淵源,不能牽涉深入。 盧薪有事瞞著他,不要緊,他也有事存在心頭,找個機會忘卻了更好。 堡主要去邑陽,向他討要的,他都給。阿悉人元氣大傷,不如拿了天泉堡的好處休養一段時光,不要再卷進去憑空犧牲。計利沐被哄出堡外,懸河市中近來仲秋要熱鬧一陣,繼而入了深秋,霜華自墜日山上撒下來,與沙交映,是另一番美景,但少人欣賞。 天冷時盧薪不大露面,天熱時也一樣,若是他借著冬季離堡,沒多少人能覺察得出。 就是不知道,隨身要帶著什么人了。去阿悉人暫居的河西驛,需要穿過鬧處;計利沐迎面就撞上個熟面孔,是堡主那好兒子安遠來巡視,順便奉父命招待了夜鷹的下屬。 安遠晚一步看見他,立即撇開臉,只覺好端端的走在路上,忽而滿是晦氣。 計利沐笑著叫他兩聲“安遠”,被忽視了錯肩而過,可不打算放棄——又有“盧安遠”指名道姓,周圍人先看他們古怪,少堡主只好停腳回瞪一眼,眉頭都沒皺起來,就被人拖著胳膊,拽到路邊小攤的里側,好像有許多話要說似的。 “安遠不喜歡阿悉人?!?/br> 是不喜歡你。他當他的少堡主,而這個被打成殘兵敗將的異族,傷再重點,就能與天泉堡再無瓜葛啦——安遠心里多了些惡念,總覺得懸河市中混入幾個陌生面孔對計利沐動手,置于死地,父親查不到他頭上。 即便是查出他來,親生兒子跟一時姘頭,安遠想明白了,誰更重要一目了然,所以此刻這夜鷹才會來求他賞面。 “大人這是哄好堡主了,還是被堡主哄走了?” 一開口就是股說不清的味道,計利沐可沒從旁人的兒子身上聞到過這種味兒,上下打量,露了笑臉。 “不給你們添麻煩,明早我就帶人回去了?!卑⑾ご笕寺犚姷南?,沒準兒比安遠還多,難忍得意,“那些走不動的,呂將軍安排照料幾日,不勞少堡主費心!” 阿悉人走得急,安遠沒料到,愣了愣,給他摸索出隨身布袋里物件的機會;可是安遠還沒看清呢,計利沐握在掌中掩于身側,抬眼看人時,多了一絲神秘。 “先前我和堡主說,要拉你出去歷練,他不樂意?!彼f的都是真話,他有意,攝貍無情,不過他也知道,安遠可能會以為他誆騙離間罷了,“我給你一件稀罕東西,將來有機會出門,你去查查來歷,怎么樣?” 稀罕東西?給我?還要我查來歷? 安遠內心狂放大笑,阿悉人是拿他當作跑腿小弟,傳達任務嗎? 連父親給他事做的時候,都要三思,計利沐哪兒來的膽,敢做他的主! 今天就是三日之限,盧薪要考驗他培植的手下,可又不讓他去號令,氣煞人。安遠調教的那些小子們,雖然都是能獨當一面的人物,但畢竟沒有跟過堡主;要是表現得好,說不定經此一回就被父親搶走了,奪他這可憐的一點權力;要是表現得糟糕,那當然是他的過錯,今后也別想為天泉堡做些要事,更別說掌握天泉衛了。 自從此番計利沐來訪,父親一反常態,找了釋靜竹又要考驗他的人,整個天泉堡仿佛有暗流涌動。父親不知在盤算什么,也不跟他說,那安遠還是這般,都歸咎于外人。 “阿悉大人這是有什么贓物要轉手了?”在他看來,阿悉部即是游商,又是強盜,如今計利沐的傷勢,都是仇家報復——東西給他,恐怕是急著銷贓,轉嫁了目標。 計利沐聽了,只當他是小兒脾氣,東西沒有藏,攤在眼前。 一只金制小匣,精雕細琢了鳳凰紋樣,開口處不知是什么鎖件,死死鑲在匣體中,全然不開似的,引得安遠探看,卻又不愿出手接過,怕中阿悉人的計謀。 “這次從邑陽回來路上,我遇見了一隊賀羅氏的暗衛,他們給的?!币国椶D著手中金匣,讓安遠看,說的故事,跟給堡主的,又有些出入,“他們被人暗算,死守此物,垂死時說不清要給什么人,只說了,要到天泉堡?!?/br> 計利沐將匣子轉到背面,上頭仿佛是用墨細描了許多小字,別的都被磨去,只有其中三字隱約可見。 “……安邦遠……” “這里有你的名字,所以我想起,這是天意,讓我給你?!币国棽唤馄湟?,小匣如同一個謎語,專為了安遠而設。 少堡主到底年輕,被吸引了,一把抓過來,想掰又小心起來,疑惑:“里面是什么?” “我讓人看過,不知解開鎖扣的辦法,說不定是專門等你?!庇嬂暹珠_嘴,玩笑得真真假假,確實有辦法,讓人有興致收下。 安遠警惕地瞪他一眼,手卻攥得緊,拇指摩挲在“安邦遠”三個字上:“撬開不行嗎?” “知不知道有種鎖,一旦硬撬,里面的寶貝就毀了?”該解的謎題,世人自以為聰明,總會得不償失。計利沐看懂安遠的神色,他不過虛長幾歲,可東西往來多年,總比沒出過大漠的少堡主強多了。 安遠既想要寶貝,又舍不得秘密,那這一只燙手的匣子給他,正合適。 他得逞了,可是猶豫的年輕人還沒有給他關鍵的一句話;他越過盧薪與安遠來往,最重要的那句話。 “你為何……”安遠開口,想了想又停,轉而問道,“你不怕我直接給了父親?” 他給父親此物,報一個阿悉人欺瞞藏掖的罪名,看看能不能將人從父親面前趕出去——他都構想好了,可匣底那“安邦遠”三字,誘人守密。 “這是男人之間的信任?!本褪沁@個問題,計利沐等到了,“你想將來獨立行事,就不會給堡主?!?/br> 小物件而已,將來會有那么多需要安遠審視決定的要務,若事事通報父親,永難成長,自然不會被當作可正眼看的人物。 安遠不會給父親,他先揣好,總有一天,他能親自解開匣鎖,超越了阿悉大人,甚至會超越父親。 “安邦遠”……父親沒有說過,他名字的來歷,或許這一段磨花了的詩文,就是出處。 這就像是他獨有的金匣,越過父親,為他指明了前路。 安遠要解開謎題。 拋開父親若有若無的喜愛與器重,他從小就有懷疑,盧薪看著他時,眼神蒙著層紗幔,所以無論喜愛還是器重,都不切實,讓他找不到自己該在的位置。 父親有事瞞著他。 有關天泉堡,或是有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