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去了/王昭訓也隨她而去了合并章節)
夜風烈烈,月色卻是極好的,朱胥沒想到,阿期約自己想見的地方,是在祈愿塔之上。 此處倒是極適合賞月,能看見整個帝都和皇城,更接近整夜的星空和圓月,那些似乎都近在咫尺。 他的阿期,早就在塔頂等著他,穿著皇后的正裝,滿身都是身為皇后的大氣雍容,在那樣柔和的月光下,宛若仙子。 他加快了腳步,趕到她面前,叫出來的,卻是陌生的兩個字:“皇后?!?/br> 他私下里從未如此喚過她的名字,也不知怎么的,就這樣脫口而出。 的確是這一身太過莊重了,商期容笑了笑,在只有兩個人的情況下從不行什么勞什子的禮儀,點了點頭,回應了兩個字:“來了?” “阿期要的祈愿塔,如今建好了?!敝祚阃謭A又大鵝月亮,想著昨夜無來由的瘋狂,隨便找著話題,“不知阿期,許了什么心愿?!?/br> “心愿,陛下你是說心愿么?“ “阿期沒有什么心愿么?“ “臣妾的父兄已死,難道,還能有其他心愿么?!吧唐谌菡f著,聲音里卻沒有句意里的幽怨,仿佛就是一個不帶感情的人,客觀地描述著事實。 “在商丞相在被處斬之前,我沒有去求情,陛下很失望吧?您想看到傲鳳低頭,對您有所求,可卻發現,這個女人連自己的至親都可以不在意……陛下,也很奇怪吧?“ 商期容平靜地質問道,留意著朱胥眼里的點點波瀾。 男子沒有回答,盡管女人說出來了他的心中所想。 他閉了閉眼晴,無數個場景浮現眼前——還是定了定神,道:“阿期,就算是你騙騙我,好不好,你還會是皇后,沒有人可以動搖你的位置……” “可惜,這些對我都沒有用啊,陛下,您用錯了方法?!吧唐谌菽曋腥说难劬?,笑道:“陛下不是問臣妾許了什么心愿么?臣妾告訴您,臣妾想要回到原來的世界里——并且離開這里,一個本來就不屬于臣妾的地方!“ 朱胥差異地望著商期容,不敢相信她的一言一語,難道是阿期被鬼附了身,失去了神志么?可是她的邏輯又是如此清晰,那似乎也是唯一她長久以來對自己不動心,不為親人求情的理由了,除此之外,他也沒有更好的解釋。 “阿期……你是要,要離開我了嗎?“朱胥覺得自己已經不能再次失去她,聲音里都是乞求。只是眼前之人,不動如山。 “阿期,是不是我怎么做,你都不會動心呢?你要鐘蕓,好,我給,你要林氏,好,我雙手奉上,可是,齊王弟,他不可以……我做不到……這是我最后,最后的尊嚴……” 他不夠聽話,難道還不夠順從嗎?她想要的,只消不是他的帝位,他都會給——沒有人比他這個一國之君能給她更多了吧? 他可以忍受齊王和他爭當太子,但是之后他也念及情分沒有下手殺他,但是他肖想阿期,卻是萬萬不能忍受! “我求你給我一個我們的孩子,你不愿意……其實,我并不是對后嗣多有大的執念,只是希望等你不愿意玩我了,或者我年紀大了玩不動了,你或許可以看在孩子的份兒上,愿意應付應付我……如果有我們自己的孩子自然是好的,我一定會冊封他為太子,給他一切想要的東西,沒有任何人可以和他爭……” “阿期,如果把我踩在腳下,你會快樂的話,我愿意??上?,你并不會……我對于你說是什么呢?奴隸?還是一條狗?是啊,人怎么會愛上一條狗呢?”他的聲音悲戚又絕望,仿佛要失去最重要的東西。 但是殘忍的是,他似乎用盡了一切,付出了一切,發現的卻是,她從未屬于他,連騙騙他也不愿意。 “阿期,我從來……沒有停止過對你的愛,可是,這么多年了,我還是明白了一件事……”他也再做不到自己騙自己了,他的阿期,早就不要他了,“阿期,你永遠不會愛上我,無論我做什么……無論我怎樣討好你,都沒有用……是不是?你對我,太過殘忍了些吧?!?/br> 對于光熙帝之前的歇斯底里,商期容只是笑了笑,終于開口:“你說得對,我不會愛上你,死也不會。父兄都是罪臣的皇后……還茍活著做什么呢?” 七月十五,鬼節,月圓之時,七星相連…… 此次時刻,女人的笑容更大,說完了最后一句話:“之前我不屑于騙你,現在不會,以后,也不會了……” 說罷,她從高高的祈愿塔上一躍而下…… “不要——”光熙帝朱胥來不及阻止,便眼睜睜地看著商期容的身影瞬間從高處墜落,血也漸漸染紅了地面。 他急急地跑下臺階,旋轉著望著那一片的血rou模糊,早就沒了呼吸…… 祈愿塔的一躍而下自然不會被寫進史書,只是皇后驟然薨逝,被解讀為對商氏一脈的徹底清洗。 商皇后無子無女,又沒了家族依傍,遭到清算被認為是在所難免——可商皇后的一生已是傳奇,就是史冊中記載的“康成皇后”??墒钱敃r,光熙帝悲痛難擋,整日潦倒于病榻,連日不朝,這個謚號還是新帝即位時追封的。 皇后薨逝乃是國殤,光熙帝接連數日因病輟朝,精神都有些恍惚,還好有林昭儀陪著,別的妃嬪,也就德妃被傳喚過來侍疾過。 宮妃昭訓王氏和商皇后交好,一度悲痛過度,后宮里陷入了舉目皆白的哀痛之中,死氣沉沉,壓抑之極。 欽天監副使梵清則是在祈愿塔竣工后不久,便辭官離去,事發之后,更是尋不到他的仙蹤。 雖然梵清再也找不到,但是這祈愿塔卻保留了下來。 等到光熙帝跑下高塔的時候,皇后的死已經驚動了其他人,其中還包括恰巧經過的王昭訓。 “jiejie!“聲音撕心裂肺,輕易就能聽見聲音的主人有多么心碎絕望,“你拋下鐘蕓了么?!” 她輕輕撫摸著她被染紅的華服,目光灼灼,望向光熙帝,聲音發顫,如同在控訴:“你……陛下,你逼死了jiejie……” 朱胥想不到這個名門教養出來的閨秀敢這樣對自己說話,一時也找不到辯解之詞——今天發生的事情,源源在他的意料之外,最不想阿期死的人,是他??! “我……我沒有……是她自己跳下去的?!?/br> 可這樣無力的辯解并不能被接受。 聞訊而來的人越聚越多,久未露面的淑貴妃,圣寵之下的林昭儀,深居簡出的德妃和自命清高的董昭容……后宮高位的嬪妃,幾乎聚齊了。 只是人來了,在皇后的遺體面,即便位份再高,再得寵愛,也只能默然跪下,沉默哀悼。 唯獨,王昭訓不同,她并沒有因為更多聞訊而來的嬪妃們而怯懦,依然一字一句地質問道:“陛下,她的父兄已經被您治罪處死,jiejie也沒有孩子,您就還是容不得她么?” 王鐘蕓聲淚俱下,她撫摸著她的身體,只覺得自己也隨她去了才好??墒?,并不能是現在,jiejie沒了父兄,死后會是怎樣的身后名?她還不能隨她而去…… 也許是那兩句質問已經耗費了她所有的力氣與勇氣,也或許是商皇后的故去對她的打擊太過強大,王昭訓終于是暈了過去。 “期容永遠是朕的皇后,沒有人可以替代,這個位置上也不會再有任何人!“ 光熙帝已經心碎如灰,看著昏過去的王昭訓,只是揮了揮手,讓宮女送回宮去。 皇后薨逝,他不想讓人知道她是自戕,因為那是大過,會影響她死后的哀榮。 宮內除了紅墻皇瓦之外,也是一片的素白,皇后薨逝,乃是國喪。 光熙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太醫的話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陛下心緒不暢,郁結于心,或許是皇后離世,過于悲痛所致……” 侍疾的是林昭儀,她陪在光熙帝身邊?;屎髣偣嗜サ臅r候,光熙帝一次次地從夢中醒來,說著胡話…… “朕沒有殺皇后,朕沒有殺她……” 光熙帝神色慌亂,他滿臉的難以置信,瞪大了眼睛,又睜開,想起滿地的流血和商皇后的尸身和慟哭的王昭訓,想到他的阿期,是真的薨了。 她那么驕傲,那么云淡風輕,那么不在乎他和自己的家族,怎么就突然一躍而下,說拋下他就拋下他呢? “朕怎么會殺了她,朕對她好都來不及……” 帝王并非無淚,只是未到傷心時,他無力地跪倒在地,撫摸著她還溫熱的身體,腦海中無數個和阿期相處的畫面一一浮現。 最初的相遇,那驚鴻一瞥。 他羨慕齊王可以和她多說幾句話,齊王還告訴他,他要向丞相提親娶他。如此,他便安排了人去搞破壞,又去在先帝面前長跪不起,只為了能夠迎娶她。 大婚當日,她全身著紅,就那么驚艷了歲月,不愧為國色天香。雖然同時入門的側妃王鐘蕓也極為清雅怡人,但他的眼里,只有阿期。 那朵嬌艷的,牡丹花一樣的女人,被他摘了去。 只是沒想到之后,他和她再沒有過正常的夫妻之事,她帶他走入了一個新的世界,那里,只有他和她兩個人。 居于她身下又如何?如果那個人是她,他心甘情愿。 她并不限制他碰其他女人,在王府時,對待他的其他妾室也都十分好。 后來,她成了皇后,并不改之前的瀟灑恣意,任由他寵著淑妃德妃,也繼續著只有他們知道的——關于初一十五的秘密。 可是,曾經有多甜蜜,如今,便有多么撕心裂肺…… 終于,哭得像個孩子一樣的光熙帝又一次暈厥過去,只是身邊服侍他的人,是林昭儀。 “阿期,朕不勉強你了,沒有孩子便沒有吧,你還在就好……” “阿期,你回來了,是不是?” “阿期,不要拋棄我……” 夢中,她又一次站上高塔,他依然捉不住她的一角,更阻擋不住她決絕的身影。 再醒來,眼前是來侍疾的林昭儀。 “陛下……”林氏在一旁服侍,她知道光熙帝是最在乎皇后的,只是沒想到會如此在乎。 “陛下,皇后娘娘曾經說過,她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也許,她只是回去了……”林昭儀本不信異世之說,但皇后的所作所為,的確不是這個世間女子能做得出來的。 這句話,本是為了勸慰光熙帝,不料卻真相了,同時也直擊光熙帝的內心。 “你也覺得,期容其實沒有真的離朕而去,對不對?”光熙帝似乎覺得找到了懂他的人,他不相信她會真的離去。 他對她不夠順從聽話嗎?對她還不夠百依百順嗎?即便是回到了她所在的世界,又會比如今逍遙快活么? 似乎是靈光一閃,光熙帝大叫:“王昭訓,王昭訓她一定知道些什么……快召王昭訓來隆鑫殿!” 光熙帝如此猜想很正常,林昭儀也覺著如果說這世上僅有一人知曉皇后何去何從,那人,便就只是王昭訓了。 即便林氏也認同有這個可能,王昭訓可能知道真相,卻也不得不如實回稟:“陛下,王昭訓身體柔弱,又因為皇后的事傷心過度,至今昏迷不醒……” “那便讓太醫想辦法叫醒她,朕要問個究竟!” “是?!绷终褍x此時正是那個傳聲筒。 “告訴太醫,無論用任何辦法,都要讓王昭訓蘇醒過來!” 就這樣,光熙帝朱胥因為商皇后的故去,傷心過度,憂思成疾,數日以來纏綿病榻,連日不朝。 王昭訓的光景也并沒有好多少,也如光熙帝這般總是在半夢半醒之間循環,太醫也要兩處跑,常常是一個醒了,另一個又倒下了。 王昭訓清醒的時候,便是在寫著什么,林氏無暇關心那是什么悼亡詩,只是心中也不免有些傷感,也想不清楚自己對皇后是一種怎樣的情感。 似乎是命運一般,朱胥與王鐘蕓著兩個人竟是從未清醒地在此相見。 “今日,是皇后娘娘頭七的日子?!薄×终褍x打扮素淡,扶著光熙帝起身飲茶,道:“傳說,頭七的時候,人都會回來的?!绷质习参恐弁?。 “是嗎?真的會回來嗎?”光熙帝似乎終于看到了一點希望,眼睛亮起來,平素不信鬼神的他,似乎寧愿這些說法都是真的。 “會的,陛下,陛下對皇后娘娘一片真情,她會回來看您的?!绷质现坏萌绱苏f著。 “好,阿期會來看朕的……”光熙帝連忙做起來,吩咐王公公伺候自己換上內務府新制的龍袍,好好梳洗一番。 被宮女太監伺候更衣的光熙帝,終于有了幾分精氣神兒,對著銅鏡,感嘆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夜涼如水,并非滿月,他望著月色,思念著亡妻:“阿期,你與我,夫妻十余載,如今留下我一個人,獨自站在這個高處不勝寒的位置了……今夜,你會回來看我嗎?” 他在交泰殿枯坐了一夜,可他并沒有等來她。 哪怕是一個夢,她都吝惜賜予他么? 他不知道是這鬼神之說是假,還是她根本就不想再見到他? “陛下,您醒了?”是林昭儀把他叫醒,勸道:“昨夜寒涼,陛下您衣衫單薄,可妾不敢早來打擾了您……” “皇后,她……她去找你了嗎?”他問著,眸中早沒了光亮。 “妾無德無能,jiejie并沒有去看妾?!绷质先鐚嵎A告。 “怎么,她難道去看王昭訓了嗎,朕去派人問問王昭訓……”光熙帝呢喃著。 “陛下……”林昭儀打斷他,她之前從沒打斷過他,對他十分柔順,“王昭訓她……”林氏遲疑著,卻還是說出了真相,因為也瞞不住,“她……歿了?!?/br> “何時的事?”光熙帝的眼睛睜大,一切情理之中,卻又意料之外。 “是今日一早,絡晴來稟告的?!惫馕醯坶]上了眼,帝王之淚在這幾天似乎是不要錢一般,滾落而下??闪质现?,那淚水并不是因為王昭訓的死。 “果然,她一定是去看了鐘蕓。所以鐘蕓也才一起去了……”他苦笑著說,笑自己當初地位最高的正妻和側妃都去了。 他以為戲文中唱的情情愛愛都是假的,但王昭訓就是用死亡告訴他——女人之間,也有那種愛情,即使是在這宮墻之中。 “好,用賢妃的規制,葬了吧……” “是,妾這就轉告王公公去宣旨?!?/br> “等等! 王賢妃與康成皇后交好,便……便也葬在康成皇后的后陵里吧?!惫馕醯坶]了閉眼晴,長嘆了一口氣,心道:“生前相愛,死后追隨,那我便最后一次成全你們,讓你二人死后同xue吧……“ 他又一聲長嘆,虛弱者咳嗽起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停來。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但是已經生無可戀,只覺得自己就是一灘行尸走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