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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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椿酒接過了傘:“你是……姜厭么?” 男人看著他,長長的白睫毛掩映著色澤淺淡的雙瞳,后者仿若兩顆霧粉灰色的珠子,被細絲穿在許椿酒臉上:“你還記得我?!?/br> 許椿酒當然記得。 事實上,他對他印象深刻。 記憶中的姜厭是瘦削伶仃的,清俊得簡直有幾分陰柔,膚色如石膏像一樣寡白,高鼻梁,淡眉峰,略微下垂的唇角,一雙靦腆怯懦的、總是躲躲閃閃的眼睛。 那時候的他,外表看上去比許椿酒更像是無害的食草動物。 那時候的他不會像現在這樣一瞬不瞬地注視許椿酒,讓許椿酒幾乎感到不自在。 幾乎。 多一毫厘都有可能招致反感,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姜厭是許椿酒高中班級里的插班生,高二上期從其他學校轉來,只在晟中讀了一學年書,就又轉走了。 關于他的身世,許椿酒也略有耳聞。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是同病相憐的人。 ——同樣是“野種”。 姜厭的母親曾經和姜家少爺有過一段不怎么體面的往事,并且是在姜少爺已經有了妻女之后。姜厭的母親跟他廝混懷了孕,指望能生下一個兒子,憑借兒子上位,從此躋身上流社會。誰知她的確如愿產下了一名男嬰,卻是個先天患有白化病的男嬰。 姜厭母親那原本就不現實的美夢破滅,一腔怨憤無處發泄,遷怒到了無辜的孩子身上。 她嫌惡他、憎恨他,恨自己的親骨rou,所以給他起名叫姜厭。赤裸裸的厭棄。 高二文理分了科,理科各學科難度均有所上升,班主任為了防止坐在前后左右的學生之間形成四人上課講話小團體,每個單周都會根據一定的規則讓所有人更換座位。 許椿酒曾匹配到姜厭,與他做過半個月同桌。 他們那一屆,在晟中念書的知名富家子弟有好幾個,有關姜厭身世的消息不脛而走,風一般吹遍了校園的角落。由于敏感的身份和異樣的外貌,姜厭飽受欺凌。 他的校服拉鏈總是拉到最高,用藍洇洇的衣領遮住大半截頸項,和許椿酒一樣。 一個遮傷痕,一個遮吻痕,表層原因似乎有差別,本質卻并無什么不同。 都是惡意催生的產物。 許椿酒時常有一種錯覺,好像他們是一面鏡子內外的同一個人,彼此互為倒影。 雖然因為孟懷銳的存在,他們交集不算深,但七分出于善良而富含同情心的天性,三分出于顧影自憐的心理,對生命中匆匆過客般的姜厭,許椿酒一記就是好些年。 轉學后,姜厭就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這次重逢是許椿酒意想不到的。 他似乎變了,變得更高大,較之從前多了某種潛藏得很深的侵略性;又似乎沒變,依舊頂著那張病態的白慘慘的臉龐,猶如凄迷月光下遍體通明的幽靈。 水珠順著傘沿滴到許椿酒的肩膀上,姜厭伸手幫他將傾斜的傘柄扶正,尾指觸碰到他拇指指根溫滑的肌膚:“我也一直記著你,許椿酒?!?/br> 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鄭鉞接起電話,聽那邊語速飛快地說了幾句,臉色大變。 “小銳和朋友賽車出了車禍,剛送進醫院!”比起飛揚跋扈的小舅子,他更擔心病中的孟雪楨聽說這個消息后會再受刺激,憂慮之色溢于言表。 “那我們,現在要去醫院嗎?我也去?” “對,現在就去,快!”鄭鉞必須先于孟雪楨一步掌握孟懷銳的傷勢,以便應對妻子那頭可能的突發情況。 許椿酒跟著他匆匆走向等候在山腳墓園外的轎車,又在石階上頓住了腳,回過頭對姜厭說:“再見?!?/br> 姜厭隔著重重紗簾似的煙雨朝他揮了揮手。 他們很快就再次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