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天涯流落思無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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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下了一夜,花圃里滿是落紅。道路上里原有的腳印、泥土,房梁上砍刀削下來的木屑和漆塊,混合一些雜碎的瓦片,好像一夜之間被雨水沖走了,眼下只余著一些意味不明的褐色水跡。 宋燮在園子里繞了兩圈,沒找到什么東西。天邊烏云滾滾,他匆匆走過一口斑駁的水井,忽然聞得"嘎吱"、"嘎吱"兩聲,像有人推門。 他馬上回頭,身后的廂房都大開著門,其中有一扇脫落了,傾斜著門版,悠悠搖曳。宋燮看不到人影,繼續朝院門走去。雨前的狂風來了,半月門后面的幾叢竹子沙沙作響,宋燮走到竹林下面,聽見假山里流水撞擊石壁的聲音,"咚咚"、"咚咚"。他放輕腳步,往來處返回。大風一會兒一會兒地刮著,遠處水榭里珠簾亂舞。一口不起眼的磚井躲在墻角,"嘎吱"、"嘎吱",吊桶的麻繩緩緩收緊,那無人cao作的轉筒正自顧自轉動。 宋燮走過去,往水井里探頭。那下面坐著一位抓緊了吊繩的小姑娘,雙髻只梳了一邊,與他四目相對。 宋燮沒想太多,把她坐著的木桶提起來,小姑娘從井沿上跳下去,開始擠衣服上的積水。宋燮已看不出這是一條什么樣式的襦裙,她渾身濕透了,胳膊很細,身板瘦小,披散著的那半邊頭發濕漉漉貼在她的臉頰上,顯得尤其黑。不知是被人抱進井里是打散了,還是躲藏得太匆忙,未來得及梳完頭發。 女孩忙活了一會兒,停下來,先舔了舔發青的嘴唇,才問他:"娘親在哪?" 宋燮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他對宅院一無所知,包括擺在門前的那些白布和尸體。他搖搖頭。 女孩又問:"你會不會梳頭?" 宋燮更束手無策了,小姑娘有些失望,只是她在水里泡了一天一夜,嘴巴有些僵硬了,光從臉上看不出什么情緒。她找了一塊兒石頭坐下,捂著肩膀,繼續問:"你是誰?" 宋燮想了想。"我不是壞人。"他說。至少他不是來殺人的,來殺人的已經把宅子里搜刮得很干凈,他是個即將空手而歸的倒霉蛋。 女孩便點點頭,若有所思。她解開裙擺,翻過來,宋燮看見裙?里層居然縫著一大塊結實的補丁。好在針線連接得并不密集,有趕工的嫌疑,女孩用力拉拽,將補丁一下扯開,一團疊好的手掉出來。女孩撿起來,遞給眼前的少年。宋燮攤開手帕,發現其中又夾著一張巴掌大的信箋。 因縫在里層,又被羊皮做的方帕裹著,信箋并未沾水。有人在紙上寫了兩段話,字跡潦草,但尚能分辨。第一段說這個小女孩是一位長史的小女兒,為躲避家中動亂,被她母親藏在此處。若有人發現這封信時小女兒已去世了,可以拿走她的衣物和首飾,但請不要傷害她的遺體,讓一家三口能體面地在黃泉之下相見。 這幾年朝廷肅清黨羽,慘遭抄家的官員不計其數。宋燮見過很多滅門的宅院,外面擠滿了去年蝗災留下的乞丐,他們本是農民,沒了收成,繳不上稅錢,便也沒了土地。大多數會去這樣的宅子里撿死人的衣服穿,吃他們吃剩的東西。至于那些珠寶、金銀,書畫及藏品,一律給抄家的兵卒沒收,對下面只說是填補國庫。 第二段則是說若小女兒還活著,煩請好心人將她送往江南磐州林尚書的府上,那是她母親的娘家。 信里還說,南邊竹林下埋著一二十兩銀子,可用作護送小女兒的花費。宋燮早前路過,那里被人挖得不成樣子,想必有得了消息的下人早早來拿走了。他不知道這人有沒有像他的主顧一樣,被抓到門口去砍頭,只是看來那人沒有供出小女兒的藏匿處,倒還有一點良心。 "上面寫什么了?"小女孩問。 宋燮移開信箋,"你不識字?" "爹爹說等過了寒食,就請一位先生來家里教書,"她仰著頭,"快告訴我,娘親寫什么了?" "女孩念什么書?"宋燮把紙張揉成一團,扔進水井,"你娘說你長得很標致,要送你去磐州做清倌。"磐州近海,居民富庶,商賈眾多?;实坶_始肅清以來,官宦家眷為此逃命的、流放的更數不勝數,其中南下的婢女小姐眾多,又討不到生計,磐州的皮rou生意故而很是火爆。 女孩的眉頭和眼睛皺到一起,"清倌?什么是清倌?" "清倌就是與紅倌不同。"天上開始飄雨點子了,宋燮逐漸失去耐心,"快走,一會兒有人來了。" "什么又是紅倌?" "紅倌就是與清倌不同。" 小姑娘聽這話,跟他走了一截,默默無聞。忽然跑到宋燮腿邊來,正色問:"你是不是個傻子?" 宋燮被她問住了,他分不清是回"你才是傻子"蠢,還是"我當然不是傻子"更蠢,只好假裝沒聽見。他們前腳離開宅院,大雨后腳就來了。一大一小匆匆躲避,宋燮也成了落湯雞。他們去官府開的粥攤上領了兩碗米粥果腹,夜里在城郊的破廟里落腳。宋燮是偷跑下山的,沒帶什么盤纏,身無分文。他決意離開時正在氣頭上,絕不會找謝子青拿俸祿。但他身手很好,又不怕燙,有時能從早市上摸兩個饅頭。打聽到了哪里有抄家的消息,入夜就領女孩上哪里去睡覺。對于女孩的處境,她自己懂與不懂,宋燮渾然不在意,盡管他游刃有余,但其實打心底里厭惡這樣的風餐露宿,那只會叫他想起從前??尚∨⒑孟窈艽竽?,她不怕屋子外頭躺著死人。 進磐州的第一天,宋燮順到一小盒胭脂,上手就抹,沒什么章法,但女孩看起來總歸要精神些。他們在湖邊閑逛、看景,折柳條,一直消磨到日暮時分,天邊開始冒星星,湖心的畫舫亮起了燈,這時候他們要去的那些地方才會開門。宋燮挑得是街上最氣派的一間,走到門口,他問小姑娘:喜歡這兒嗎? 那店門口左右各擺了十來排燈籠屏風,門前亮如白晝。她只見穿著好靴子的、腰上掛玉石環佩的急忙忙進去,沒見有人出來,腳下石板給人磨得油亮,頭上牌匾黑得發光。女孩點點頭,說此地很熱鬧。 他們找地方混進去,見了這兒的老嬤嬤,那女人看著不怎么精明,但講話時嘴巴動得很快。她問小阿妹哪里來的? 宋燮說是北邊來的。 她望著女孩,圓眼溜溜地轉了兩圈,轉頭問那個年紀大的,這小姑娘是否也是因"那事"來的。 宋燮當即說是,老嬤嬤立刻說:"不成不成,誰敢收叛黨???是要砍頭的?。?/br> 當時宋燮年輕,見過的世面不多 ,以為她真那么膽小,急忙道:"不不!她家就是貪了點賑災款,給她爹,咔嚓,了,她娘丟下小孩跑了——叛黨哪能留活口……" "爹爹不是貪官?。?/br> 童音又細又尖,小姑娘梗著脖子,臉上涂著兩團雜亂的紅暈,"胡說!爹爹沒拿公家的錢?。?/br> 圓月當空,一大一小走在磐州最熱鬧的街道上,宋燮在前,小姑娘在后。他一路走,一路踢著一顆小石子,有幾回朝過路的飛去了,要挨一頓臭罵。宋燮先賠笑臉道歉,等人走了,將石子兩腳飛到那人頭上去。他準頭很好,在山上常能打中謝子青喂的信鴿。有回他把鴿子腿上的信筒摘下來,里面紙條赫然寫著:抄經三百篇,一日后交為師查驗。 等那人將被打飛的頭巾追回來,宋燮早已不見蹤影,他打鳥準,逃跑也快。小姑娘一路急趕,好不容易追上他的影子了,氣喘吁吁,扶著墻倒下去。 "宋燮,我肚子餓了。"她說,臉上的胭脂漸漸化開,紅呼呼的臉蛋像畫里的娃娃。 宋燮沒說話,他望著漆黑的河水,表情肅穆,其實一樣饑腸轆轆。他下山的時間太短,還不大懂尚書是個什么官職,屬幾品官位。眼下局勢動蕩,風聲又緊,要那家只是個芝麻小官,不收人不說,當場把他二人捆去衙門領賞也不稀奇。 他想有錢吃飯、喝酒,找個女人睡覺。玩夠了,就回山上找謝子青大鬧一通,他還不想被人蒙住眼睛砍頭。 這時一陣晚風吹過,飄來河道上一艘畫舫的幽香。它吃水略深,行進緩慢,正不大利索地向河岸靠攏,知道泊進不遠處的一座小碼頭。一位老鴇模樣的人從房里走出來,矮身進了船艙,又很快出去,緊接著,穿靴的賓客先下船,而后是扶酒瓶的姑娘。歌聲、笑聲,脂粉氣味,隨風蕩過水面,挾雜絲絲酒香,幽然滾過兩位小孩的肩頭。他們互看了一眼,都瞧見對方喉頭滾動。 今晚的第五位嬤嬤脾氣很好,這幾年流亡為娼的官家小姐多了去了,人人習以為常。她的問題不多,宋燮也都答得上來。小姑娘長得不差,也沒疾病,按理說算流女里拔尖的,宋燮覺得有盼頭,也就放開了,問如果送她進去,女孩會干什么生意? 那老鴇有點怪罪的意味:這么水靈,當然做樓下的生意! 宋燮心滿意足,接著簽字畫押拿錢,一轉眼就辦好了。女孩有些迷茫,拽著他的衣袖問:是不是去吃飯? 老鴇搶先回了:小娘子,你自個兒進去瞧瞧罷,這會兒正上宵夜呢。 女孩瘦小的身型,馬上被女人層疊的裙擺擋住了。她踮著腳朝前走,腦袋卻一直往回轉,從大人的袖口邊,露出一雙晶亮的小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