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只有一片濃烈得化不開的黑暗，拉著的窗簾遮光性很好，幾乎透不過多少月光來，陌生的反胃感和五臟六腑的墜痛感逼退了殘存的睡意，如墜冰窖的冷冽和小腹處攪碎機攪拌一般的痛楚。

    顧修明睜開眼睛，摸了摸小腹處，那里的暖宮貼已經涼了，殘存的溫度不再起作用，晚飯后才吃過的止痛藥好像連一個晚上都撐不過去一樣。

    他剛掙扎著坐起身來，就被攬住了腰。

    還帶著困意的女聲低沉喑啞，黎之容坐起身來，把顧修明抱到了懷里，掌心覆在了小腹上：“被疼醒了嗎？”

    那里好像又是一片冰冷了，懷中人的身子溫度也不高，手腳都是冰涼的。

    顧修明剛起身她就醒了，黎之容睡眠質量還可以，只是今晚顧修明的不舒服表現得很明顯，她也就沒有睡得太沉。

    “之容……你怎么醒了……”被抱了個滿懷，后背緊貼上了火熱的胸膛，柔軟蹭在單薄的脊背上，熱源從后方傳來，顧修明忍不住又往她懷里靠了靠，這才輕聲開口道。

    他沒想吵醒之容的，她昨天就睡了不到五個小時，白天也沒有再休息，本來也不是什么要緊事，只是想去衛生間重換一個暖宮貼而已。

    “你疼成這樣，我能睡得安穩嗎?！崩柚葺p聲應了一聲，摸到了那里已經冷下來了，就干脆把暖宮貼撕了下來。

    “嘶啦”那一聲聲音很響，他大概是不想吵醒她，才要從被窩里出去的。

    到底是冬天呢，哪怕室內有暖氣，出去一趟也受不住，修明怎么總是只為她找著想呢，這種溫柔又內斂有時候真的讓她無比心疼。

    溫熱的掌心覆在了小腹上，另一只手緊緊環住了懷中人的腰，這種擁抱近乎是把他整個人都環了起來，他們身量相仿，男性的骨架會更大一點，只是顧修明現在痛得縮成了一團，反而能被黎之容完全抱住了。

    “今天請假吧，別去醫院了?！崩柚菀贿呌檬治嬷男「固?，一邊按摩他酸痛冰冷的腿部肌rou。

    痛經是分為七級的，黎之容瞧著顧修明這幅痛得快要暈過去的樣子，只怕是有五六級的程度了。

    他是屬于那種痛了也會強忍著的，表面上看起來沒什么大問題，實際上痛意和委屈全被自己一個人承受了。

    顧修明沉默了一會兒，這才輕聲應了一聲：“好，等七點我跟人事科那邊說一聲?！?/br>
    本來不想隨意請假的，這樣會耽誤手術安排，但是他現在這個狀態，確實沒辦法站著做好幾個小時的手術了。

    黎之容忍不住把他又往懷里抱了抱，黑暗里只能感受到彼此的溫度和呼吸，他像是一只受傷的可憐的小獸一樣窩在她懷里，偶爾的輕輕喘息似乎都是疼痛難忍才呻吟出聲的。

    “別忍著，疼了就給我說，要不再吃一片止痛片吧?！闭f著，打開了床頭燈，掀開被子出來，又把顧修明仔細包裹好，這才起身去客廳。

    顧修明露出了一個帶著歉意的笑容，暖色調的燈光下，那張蒼白俊美的面容被照得格外虛弱，桃花眼是耷拉下來的，凌厲的下頜線似乎都軟化了幾分。

    溫熱的水順著喉間滑落到胃里，吃完止痛片，他忍不住干嘔了幾聲，痛得想吐，卻沒吃多少，什么也吐不出來，身體顫抖著縮成了一團，胃里翻江倒海也就罷了，小腹處的墜痛感和zigong內壁的撕扯感都讓他難以忍受。

    怎么能這么疼……好疼……

    “我抱著你睡，再休息一會兒，好不好？”黎之容抱著顧修明，把熱水袋放到他小腹處，把顫抖著的身子攬到懷里。

    連手指都是冰涼的，修明的身體狀況真的好糟糕，她還以為這一學期養著，又不吃抑制藥了，總歸是比以前好了很多才對。

    黎之容現在倒是很慶幸顧修明的初潮是跟她在一起后才來的，不然以前他一個人生活，那該有多難受啊……

    這種時候，她就算做不了什么，陪在他身邊，也總好過他一個人孤零零的。

    “好難受，想吐……”

    顧修明倚靠在她懷里，無力地仰著頭，捂著胸口輕聲呻吟。

    “你晚飯就沒吃多少，現在也吐不出來什么，別想這些，好好睡覺，心理暗示就更想吐了?！崩柚荼е鴳阎腥?，心疼得要命，痛經反應這么明顯的，顧修明還是她見過的第一個，她看著都難受，恨不得讓疼痛轉移到自己身上，省得讓他受這個罪。

    看了一眼手機，才是凌晨四點多鐘，他又疲累，能睡著總比現在這個狀態好。

    黎之容沒多少困意了，她到底是能熬住的青年人，通宵了第二天也能保持精神狀態，現在抱著懷中人溫軟的身子，反倒清醒了，就輕輕拍著他的后背哄著人睡覺。

    “你安心睡吧，七點鐘我幫你請假，別再折騰自己了?！崩柚菡f著，把顧修明又往懷里抱了抱，讓他們的身體近乎是嚴絲合縫地緊貼在一起，盡力把更多的溫度都給他。

    顧修明沒有再說話，只是安安靜靜地窩在她懷里，他痛得不想說話，本來就吵醒了她，心里萬分歉意，現在被這么抱著，熱度逐漸蔓延開來，也就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黑夜里思緒隨意漫游，黎之容只覺得懷中人心疼可人得要命。

    身體這么差，她怎么放心得下來啊，也不知道之前她的修明是怎么過來的……

    顧修明很少提及以前的事情，他們在生活上好像都是徹頭徹尾的現實主義者，當下總歸比過往更重要一點，至于未來，還沒有發生的事情會有很多變數，也很少提及。

    但是只要做出的承諾，就不會改變，說出口的話，就絕對不會收回。

    她知道顧修明心里其實是不安的，只是，她也確實沒做好現在就結婚的準備，至少……等這場比賽結束，等她研究的課題結果出的差不多……

    這場比賽六年才舉辦一次，代表的幾乎是世界各個國家青年中堅力量的最高電子信息學術水平，導師對他們寄予了很高的期望。

    這不僅僅是為團隊獲得金牌，更是為國家贏得榮譽，在這個專業領域，他們確實落后太多了。

    她的導師陳如彰帶他們說過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們欠缺的太多了，他們能做的，我們也要做到，還要做到更好，那必然要付出更多的精力和代價，追星趕月莫停留，我們要有自己的專利技術啊……”

    她沒有理由懈怠，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分神。只是她的修明，大概還要委屈他等一年了……

    早上七點半，顧修明的睡顏輕松了不少，她看到他沒有那么難受了，這才幫他蓋好被子，然后到客廳里來打電話。

    “章主任，修明今天不太舒服，我想幫他請個假?！?/br>
    說起來，章主任跟她奶奶的關系還算不錯，當時第一次去神外那天她不在，后來第二次再去，第一眼就被認出來了。

    大概是她這個外型實在是晃眼，小時候她常去心外科玩，那時候個子就比同齡的孩子高很多，華仁的老醫生里，記得她的人不少。

    “修明生病了？居然是你幫他請假?！闭旅沸α似饋?，聽著她的聲音里有幾分擔心和焦灼，這對情侶的組合還真挺不錯的，一個是老院長的孫女，一個是她一手帶出來的學生，雖然之容外表跟普通的女孩兒不太像，但是他們這樣的相處方式反而挺好。

    她也是經?？粗裢膺@幫小醫生小護士們跟著湊八卦，好像接受度都挺不錯。

    “是的，麻煩章主任幫忙給人事科說一聲了?！崩柚菝蛄嗣虼?，禮貌客氣地回應了一句。

    “小姑娘，你跟我客氣什么，你奶奶最近怎么樣，一切都好吧？”章梅聽著這規規矩矩的語氣，想起以前這姑娘打扮得跟小男孩一樣在醫院各個科室玩，隔了十幾年，居然有種恍惚的感覺。

    “謝謝章主任關心，奶奶身體挺好的?！弊笥沂翘硬贿^這種問題的，黎之容跟章主任寒暄了幾句，這才客客氣氣地道別。

    “哈哈，假準了，讓修明好好休息，身體養好了再來上班?！闭旅沸呛堑鼗亓艘痪?，然后掛斷了電話。

    這都說到奶奶了，她怎么能不打過去一個電話問問呢。

    “奶奶，早上好?！?/br>
    蘇曼云接起來電話，聽著孫女這語氣，心里就知道了個大概，肯定是有求于她，不然她們家這小狼崽子還指不定十天半月不給她打電話呢。

    “舍得給我打電話啦？假期也不帶著念念回家來吃頓飯?！?/br>
    之前假期蘇念就回家了，今年寒假要在華仁實習，就干脆留校住宿了，容兒也是，住在B大旁邊的城區，來回地鐵兩個小時，一個個的都不愛來他們這里，只有節日能把人請過來。

    “嘿嘿，奶奶，我最近實驗室忙嘛，沒時間過去，現在假期了，我一定隔一周就帶念念回去看看?！崩柚莞棠逃懬少u乖了幾句，這才把話題轉到自己想問的上面來。

    “你問我痛經怎么調理？容兒，我記得你可是沒有生理期的?！碧K曼云敏銳地問道，念念這幾年調理得差不多了，她也不像是為了表妹才問這個的人，他們家混小子不會談戀愛了吧？

    黎之容就知道，什么都逃不過她家奶奶這敏銳的察覺力，故意解釋道：“是我一個實驗室的師姐，我幫她問問?！?/br>
    嗯，這種時候拿師姐頂包，反正也就是借個名頭。

    說著，把顧修明的情況跟蘇曼云仔細解釋了一下。

    蘇曼云沒得到想要的答案，倒也沒有追著問，聽完她說的情況，還有些驚詫：“這么嚴重？你倒不如直接把人帶過來讓你爺爺把把脈，開中藥調理得好?！?/br>
    “師姐這不是也忙嘛，沒時間過去，奶奶要不幫我問問爺爺，給我副方子讓我自己去抓藥？”黎之容隔著電話撒嬌賣乖，這才是她打電話的本來目的。

    修明的身體肯定是要老中醫爺爺開方子好好調理一下才可以的嘛，為自己老婆謀福利，不給他老人家掛號費也說得過去吧？

    “自己不問你爺爺，還要讓我幫你問?！碧K曼云嗔怪了一聲，真是的。

    “奶奶是學婦產的嘛，我本來也是打算順帶問問你，除了中藥調理，還有什么別的法子，能讓師姐不那么痛的?！?/br>
    “打算追人了？你不如給她熬點紅糖姜湯送過去，止痛藥什么的也記得買好，熱敷不用我再提醒了吧，經期泡熱水腳，可以試試趴著睡，比仰臥姿勢更好一點，可別捶腰和揉肚子啊，還有，婚前性行為戴套，別讓人家小姑娘吃避孕藥，不許弄出人命來，不然你就立馬把人帶回家結婚，自己的責任自己承擔，聽到沒有！”

    蘇曼云說完就開始敲打黎之容了，她家這玩性大的之前沒談過戀愛，這一聽絕對是有情況了，她不樂意說，蘇曼云作為奶奶，也不想過多干預，只是但凡犯了原則性錯誤，孫女這回這就是不認也得認了。

    “哎，是是是，奶奶你放心，這我還不清楚嘛，用不著天天敲打我?！?/br>
    從青春期開始就沒閑過嘴，都已經刻到腦子里了，她門兒拎得能不清嗎，拎不清老爺子拐杖早就敲過來了。

    “貧嘴，行了，少在我跟前晃悠，方子完了會告訴你的，真打算吃藥調理，可就要把療程吃夠啊?！碧K曼云聽著她油嘴滑舌的就心煩，大一大二玩得瘋，可沒少讓他們跟著cao心。

    顧修明醒來的時候聞到了姜汁紅糖的味道，黎之容就坐在他旁邊，看到他醒了，面無表情的臉上瞬間蕩開了笑意，鳳眼微微瞇起，問道：“現在還疼嗎？”

    顧修明被扶著坐起身來，現在感覺好多了，只有小腹處隱隱的墜痛，止痛片應該是發揮了作用，之前那種被刀刮一般的疼痛淡到幾乎感覺不出來了。

    “好多了，你熬姜湯了？”顧修明露出了個淺淡溫和的微笑，蒼白的臉頰上微微泛上了血色，整個人都顯得有生氣了不少。

    “嗯，剛熬的，你喝了應該能舒服點?！崩柚輵艘宦?，然后起身去廚房把溫度溫好，端著杯子遞給了顧修明。

    “要不我喂你？”看著顧修明抬起手腕的動作格外無力，黎之容收回了手，讓顧修明接了個空。

    說著，喝了一口，直接吻上了那泛白的唇瓣，紅糖姜汁的味道在舌尖綻開，帶著微微的苦澀，唇舌交纏的深吻不免讓汁液從嘴角流出來了一小部分。

    “唔……哪有這樣喂的……”

    顧修明紅了臉，推了推她的胸膛，把人推開了幾分，用手背蹭了一下嘴角，都流出來了，怎么這個時候還這么沒個正行的。

    黎之容笑了起來，拿過紙幫顧修明擦了擦嘴角：“想親你嘛，好啦這次我不搗亂了?！闭f著，端起杯子送到顧修明嘴邊，這回是真的規規矩矩在喂他了。

    顧修明嗔怪了她一眼，抬起手接過了杯子：“這點力氣還是有的，我自己來就好?！?/br>
    看著顧修明一口口地喝下去，黎之容這才放下心來，又湊到他面前問道：“修明要不要喝中藥調理一下？你痛經這么嚴重，每次這樣也難受啊?！?/br>
    “嗯？怎么突然提起來這個？”顧修明有些錯愕，西醫學久了，又是搞外科的，跟中醫之間有厚重的壁壘，他幾乎是完全沒想到這一點。

    每個月吃一次止痛片也在身體能夠承受的范圍內，他其實覺得這樣就可以了，之容怎么會提起來這個？

    “我爺爺學的是中醫嘛，之前是不是沒跟你說過？他杏林也稱得上名號，我要來的方子，修明要不要試試看？”

    顧修明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難怪她第一時間就想到這里了，他倒也沒有對中醫有偏見，只是不了解，也就完全想不到這塊了，容容既然都把方子要過來了，他自然是要領她的情的。

    “可以呀，不過我不太懂這個，倒要麻煩你了?！鳖櫺廾鬏p輕點了點頭，握住了黎之容的手。

    “麻煩什么，照顧痛經的老婆是應該的?！崩柚萏袅颂糇旖?，沖顧修明露出了個痞里痞氣的笑容。

    “誰……誰是你老婆……”顧修明騰地紅了臉，抽開了手，哪有這么叫他的，真是的，滿嘴跑火車，怎么能這么叫，哪有叫男人老婆的……

    “就是老婆嘛，又能給我cao，以后還能懷寶寶，我提前叫一句怎么啦？除了修明，還有誰能當我老婆嗎？你說是不是，老婆？”黎之容看著他紅了臉，越發湊到跟前來了，嬉皮笑臉地插科打諢，看著顧修明瞬間變得生動起來的俊臉，笑嘻嘻地又叫了一句。

    “流氓?！鳖櫺廾骷t著臉偏過了頭，不肯再跟她對視了，輕聲罵了一句，眼神飄忽又躲閃。

    “那也只對你流氓?！闭f著，把顧修明抱在了懷里，環著懷中人纖細的腰肢，在他胸膛上輕輕蹭了蹭。

    “一邊去，我現在可支撐不住你?！?/br>
    “我抱著修明就夠了，哪里需要老婆支撐呢……”

    “之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