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助理小麗的認知里，她的新老板霍景沄是個近乎完美的人。毫不夸張地說，他就像是從偶像劇里走出來的男二，溫潤如玉，風姿清雅，正是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

    她從未見他動怒，甚至連負面情緒也鮮少流露。無論是面對糟糕混亂的局面，還是包藏禍心的董事會成員，他始終保持著豪門世家應有的儀態與教養，風淡云輕，從容優雅。

    而今天這局面，遠超出了她的預判。

    她原以為，霍景沄會說上一兩句場面話，讓對方不至于太過難堪?？蓪τ诨臬懙摹氨┬小?，一向待人溫柔寬容的霍景沄反而有幾分縱容的意思，并不在乎這會對他的名聲產生什么影響，甚而在霍珣想要抹去手中那些看不見的污跡時主動遞上手帕。

    “Emily，茄子娛樂是間很厲害的公司？”霍景沄側過頭，明知故問。

    “霍總說笑了。跟萃恒相比，它怎么能算是厲害呢?！敝硇←惿锨耙徊?，讓自己暴露在對方視線范圍下，笑容甜美，說出來的話卻囂張傲慢。

    經紀人一怔，她不認得霍景沄，但她見過這位站在他身后畢恭畢敬的助理，就在萃恒集團的大樓里。能讓她憑一面之緣便牢牢記住的人，向來不會是什么無關緊要的小角色，再聯想起圈子里有關霍家那位鮮少露面的太子順利繼位的傳聞與她口中的稱呼，一個讓她惴惴不安的答案呼之欲出。

    “霍總……”

    “先送他去醫院吧?！被艟皼V的一句話注定了此事再無大事化小的可能。

    他身后穿著西裝的保鏢大步上前，先是恭敬地向霍珣點了點頭，才毫不憐香惜玉地將少年從地上拎起。

    “等等，他不能就這樣去醫院，狗仔一拍到就完了！”經紀人明白這次是踢到鐵板了，可她不知霍珣的真實身份，也沒聽見霍珣對少年的警告，只當這霍總沖冠一怒為藍顏。

    她顧不上去整理凌亂的頭發，急忙賠笑道:“霍總，我們家藝人年紀小不懂事，也是因為我沒教育好，才冒犯了您的人。這件事我們會內部商討處理，嚴厲處置，過兩天再讓他登門賠罪，給您一個滿意的答復?！痹捓镌捦膺€是希望這位新上任的霍總能網開一面，懇求他不要把事做得太絕，裝可憐的同時還試圖道德綁架，“小黎才剛起步，事情鬧大他的事業很容易就毀了，您能不能……”

    “走正規途徑處理能毀他前程，你們大庭廣眾利誘威脅就合情合理？還是說年紀小不懂事就有特權？”霍景沄徹底收起了溫柔體貼的一面，冷淡道：“我哥涵養好，就因顧全你們臉面才被一再糾纏sao擾。既然如此，這個惡人就由我來做?！?/br>
    經紀人愕然，心里嚎叫：那群富二代們不都是趾高氣昂的么，這霍家少爺怎么就不一開始亮明身份？？他要是說了，我就算是拖也把小黎那蠢貨給拖走??！

    她至今仍摸不準霍珣的身份，只當他是霍家旁支的哪位少爺——畢竟霍氏家大業大，若真是嫡系出來的，哪用得著低調如斯?？蔁o論是什么人，如今有霍家新任家主為他撐腰，也夠她們受的了。

    “正式的道歉和令人滿意的處罰，我希望能在今天內能看到?！被艟皼V平靜的目光中透著幾分洞察，“往后我也不希望聽到任何與之有關的傳言?！?/br>
    “Emily，這件事交給你了。無論是誰求情，都不能通融?！?/br>
    “好的，霍總?！弊鳛榉Q職專業的助理，助理小麗素來雷厲風行，當即截住經紀人想要說的話，露出職場假笑，“這位小姐，我是霍總的助理Emily，接下來的一切事宜都由我來跟您對接。如果您有任何不滿，也可以直接由我們法務部的同事代為效勞?！?/br>
    助理小麗半強硬地將人引到一旁，面上笑得甜美，心想大叫：管他什么偶像劇，偶像劇哪有這種能啪啪打臉和狐假虎威的情節來得爽，這就是成為反派身邊的小跟班能體驗到的快樂嗎？實在是太棒了?。?！

    始料未及的小插曲并未影響霍景沄的參觀，他與霍珣及主動帶路的蔣東東走進電梯，門堪堪闔上便主動向霍珣道：“抱歉，哥哥。剛才我的做法可能有些越俎代庖了……只是忽然見到那個局面，我有點生氣?！?/br>
    霍景沄本可尋一個無人之地再與霍珣道歉和解釋，不需要當著個外人的面說出這些話，但他并不想霍珣會被曾經的屬下看低，或者對他的處境產生不必要的誤解。

    “你來替我出面，我怎么會介意?！被臬懘浇禽p揚，右手搭在年輕總裁的肩上，極為自然地揉了揉他半長的黑發。

    霍景沄順勢低了低頭，乖巧地任由兄長揉弄著，幾秒鐘后才想起電梯里另外一個人。

    當然了，其實想不起也沒所謂。畢竟場上這個多余出來的人自進入電梯那刻起便處于震驚當中，腦子里就兩道聲音，一個是“這樣也可以？”，另一個是“老大他還可以這樣？”——這樣簡單粗暴的賣慘也能成功博得同情的嗎？霍家小少爺是被老大灌了什么迷藥才會覺得他弱小可憐受盡欺負？還有，眼前這個溫柔可親的人是誰？我認識的那個乖張詭譎、連最窮兇極惡的雇傭兵都不敢輕易得罪的老大在哪里？這是什么路數？

    直至看到霍珣上手摸頭，這近一米九的壯漢徹底陷入了“到底是他們有些奇怪，還是我的想法有問題”的糾結中，礙于霍珣的yin威，他只能縮在電梯的角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蔣總……”霍景沄自覺長久的忽視過于無禮，才剛說了兩個字，就被混血男人急匆匆地打斷了。

    “霍總叫我Dougs，或者是像老大那樣叫我蔣東東都沒問題?！被臬懼皇悄抗馔@邊輕輕一瞥，蔣東東耳邊就響起了警報聲。他也不敢在霍珣面前造次，干脆連最不希望被人知道的中文名字都直接搬了出來。

    “Dougs，”正常狀態下的霍景沄一如既往地善解人意，一想便明白了為何眼前這混血男人從不對外公開自己的中文名，“你是我哥的朋友，也不用這么生疏，直接叫我景沄就好?！?/br>
    “哈哈哈既然大家都這么熟，”蔣東東還記得霍珣在辦公室里說過的話，干笑了幾聲，“那我還是叫回霍總吧，都叫習慣了?！?/br>
    霍景沄也不作強求，出了電梯就在他的帶領下參觀這家規模不大但名氣漸長的安保公司，表面還是如往常般，卻有幾分思緒逐漸飄遠，方才在樓下的某些片段不斷在他腦海里閃現。

    類似的情況，是初次發生還是一直都存在？霍景沄在心里想道，在我回來的這段時間里，潛蒼哥哥是不是也曾被人如此看輕？

    一路走來，蔣東東近一年來的努力成果被一一呈現。這家由他們合辦的公司規模遠比萃恒小得多，但能看得出是將錢都用在刀刃上，就連訓練室都分了很幾類，也怪不得能在短短時間內能聲名鶴起。

    難得經過訓練室，恰好又有幾名保鏢在場，霍珣問過了霍景沄的意思，便在保鏢們的起哄聲中與蔣東東近身切磋一番。而霍景沄西裝革履地站在一旁，凝望著霍珣在那個與他格格不入的世界里恣意自信的模樣，仿佛能借此掀開被他藏在暗處的某些經歷的一角，彌補這五年的空白。

    霍珣脫下了西裝外套，隨意地將襯衫袖口挽起，露出肌rou緊實的小臂。這容易限制動作流暢與力度的穿著并未對霍珣的發揮造成任何明顯影響，招式可以說是勢如破竹，迅如閃電，連霍景沄這種徹頭徹尾的門外漢都能看出他每一招的精妙。蔣東東換了三次路數都以失敗告終，最后朝臺下喚了一句，幾名旁觀的壯漢一哄而上加入了戰局。

    霍景沄注視著霍珣以一敵四卻毫不顯狼狽的架勢，不禁想道：哥哥找到了感興趣的事，如今也成就了一番事業，那潛蒼哥哥呢？他在萃恒這些年，幾乎沒有私人時間，從前輔佐父親，眼下殫思極慮地輔助我，從無怨言……但這是他真正想要的嗎？

    霍景沄心頭一沉。

    幾個月前接到父親意外昏迷的消息時，霍景沄是帶著惶恐倉促地回國。那個時候，所有的事情都朝他洶涌涌來，在不得不高度集中的精神和源源不斷的工作事務擠壓下，他根本無暇分心兼顧他人，甚至有些回憶都變得模糊不清?？僧斔磉呍俅慰粘隽嘶魸撋n的位置，就像是驀然出現了一個漩渦，一切習以為常的事物卷入其中，剩下便是那些藏在忙碌工作間隙中的，與霍潛蒼的回憶——

    霍珣搭在他肩膀上的溫度，讓他想起了回來的第一個夜晚，霍潛蒼短暫溫暖的擁抱；蔣東東與霍珣的交談，令他念起霍潛蒼坐在他身邊為他梳理集團業務的每個深夜；就連這訓練室一旁擺放的植物，都能使他回想起霍潛蒼某個早晨放在他辦公室里的那束明艷的花兒。

    處處都有霍潛蒼的影子，一切都能勾起他的回憶。

    一時間，霍景沄有好多話，想對他的哥哥說。

    ……

    這場不公平的較量最終在霍珣的勝利中結束，霍景沄看時間也差不多到飯點了，干脆讓司機先回老宅。他坐上霍珣停在公司的車，與蔣東東一同吃了餐晚飯，聽他們講從前并肩作戰時的種種經歷。

    許是氣氛太好，餐后當霍珣主動提出再去逛一逛，幾天前還因獨處而尷尬無措的霍景沄幾乎沒怎么考慮就同意了。

    “我今天好高興啊?！被艟皼V愜意地靠在座椅上，松開了領帶，看著車窗外飛掠而過的風景，輕聲說道。

    他側過臉，目光落在駕駛座上的兄長處，“能有機會知道許多從前不知道的事，了解哥哥這幾年在過怎樣的生活?！?/br>
    恰逢紅燈，霍珣同樣轉頭凝視著臉頰微紅的弟弟，在車內彌漫的淡淡酒氣中同樣放低了聲音，哄小孩似的溫柔道：“這點小事，就能讓小景這么開心？”

    “嗯，很開心的?！被艟皼V只是微醺，頭腦有些昏沉，滿腔的愉悅與滿足加深了他的傾訴欲，“但也有些不開心?！?/br>
    知道答案的男人將車內音樂的音量再調低了些，親昵地揉了揉霍景沄的頭發，“是什么讓小景不高興了？”

    “我不想看到你們被人輕視怠慢?！被艟皼V道出的每個字宛如與空氣中的酒氣交纏，在夜色中緩慢漫延開來，沾濕了霍珣的心，“從小你們就是最好的，以前在學校，參加的比賽都能拿第一，我每次在臺下都覺得看你們領獎都覺得好開心，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有天底下最好最厲害的哥哥?！?/br>
    “就算現在潛蒼哥哥成為我的特助，你變成了我的保鏢，我也希望能讓其他人知道，你們是最好的?！?/br>
    “沒有被霍家放棄，也不是什么奪權失敗，只是在做著自己想做的事?！?/br>
    霍景沄有幾分委屈與挫敗。

    “我一直以為自己做得夠好，能讓其他人知道我對你們有多重視，可還是有人以此為由欺辱你們……”自己遭人輕慢時總能平靜面對的人，在說到兄長的遭遇時難掩失落。

    “今天的事就像是當頭一棒，我這才發現，也許我并沒有自以為的那么關心、了解你們，所見所聞也總只有表面的那層?！?/br>
    正在開車的霍珣沒料到自己能釣出這么個讓他心頭一軟的答案。

    霍珣承認，今天的事是在他的有意放縱下才得以發生，也是他特意讓霍景沄看到?；臬懴騺砩瞄L算計人心，自我放逐的這幾年更是在那危險無序之地將這項技能發揮到了極致，以至于他在與霍景沄相處的第一天就發現了自家寶貝弟弟的問題。

    霍景沄依賴于幫助與被幫助的關系，他就設法改變這層紐帶；霍景沄摸不清與他的界限，那他便主動靠近傾訴，讓他的小景找到以前與他相處的感覺，逐漸放下心防。眼下所剩日子不多，他干脆借助一場送上門來的小沖突，進一步拉進兩人的距離。

    溫水煮青蛙的法子霍潛蒼已經試過了，這只小青蛙太遲鈍，看到的永遠只有兄弟情誼，霍珣只能狠下心推他一把，令他跳出桎梏。

    “所以我今天一直在想，”遲鈍但溫柔得令人無法不心動的小青蛙還在一旁傾訴著自己的煩惱，“要怎么做，才能為你們正名?！?/br>
    “傻小景，”霍珣自詡堅硬冷血的心總能在霍景沄面前柔軟得一塌糊涂，“從選擇到霍家那刻起，我在意的只有你?！?/br>
    “其他人……”霍珣未將后面的話說出，其他不過是螻蟻，與我何干。

    “哥哥就是嘴硬心軟?；艟皼V搖了搖頭，柔聲道：“總說著不在乎，可如果真像哥哥所說這樣，又怎么會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追隨你呢?！?/br>
    “那是因為有小景啊?！被臬懓胝姘爰俚?，“如果沒有小景，也許我就是個無情無義、草菅人命的大魔頭?！?/br>
    霍景沄笑容蔓延至眼角，只當是霍珣的玩笑，“又哄我?！?/br>
    而霍珣注視著道路的前方，這回并沒有將心中所想訴之于口，而是放緩速度，將車停在一旁。

    “到了?！被臬懓聪萝嚧?。

    腥咸的海風撫過霍景沄秀致的臉龐，勾起了他額邊的細發，一抬頭，滿天繁星跌落到眼眸之中。

    霍珣竟是帶他來了海邊。

    “小景今天怒氣沖沖擋在前面的模樣，”霍珣開了車門，邀請霍景沄與他一同下車吹吹海風，“讓我想到了以前初中的事?！?/br>
    “什么？”微醺時異常乖巧的青年挨坐在車頭，手撐在引擎蓋上，歪著頭問他。

    “我還記得初一的時候，有次我和霍潛蒼被老師叫去教務處，話都還沒說兩句就有人跑進來報告你跟人打架了?！被臬懻f話聲低沉而緩慢，迎著青年略微迷茫的眼神，多了幾分引導的意味，“我們跑去一看，小景校服臟兮兮的，坐在一個小胖墩身上跟人打著架。好不容易拉開了你們倆，老師還沒說話，你看著我和霍潛蒼倒是先哭了出來?！?/br>
    霍景沄眨了眨眼，腦海里有個模糊的輪廓。

    “十多年前的事，小景不記得也正常?！泵髅餍χ?，霍珣卻眼眸微垂，遮掩了其中黯淡的神色，“當時你們都不愿說出打架的原因，直到班主任提出叫家長，你才說……”

    “因為他污蔑你們?！被艟皼V自然地接著道。

    他的頭腦有些發暈，還有些不適，可在說出這句話后，霍景沄卻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八谖颐媲俺靶δ銈兛荚囎鞅妆徊?，我沒忍住就反擊，可后來不僅沒能打贏，還被你們看到了……當時不知怎的，一看到你們就覺得很委屈?！?/br>
    霍珣伸出手來，將霍景沄的碎發撥到耳后，“因為小景從小就很溫柔啊。明明是我們被叫去談話，卻是你為我們委屈?！?/br>
    “我也不是對誰都那么溫柔，”霍景沄轉過頭，在微弱燈光下看向霍珣處，認真解釋道，“是因為你們本身就很好，才會讓我想要傾盡所有地對你們更好?！?/br>
    霍景沄從不知道，他總能在無意之間讓霍珣一次次墜入愛河。

    星空之下，霍珣的瞳仁不斷變化，目光卻始終鎖定在身邊這個感情遲鈍卻永遠真摯的弟弟臉上。腥冷的海風拂過他的心尖，激起層層巨浪，熟悉的暖意向四肢百骸流淌而去，又隨著血液重新匯聚在心間。

    霍珣感覺自己浸泡在鋪天蓋地的純粹愛意之中，同樣鋪天蓋地而來的，還有某些熟悉的沖動。然而再濃烈的情緒，到了霍珣這都只會化作無聲的宣泄，他緩緩靠近，給了霍景沄一個克制至極的擁抱。

    “我對小景，也是如此?！被臬懧裨谒念i窩間，吸了口氣。

    霍景沄輕輕拍了拍霍珣的背脊，口鼻間全是屬于對方的獨特氣息，“我知道的?！?/br>
    我知道的，霍景沄在心里重復，就像曾經一千多個日夜那般。

    知道無論相隔多遠，分開多久沒見，我們之間的兄弟情誼永遠都不會變淡。

    “有件事小景剛剛說錯了，你能看見的從來都不只是表面那層，”霍珣忽然道，微熱的氣息灑在霍景沄的頸間，“就像初中時被冤枉考試作弊，我們自始至終想要的只有小景你對我們無條件的信任，只是不好意思說，但你做到了?！?/br>
    “只有你，”男人手掌覆在霍景沄心臟處，“一直在用這里注視著我們?！?/br>
    “能夠擁有這天底下最好最可愛的寶貝，我們很開心?！?/br>
    “也很喜歡?！?/br>
    與此同時，熟悉的躁動在霍景沄體內漫起，逐漸占據他的心神。

    “哥哥，”霍景沄聽見自己的聲音，“我好像硬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