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子墨
“mama，我看到爸爸的照片了……”七歲的顧子墨口里帶著些質問，“你為什么告訴我，我沒有爸爸？” 為什么別人都有爸爸？為什么別人每次都有爸爸去學校接同學？為什么只有他沒有！ 方語非看著清瘦模樣的顧子墨，她的眼里劃過一抹愧疚，“子墨乖，你爸爸他不會回來了?！?/br> “為什么？”顧子墨不懂，他只知道他在他們的班級，是個跟其他同學不一樣的異類，周圍的人都用嫌棄的眼神看著他。 “因為……”方語非想起自己用了一切辦法，也沒留住顧原的心，嘆息了聲，“mama當時做錯了事……” “可是做錯了事，改了不就好了嗎？”這是顧子墨在學校學的簡單道理，“你跟爸爸說你錯了，他是不是就會回來了？” “子墨，你還小，有些錯犯了是不能被原諒的……”方語非臉上帶著一抹溫柔的笑意，她抬手摸了摸顧子墨的頭發，“是mama的錯，子墨不要怪mama好不好？你爸爸已經不要mama了，你肯定不會不要mama的，對嗎？” “可是我想爸爸……”顧子墨小小的世界里，終究缺少了另一半父愛。 “mama以后每天給你講一個關于爸爸的故事，好不好？”方語非哄著顧子墨道。 “好?！鳖欁幽珡膩頉]聽過他mama講過他爸爸的事情，他想聽。 “那mama今天就先給你講講，我怎么認識你爸爸的，想不想聽？”方語非笑著問顧子墨道。 “想?！鳖欁幽c了點頭。 “我第一次見到你爸爸啊……”方語非抱著顧子墨坐在她的腿上，她輕撫著他的發絲，聲音格外柔和，“是在一個下雨天，mama工作完，走在回家的路上，你爸爸的車子，甩得mama一身都是泥?！?/br> “爸爸沒有愛心！”顧子墨評價道。 “是啊，他這個人的心啊，可冷了?！狈秸Z非用了大半個青春，也沒能暖熱。 “那mama喜歡他什么？”顧子墨疑惑問道。 “他開著車走了一會，又將車開了回來，遞給了mama一件衣服?！狈秸Z非想起當時那場令她感到意外的場景，開口道。 “爸爸他為什么又回來了？”顧子墨笑著問道：“是不是覺得對不起mama？” “當時……應該是的?！狈秸Z非覺得那次應該是顧原少有的善心，可她卻為了別人的一次舉動，丟了心。 “那爸爸喜歡mama嗎？”顧子墨又問道。 “這個問題，mama也不太清楚?！狈秸Z非有時覺得顧原對她沒有情，也許更多的是欲，“子墨長大了，遇到喜歡的人，一定要好好對她，不要讓她傷心，知道嗎？” “我喜歡mama，一定是爸爸讓mama傷心了，mama才會不要他！”顧子墨心里更偏向他mama。 “不是呢……”方語非捏了捏顧子墨的鼻子，“是mama的錯……” 是她一時鬼迷心竅了，當時才會那么沖動。 “mama永遠是對的！”顧子墨不想看到他mama受委屈的樣子，語氣倔強地說道。 “好，現在子墨在mama心里最重要！”方語非看了眼墻上掛鐘顯示的時間，提醒顧子墨道：“現在已經到睡覺時間了，子墨要按時睡覺，mama明天再給你繼續講故事，好嗎？” “好?！鳖欁幽怨詰?，大多時候，他都是個聽話的好孩子。 方語非的故事講了半個月的時候，顧子墨卻是出了意外，他在學校和人打架受了傷。 學校處理了打架的兩個人，顧子墨受了批評，被方語非帶回了家。 “為什么打架？”方語非一向溫柔，此時她臉上的神情，卻有了幾分嚴厲之色。 “他說我沒有爸爸……”顧子墨的眼睛紅著，透著幾分濃重的不甘愿，“我明明有的……” 他不承認，他是沒爸爸的野孩子，永遠都不！ 方語氣看著顧子墨一臉倔強的模樣，臉上流了淚，將他的身子抱進了懷里，“都怪mama，子墨，你也想要爸爸回來是嗎？” 顧子墨哭了出來，抱著他的mama，“mama，我想爸爸?！?/br> “等mama把故事給你講完，就讓你見爸爸，到時候你跟爸爸回家，好不好？”方語非眼里流露出一絲決絕，可惜當時年幼的顧子墨沒看懂，只想著他可以見到他的爸爸了。 “好……”顧子墨抹著淚水，“mama說話要算數……” “mama什么時候說話不算數了？”方語非放開了顧子墨，“快去洗洗臉，該睡覺了。 “好?！鳖欁幽c頭應道。 方語非的故事繼續講了一個月之久，卻在臨結尾的時候，戛然而止…… 顧子墨在這天放了學，回家打開他mama房門的時候，看到他mama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他以為她是睡著了，悄悄地關了門退了出去。 可是直到晚上，他也沒等到他的mama醒來，顧子墨又走進了他mama的房間，開口叫著她。 連著叫了好久，又晃了晃他mama的身子，可是她始終沒有醒過來，顧子墨慌了，他抓住方語非的手，卻發現她的手是冰涼的，再仔細看她的臉色，也很慘白。 顧子墨心臟“咚咚咚”的亂跳不安著，他覺得他mama生了很嚴重的病，急的轉身就跑出家門外，跑到鄰居大嬸家，尋求幫助。 張嬸被顧子墨喊了出來，她聽了顧子墨的描述，只覺得這怕是不太對勁啊。 這樣想著，她連忙帶著顧子墨去了他的家里，進了屋內，看到方語非慘白的臉色，張嬸上前探了探她的額頭，溫度冰冷，再探鼻下，呼吸…… 張嬸心里咯噔一下，來不及多想，立馬去了客廳，打了急救電話。 不一會，救護車來到，醫護人員將方語非抬上了車內，顧子墨和張嬸一同跟去。 到了醫院，進了病房內，醫生診斷了方語非的身體狀況，出來的時候，只是冷淡開口道：“服用安眠藥過度，已經確認死亡，準備后事吧?！?/br> “你胡說！”顧子墨聽到醫生說他mama死了，他不相信，“我mama才不會丟下我！你是騙子！” “我mama只是睡著了！你一定是騙我的！你是個大騙子！” “好好和孩子說說……”醫生見慣了生死，他徑直對張嬸說道，邁著步子去了下一個病房。 “小墨，你mama她……”張嬸想著怎么跟顧子墨說這事比較好。 “張嬸，我mama她昨天還跟我說……”顧子墨眼睛里透著絕望和執拗，“她說今天會繼續給我講故事，剛剛那個醫生的話，一定是騙我的，對嗎？” “小墨，你mama身體太累了，現在只是要好好休息一下?！睆垕鹗强粗欁幽L大的，現在見他年紀小小的，就沒了母親，話語委婉著說道。 顧子墨只是站在一邊，紅著眼睛，沒說話。 “我mama她是不是永遠都不會醒過來了？”過了很久，顧子墨又緩緩地開口問道，他眼里卻是不知何時，升起了一層霧蒙蒙的水汽。 “你mama前幾天……”張嬸想起前幾天方語非跟她說，如果哪一天她不在了，請她幫忙將顧子墨送到他的父親那里。 她當時就奇怪著，卻沒想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跟張嬸說，要把你交給你爸爸，小墨以后就要和你爸爸生活了，你mama說你是個乖孩子，你一定會聽你mama的話的，不舍得讓你mama傷心的，對不對？” 顧子墨不語。 方語非被葬在了一個小墓園里，顧子墨拜了孝，回到家里，卻在他mama的房間里發現了幾封信，看著日期，是這段日子寫的。 后來顧子墨被張嬸帶到了顧家，他將信藏到了他隨身帶著的行李里面。 完全陌生的家庭，顧子墨那時以為他來到了一個避風港，卻沒有想到，那里只是一個空殼，里面沒有任何愛意可言。 顧子墨后面性格變得越發沉默，直到他長大，再回看他母親當時寫的幾封信，才驀地發現，原來當初導致他mama死亡的真正原因，是他奢望的可憐巴巴的父愛，和他父親的絕情。 看著信上寫的一字一句，顧子墨無聲地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卻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原來竟是這樣…… 如果不是我貪心，mama你是不是就會回來了…… 可是mama你看，你當初以死亡換回我待在爸爸的身邊，可爸爸他的身邊已經有了另一個小男孩，他把愛都給了他…… mama，我看不到爸爸他愛我啊，我感覺自己像個沒人要的小丑…… 顧子墨一邊流著淚水，一邊將手里的信，全部撕了個粉碎，他不要愛了！他誰都不要了！他現在全都不需要了！ 看著滿地的碎紙屑，顧子墨靜了片刻，他忽然仰頭笑了下，憑什么他付出慘痛代價，千辛萬苦也得不到的，別人就可以輕而易舉的得到？他不甘心啊，他不幸福，那別人也別想幸福！ 他步步為營，每每看著顧若庭氣急的樣子，他的心里就覺得平衡，你看他，也變的跟我一樣不幸福了啊，顧子墨內心有些瘋狂地笑了。 可是后來，顧子墨發現，顧若庭還是幸福的啊，他身邊有一個很愛他的男人，自己卻終究還是個沒人愛的人，一個人孤軍奮戰。 可他覺得沒關系啊，他一個人就足夠了，父親去世了，遺囑也改了，這已經可以打擊到顧若庭了，顧子墨知道顧若庭的心里會痛苦，可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再后來，顧若庭發現了他做的事，把他給告了，但他的心里竟然沒有感到意外，也許是因為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顧子墨沒再負隅頑抗。 監獄的日子，就像是一個牢籠，生生的把人困在里面，除了規定的勞作放風時間，便只能透過四面墻中，那唯一還留著的一個小窗戶口，去窺探外面的天色。 顧子墨微瞇了瞇眼，看了看那方寸里的光景，只覺得狹隘又陰暗，像他這些年度過的每一個日夜，明明僅存留著一絲茍延殘喘的氣息，仍要不知疲倦地抬頭往上看，但上去了你才會發現，迎接你的只是一個無底洞。 命運欺騙了顧子墨，他本以為可以更好的，卻是朝著一個壞的方向，一去不復返，顧若庭說他是自作自受，他沒有反駁。 其實在哪里并沒有多大的差別，失了心的人，在哪里都是得過且過，不過顧若庭也沒有接著為難他，他這個弟弟，終究還是心善。 顧子墨過著日復一日的生活，非常的遵紀守法，最后提前被放出來。 他邁出大門口的時候，看了看身后的大門，又轉身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他想，他是不是該慶幸，他又自由了？ 顧子墨回到了他原來的房子，里面空空的，和他走的時候一樣，他進了自己的臥室，只想好好睡一覺，隔了這么長時間，是時候該換個心境了。 顧若庭在第二天聯系了他，說公司還留給他，他不想違背父親的遺愿，他也懶得管。 顧子墨在第三天，整理好儀容，去了公司，又開始了加班加點工作的生活，如果沒有什么可以抓得住的，那就做好自己當下能做的吧，他這樣想道。 一旦大腦開始運轉起來，顧子墨處理工作時，就會忘了時間。 等到想起的時候，他低頭看了眼手表上顯示的時間，已經晚上九點多鐘。 顧子墨覺得回去也沒有什么事情可做，便準備將手頭上的工作處理干凈。 等全部處理完，他又看了看時間，已經到了凌晨，他走到窗邊，抬頭仰看著天上的夜空，明亮的繁星擁擠在一塊，像一簇簇五角花瓣，在夜空中散發著淺黃色的光芒。 也許愛和幸福，本就難得，他不該奢望，倒不如將雜事清空，留一身干凈。 顧子墨這樣想著，他眼里的眸光也越發顯得清潤透徹了，嘴角邊連帶著抹淺淡的笑意。 他想，他釋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