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得患失
“江鏢頭,您起來了嗎?”江崇被門外的聲音吵醒,“少爺吩咐在下送早膳過來?!?/br> 江崇遲滯了片刻便猛地從床上翻身驚起,平日里他天不亮便會起床練功,還從未像今日這般日頭已上才醒來,哪想剛起身他后腰便一陣酸痛,垂眸一看身上更是青紫斑駁,江崇心中暗嘆了一口氣,匆匆披了衣衫讓下仆進來擺了碗筷。 “您請慢用?!?/br> 家仆擺好了飯菜便要退下,江崇叫住他:“你家少爺呢?” 家仆答道:“少爺陪老夫人出門去了,大約要下午才能回來,您有什么需要的吩咐小人便是,少爺囑咐了,您就當在自己家一般自在行事便是?!?/br> 江崇擺擺手讓他下去了,飯菜倒是豐盛,只是一個人吃著大不自在,他算了算啟程回京的日子,正想著穆觀景要把他留到什么時候,又不由想到昨日穆觀景對他的惡劣捉弄,老臉一紅的同時心里也頗不是滋味,穆觀景對那些yin器的手段甚為熟悉,想必不是一兩次用了,再者那些東西如此齊全地放在這房間里,怎知他是不是跟什么人在這里同樣胡鬧過…… 門外忽然傳來的一陣窸窣動靜讓他從百味雜陳的心思中警醒起來:“誰?!” 江崇飛身而出,揪住門后慌張躲藏的身影,定睛一看,卻是昨日在穆觀景房中等待時遇到的少年之一,這少年被抓到亦是慌張不已,口中不住大叫“放開我”,江崇怕在別人家中惹出麻煩,只得捂住少年的嘴將人帶進房中,呵斥道:“別叫!我不動你,你好生回答我的問題便是?!?/br> 那少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好歹沒有繼續叫嚷了,江崇放開他,問道:“你來這里做什么?” 那少年年紀尚小,模樣帶著幾分清俊的書生氣,看上去倒不惹人厭,只是一雙帶著媚意的眼睛望著江崇滴溜溜直轉,理直氣壯地答道:“我就是來看看你?!?/br> “看我?”江崇回到桌邊坐下,“看我做什么?” “看看你是個什么人物?!蹦巧倌昕唇绱_實沒有為難他的意思,大大方方打量起江崇來,“少爺從來只喜歡清雅儒生,還是頭一次把你這樣的……”少年撇了撇嘴,“這樣高大壯實的漢子帶回家來?!?/br> 江崇聽出他話中的曖昧之意,頓時臉色一沉:“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少年擺出一副明知故問的表情,“帶到這院子里來的,誰不知道什么意思,再說你昨夜跟少爺不是玩得很歡快么,現在裝什么正人君子——??!” 那“啪”的一聲把少年唬了一跳,眼前的男人竟是生生用手捏碎了茶杯,桌上弄得杯盞狼藉,那人惡狠狠地轉過來,活像個要將他生吞下肚的閻王:“你說帶到這院子,是什么意思?” 少年被嚇得哆嗦,卻不知道哪來的膽氣,沖他高聲喊道:“別、別以為你能嚇得了我!在這院子里的,誰不是伺候少爺的,難道你高人一等么!大家都知道少爺喜歡陸探花,一時間換了口味也別覺得你就有什么了不起,嚇唬誰啊你!” 江崇臉色鐵青,咬牙道:“你說的陸探花……是陸瑯?” 少年看他面色不善,總算嗅到了風雨欲來的味道,連忙慌張地往外跑去,江崇卻無心力去追,過往種種,隨著那個名字一樁樁、一件件在他眼前翻騰起來—— 陳沁身著喜服同新晉探花郎同拜父母的模樣; 自己半醉后被人yin弄身體強破雙身的模樣; 穆觀景壓著他,口中半是玩笑地說起“再續前緣”的模樣。 怪不得。怪不得穆觀景說他只是“打抱不平”。 “前些日子我參加朋友婚宴時,不小心聽到新娘子的愛慕者在婚房外辱罵我的朋友,一時氣憤便將那個出言不遜的狂徒弄暈了,本來我想著脫了他衣服丟到大街上,好讓他丟一次臉,沒想到脫了衣服才發現那人是個雙身,還是個處子……” 原本早該忘記的幾句話此時竟是字字如落雷在他耳邊炸響,江崇渾身顫抖,一時之間只覺得天地倒錯,命運可笑,原來那人一早便已全盤托出,可笑他竟把欺jian當做交頸,把惡意當做情意,拿仇人當zuoai人! 當江崇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再一次走進了穆觀景的臥房。 他早就知道,陳沁的夫君,如今正春風得意的探花郎,最是喜愛山石文竹擺件,這廳中的器具擺件原來俱是應著別人喜好所設。 八仙桌上半攤著幾幅畫卷,江崇走過去,將最上面的輕輕展開,畫中一條江水于山間奔騰而過,幾葉小舟順流而下,正是那時在春畫館中穆觀景買下的一幅山水寫意。 右下提,江流千里,水淡云闊。臨風回首,此志難奪。落款陸瑯。 茫茫江水好似遮在江崇眼前,叫他所視混沌,可偏偏又讓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下面幾幅丹青,俱是印著陸瑯的名章。 江崇不由自嘲,原來都只是他眼盲心瞎。 穆觀景今日跟著老夫人到廟中去,直至晚膳后才回了房,他本想著江崇乃是北方口味,吃不慣江南菜式,特意從城外的食肆里找了個北方廚子,做了幾樣菜帶回來,沒想到家中卻不見江崇人影,將下人和管家找來,俱是一問三不知,就連外院里住著的鏢隊諸人,也對江崇行蹤不甚了解。 “我們鏢頭?前幾天不是讓你們請去了么?” “若是找不著人,或許是有急事要處理先行一步了,鏢隊有一套在外的章程,老大不跟我們一起走也是有的,穆公子有什么事情,若是緊急,我們讓各處弟兄們傳一聲便是?!?/br> 穆觀景尋人無果,只得回了自己院子,又將管事找來詢問。 “江鏢頭只說他有要事在身,需要出門,小的不敢多問,只得讓他去了?!?/br> 穆觀景皺起眉頭:“他就沒說自己去哪了?” 管事答:“江鏢頭什么也沒說,不過走之前倒像是生了好大一場氣,碗筷都打碎了,許是有人辦事不利落惹惱了江鏢頭?!?/br> 穆觀景心下詫異,江崇平素為人謹慎小心,絕不會因為下人辦事不利這點小事就如此著惱,定是發生了什么,思及此處便不由有些忐忑,問道:“今早伺候江鏢頭的人是誰?” 早上伺候的家仆生怕被趕出府去,一來便將自己所見所聞全盤托出,穆觀景聽得江崇與自己府中男孌相談已是心驚,聽到那男孩子把江崇說是侍寵之流,心中更是更是大感不妙。 江崇這么個一本正經的人,哪里受得了跟侍寵相比,想必是為此生氣走了,也不知道會如何著惱。 穆觀景鐵青著臉斥道:“雖說這我院子里規矩松泛,但什么時候侍童也能私自同客人攀談了,管不牢自己嘴巴的人,這院子里也容不得他?!?/br> 散了眾人之后他思量再三,終是打點行李熬到天明,稟了家中上人,獨騎一馬追出城去。 將揚州城遠遠拋落身后,迎面而來的冷風讓穆觀景發熱的腦袋冷靜下來,他一夜想著如何同江崇解釋,不曾發覺自己竟變得如此患得患失,什么時候開始,江崇竟在他心中占了如此重的分量。 想到江崇,穆觀景不免又有幾分憂慮,江揚一代男風盛行,他自小又偏好男色,家中養了幾個孌寵亦是尋常,若是江崇在意,便將府中男孌侍妾遣去,又有何不可。 穆觀景在這天光朦朧一騎獨行的景象里,心中竟生出一種天長地久的企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