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發
“好?!本爸嵫垌锩娴牧凉庖婚W而過,心里暗笑,小家伙還是心軟啊。 兩人談妥,顧若庭打開車門,坐在后車座上,扭頭對景知俞道:“景代駕,上來開車?!?/br> 景知俞的面上笑了一下,他去了另一邊的車旁,開了車門,坐在了主駕駛位上,“回你哪個家?” “回我媽那里?!鳖櫲敉ブ苯踊刂爸岬?。 景知俞一路平穩地開著車子,轉眼看向他旁邊坐著的人的時候,發現顧若庭正閉著眼睛,好像是睡著了,臉上沒了平時的張揚,倒是顯得有些乖巧,這小家伙,也只有在睡著的時候,才能這么安分了。 不一會,到了顧母家,景知俞輕拍了下顧若庭的肩膀,低聲開口對他說道:“到地方了?!?/br> 顧若庭聽到有人說話,他睜開了眼睛,意識到自己在哪兒的時候,徑直推開車門,走下了車。 “你和我說的那個條件,最好不要想太久,不然我可不能保證我認賬?!鳖櫲敉フ驹诩议T口,他的視線看著從車上走下來的人,口中說著任性的話語。 “嗯?!本爸岬蛻祟櫲敉ヒ宦?,他輕微點了點頭道:“不會太久?!?/br> 他心里也不想等這么長時間,可小家伙卻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他總不能嚇跑他。 “行,那你回去吧,今天謝謝你了?!鳖櫲敉フZ氣正經地對景知俞說道。 小家伙會有這么客氣的時候,倒是挺難得的了。 “走了?!本爸嵴f完這話,便轉身離開了。 顧若庭拿出鑰匙,打開房門,直接上樓回了自己的房間,準備躺下睡覺。 …… 顧父在醫院住了兩天,打算辦出院手續出院,雖然醫生告訴他還是再休息幾天的好,但顧父覺得他本來就沒有多少時間了,休息與不休息,在這個時候也就沒什么重要的了。 出院之后,公司上面的事務壓了一些,顧父每天都是早出晚歸的忙碌著。 不過,最近幾天,顧父都是在家辦公的,因為他感覺自己頭暈的次數越來越多,公司人多眼雜,難免會傳出什么不好的話。 這天晚上,顧父如同往常一般,服了藥物,在電腦上處理著一些文件,過了一會,他卻是突然頭疼得厲害,眼睛也眩暈起來,身體更是感覺無力的很。 他想開口叫李伯,卻發現連開口的力氣也消失了,這讓他意識到自己身體情況的嚴重性,他伸手想拿桌子上的藥瓶,但距離有些遠,他吃力地夠著卻仍是夠不到。 正滿頭冒著冷汗,毫無辦法的時候,顧父忽然聽到門鎖被人擰開的聲音,他抬眼往門口那處看去,發現來人是顧子墨,心底微松了口氣。 “爸,您怎么了?”顧子墨邁著步子,走到顧父身旁,開口詢問他道。 顧父現在沒有多余的力氣和顧子墨說話,他只是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藥。 “您想要這瓶藥?”顧子墨仿佛領會到了顧父的意思,他將藥瓶拿在手里,問著顧父道。 顧父此刻頗為費勁地點了點頭。 顧子墨的嘴角邊卻是露出一抹笑意,冷色的眼眸里面似乎沒有任何溫度可言,“您這段時間吃下的藥,沒發覺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嗎?” 顧父聽到顧子墨這話,他的瞳孔微縮,一臉震驚地看著站在他面前的顧子墨:他這話里的意思,難道……這藥不對! “您私下寫的遺囑,我趁您不在家的時候,拿出來看了一眼,您可是真是疼愛小庭啊……”顧子墨看著顧父面色慘白的樣子,他只是語氣平靜地繼續說道:“居然準備把大半的遺產留給他……” “你……”顧父被顧子墨氣的全身發顫,他完全沒有想到,顧子墨會這樣對待他這個父親,此刻他只惱火地說出一個字,剩余的話,卻是迫于身體極度糟糕情況而說不出口。 “爸,你知道嗎……”顧子墨在一邊冷眼看著顧父慘白的面色,“我剛來到這個家的時候,是對您懷有敬意和愛意的……” “可是后來我發現,您把您心里的愛都給了小庭,雖然您經常訓責他……”顧子墨的面上微微笑了一下,卻沒有溫度可言,“但您的行為和眼睛透露出來的東西,心思細膩的人都會看得出來?!?/br> 顧父身體無力地癱倒在一邊,此時他看著這么些年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孩子,變成了如今面目全非的模樣,他的心里只感受到一種極致的痛苦,就像是心臟被一個儈子手慢慢地割燉,流了止不住的血液一樣。 “是您親手毀滅了我心里唯一的希冀……”顧子墨眼眸里面的景象仿佛一片凄淡,宛如失了色彩的畫卷一般,沒了靈魂,“自從我媽死了之后,我感覺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真心愛我的……” 顧父聽著顧子墨的這話,他的心里一時竟不知是悲傷更多,還是痛苦更多。 “后來我想通了,這世上最不靠譜的,就是那種可憐兮兮的自以為是的愛……”顧子墨不知道現在顧父是什么樣的心情,他只想跟他的這個父親,說說他這么些年,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 “所以我再沒有心存僥幸,希望您能夠看到我這個孩子?!?/br> 顧父眼里莫名的感到酸澀,他本想補償這個孩子,卻沒有照顧到他的感受,原來他疏忽了這么多。 “不過現在,一切都差不多了……”顧子墨的目光看向顧父,“爸,您現在一定很累了吧?您放心,我給您換的藥,不是什么毒藥,只是對您的病沒什么作用的普通藥?!?/br> 顧父聽到顧子墨的這話,他的內心覺得有些不解,他不知道顧子墨是在圖謀些什么。 “您看,我心里還是有您的,不舍得讓您走的時候,太過痛苦……”顧子墨面上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所以您也別怪我狠心?!?/br> 顧父的眼睛里面的氣怒和責備的情緒已經不如之前激烈,并且慢慢地轉變成平靜之色。 他想,顧子墨變成現在這樣,跟他有很大的關系,也許是他這個父親做的太過失敗。 顧子墨冷眼瞧著顧父,“小庭出車禍和公司出問題的事情,您心里應該早就懷疑是我,或許已經知道是我了吧?” 顧父的確是懷疑過顧子墨,但他卻沒有想到,真的都是顧子墨做的。 “您放心,您走了之后,我以后一定會好好幫您打理公司的……”顧子墨看顧父面上的表情沒有什么大的波動了,他又往上加了把火, “至于小庭,他肯定會以為是他氣的您病重,而且他還不知道您患病的事情,您說,如果他知道了,心里會是什么感受呢?” 顧父就那么靜靜地看著邊子墨,最后他悲痛欲絕地閉上了眼睛:一直都是他錯了,是他對不起兩個孩子…… 顧子墨靜默了一會,他見顧父最終沒了動靜,這個房間里面似乎已經沒有了活人的氣息,哦,不對,還有他一個活人在這呢,可他的心此時卻像被寒冬結下的冰鎮住一般,完全沒了知覺。 瞧著顧父一臉悲傷的模樣,顧子墨想笑卻笑不出來:爸,您不應該死不瞑目,瞪著眼睛看著我嗎?您怎么就選擇這么平靜地閉上眼睛了? 是覺得心有愧疚,還是覺得我罪無可???不過現在這些對我而言都不重要了。 顧子墨在顧父的房間里面安靜地待了一會,隨后他腳下的步子慌亂著,眼睛帶著一些悲傷和惶恐的情緒,嘴里大聲喊道:“李伯,快來!” “少爺,怎么了?”李伯正待在房間打算歇息,他聽到顧子墨這明顯不對勁的聲音,立馬快步走了出來,關切地問著顧子墨道。 “我爸他……”顧子墨的眼眸里面泛著一些水光,似乎藏了一種很濃重的哀傷色彩,“你現在還是跟我一起去他房間看看吧……” 他說著這話,便帶著李伯,一起走到了顧父的房內。 李伯進了里面,入眼只看到臉色異常蒼白的顧父,他整個人被重重驚嚇住,忙上前查看,摸了摸心臟,已然沒有了心跳。 “我送老爺去醫院!”愣了幾秒鐘,李伯回過神來,他想,也許還能搶救一下,老爺他只是一時發病…… 顧子墨在一邊看著李伯有些慌亂的動作,他并沒有阻攔李伯,反而是幫著他,一同將顧父帶到車上,兩人一同趕往了醫院。 “李伯,你說我爸這次……”顧子墨站在醫院病房的走廊里,他面上的表情似乎帶著幾分憂慮和不安的感覺。 “沒事的,老爺這次只是意外……”李伯安慰著顧子墨,同時也在心里催眠著自己。 顧子墨抬眸看著病房門,他的眸子里面卻是透著一絲寒涼的味道。 病房門上亮起的紅燈熄滅,醫生從房內走了出來,只是語氣平靜的好像在說一件很尋常的事,“病人癌細胞完全擴散,并且臨發作前,情緒波動過大,現在已經挽救不回來了?!?/br> 李伯聞言,身子一晃,他的內心還是不敢相信這個事實,用悲痛的眼神向醫生尋求一些渺茫的希望,“醫生,真的沒有救治的可能了嗎?” 醫生搖了搖頭,他做完了他工作內的事情,徑直走開去了別處。 “李伯,你……”顧子墨看著李伯用手擦著眼淚的模樣,“別太難過?!?/br> “我知道……”李伯知道顧父早晚都會去的,可他沒想到會這么突然,他的心里一時有些接受不了,只是口里不住的重復道:“我知道……” 顧子墨看李伯對顧父去世,一臉傷心的樣子,他伸手撫摸自己的臉頰,想找著上面會不會有和李伯一樣的東西,可是他只摸到了慣常的皮膚,沒有冰涼的液體,他似乎忘了,他現在已經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 李伯緩了緩情緒,他想著顧父在世時的交待,拿起手機,撥通了顧若庭的電話。 顧若庭這時正睡的熟,對另一邊發生的事情渾然不覺,他聽到手機鈴聲響起,極為煩躁地滑了接聽鍵,口氣也明顯不太好,“誰??!” “少爺……”李伯的聲音似乎有些哽咽,“我是李伯?!?/br> “李伯,這么晚打電話,有什么事情嗎?”顧若庭聽出李伯的聲音不太對勁,忙收了情緒。 “老爺他……”李伯說話有些不利索,他強行壓著自己悲傷的情緒,一口氣說完,“老爺他出事了,現在在醫院,您趕緊過來一趟吧?!?/br> “出什么事了?”顧若庭聽見李伯這話,他急忙起身穿了衣服,準備去往醫院。 “您來了就知道了,我這就先不跟您說了?!崩畈坪跏桥抡f錯話,急忙掛了電話。 “哎……”顧若庭還想再問些詳細的,回應他的只有電話里面的嘟嘟聲。 不明白顧父到底出了什么大事,會讓李伯這么不對勁,顧若庭心里隱隱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他下樓開車,加快車速往醫院趕去。 用了超一半的速度到了醫院,顧若庭踩了剎車,慌亂地往醫院內趕去,他抓著一個經過的護士,問了顧父現在的病房號,又急匆匆地走了過去。 “少爺,您來了!”李伯看見走廊拐角處,因為來得著急,發型微亂的人,叫著他道。 “李伯,我爸他出什么事了?”顧若庭走到李伯身旁,他看著李伯的眼眶,似乎有些發紅。 “老爺他……”李伯見顧若庭一副關心的樣子,他的話語之間卻是有些猶豫的感覺,似乎怕顧若庭經受不了這么沉重的打擊,“他……” “到底怎么了!”顧若庭見李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面上急躁不已,他看著安靜地站在一邊,顯得比較冷靜的顧子墨,開口問著他道:“爸他怎么了?” “剛剛發病……”顧子墨的眼眸低垂,“醫生說……已經救不過來了?!?/br> “顧子墨,你在這說什么晦氣話!”邊遲冶卻是不相信顧子墨的話,朝他怒吼道:“爸他好好的一個人,怎么可能突然就救不過來了!你這次又跟我玩什么招!” “李伯,顧子墨剛剛對我說的話,是瞎扯的……”顧若庭的眼里帶著紅血絲,輕聲問著李伯道:“是不是?” “老爺他確實是……”李伯怕顧若庭的情緒太過激動,他先上前拉住了顧若庭的胳膊,“少爺,您要節哀?!?/br> “節什么哀!”顧若庭一把甩開了李伯,“好端端的一個人,怎么會突然就發病了?你們都看我過的太自在,拿話來嚇我是不是!” 顧若庭說著這話,他直接走進病房里面,他要親眼看看,他要看看平時對他動不動就訓斥的人,怎么聽到他在外面大喊大叫,不出來制止他! 他不相信! 病床上的人,只是一副安詳的面容,對于突然而來的人,似乎沒有絲毫察覺,只是靜靜地躺在那兒。 “李伯,你看,我爸他今天睡的真香……”顧若庭笑著對李伯說道:“連我來看望他都不知道?!?/br> “你看,我爸他現在對我和氣了……”顧若庭握著顧父已經涼透了的手,“我這么吵他,他竟然不睜開眼睛,張口罵我……” “小庭,爸他……”顧子墨看顧若庭這副明顯不太正常的樣子,他隱去眸中的涼意,語氣淡淡地對顧若庭開口說道:“他應該不想看到你這樣的……” “你別說話!”顧若庭走到顧子墨面前,他的眼睛里面含著幾分怒恨的情緒,“我不是讓你好好照顧爸嗎?現在他躺在醫院里,算什么!你有什么不滿沖我來,爸他又哪里得罪你了!” 李伯見顧若庭明顯誤會了顧子墨的樣子,他忙走到顧若庭身邊,“老爺他是之前得了癌癥,不關大少爺的事情……” 顧若庭聽了李伯的話,他靜了片刻,忽然無力地笑了一下,“癌癥?什么時候得的這種???我怎么不知道?” “李伯,你什么時候知道的?”顧若庭的目光看向李伯,問著他道。 “老爺不久前得病的時候,讓我瞞著您和大少爺,怕您知道了傷心?!崩畈砬閾鷳n地看著顧若庭。 “怕我傷心?”真是好一個怕啊,什么都替他想好了,他真是一個好父親! “那你呢?你又是什么時候知道的?”顧若庭問著顧子墨,他看他那副淡然的樣子,可不像是剛剛知道。 “我也是前幾天才知道的?!鳖欁幽_口說道。 “所以你們幾個人,都知道這件事情,就只瞞著我一個人是不是?”顧若庭真覺得他像個笑話,連他自己都想發笑,笑他像個局外人,笑他像個傻子,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少爺……”李伯見顧若庭這副模樣,他安慰他道:“老爺他也是為您好……” “為我好?”顧若庭寧可不要他父親這種他以為的為他好,“他什么時候不是為我好?我當然知道他是為了我好!” 顧子墨在一邊看著顧若庭有些發瘋的樣子,他的心里暗自發笑,都瘋了才好。 “吵什么?在醫院禁止大聲喧嘩!”隔壁病房的醫生聽到動靜,他走到顧父的病房里面,皺眉看著幾人,面色嚴肅地提醒他們道。 “不好意思……”李伯知道是因為顧若庭剛剛的行為,招來了醫生的不滿,他一臉歉意地對醫生說道:“我們會注意著點的?!?/br> 醫生眼里閃過一絲不耐煩,隨后又轉身回了隔壁的病房。 “少爺……”李伯心里想著一些體貼話,勸著顧若庭道:“老爺要是還在,肯定不希望看到您現在這個樣子,您要振作啊?!?/br> “是嗎?”顧若庭現在面上的表情似乎沒有那么掙扎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有些超乎尋常的平靜,“爸他生病的時候,交待過什么話嗎?” “老爺他心里肯定是希望您好好工作生活的,不告訴您,也是怕您擔心他,不想讓您提前費太多心神?!崩畈畬︻櫲敉フZ氣懇誠地說道。 “還有什么?”顧若庭聽了并沒有多大的反應,他不用想也知道,這是李伯安慰他的話語,依照他父親的性子,應該早就安排好了身后事。 “老爺提前寫好了遺囑,說他走后,按照遺囑上寫的,照做就行?!崩畈肫痤櫢钢皩λf過的事情,答著顧若庭的話道。 “嗯?!鳖櫲敉c了點頭,坐在病床旁邊,先是靜默地看了邊父一會兒,隨后他轉頭看向顧子墨道:“你有什么要說的嗎?” “我沒什么意見?!鳖欁幽荒樀?,“一切遵循爸他的遺愿?!?/br> “明天進行遺體告別儀式?”顧若庭此刻的面上瞧不出什么明顯的表情,他的目光又看向李伯,問著他道。 “早處理早了結也好,少爺您不要太過傷心?!崩畈婎櫲敉ヒ桓辈粍勇暽哪?,他知道他的心里指不定多悲傷著呢。 “好,李伯您看著安排,我先回去了,明天再辦正事?!鳖櫲敉フf著站起了身,邁著步子走出了病房。 顧子墨看著顧若庭離開的背影,他的眼眸里面劃過一抹深思。 顧若庭回了顧母家,他走到自己的房間里面,直接關上了門,沒打開燈,就著外面月亮透過來的些微光亮,坐到了床上。 他的眼睛盯著窗戶邊的半透明紗布,看著它隨著外面一陣接著一陣的風,不受控制地飄動著,像極了他此時的心情,在不上不下地四處晃蕩著,卻沒有一個固定的點,越發顯得無處可依。 沉默著看了很長時間,顧若庭的眼睛卻是發澀了起來,有些酸痛的感覺,里面還有著什么東西,急切地想要迸跳而出。 窗紗還在隨風飄動著,顧若庭的眼睛里面卻流出了一滴滴的透明淚水,像一條線上串著的流珠,“咔”的一聲,線被剪斷了,上面的珠子應聲滑落。 眼淚再也忍不住,隨后便是奔涌而落,顧若庭低頭用手深深掩住面龐,緊接著喉嚨里發出細微的哽咽聲音,像一個沒了方向,惶然無措的小兒。 這樣的聲音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直到淚水落盡,臉頰只剩干澀的痕跡停留在上面,顧若庭抬頭往窗外看去,外面的天色已經微亮,他試著扯動嗓子,卻明顯地感到嘶啞干燥,反而不如默默的無聲。 如果說深夜里的人最容易脆弱,那么凌晨里的人一定最容易迷惘。 顧若庭走到窗戶邊,看著外面車輛稀少的街道,忽然覺得,此刻他是被世界遺棄在角落里的人。 天亮了,這世間,卻從此少了一個關心他死活的人。 顧若庭的心像被憑空挖了一個洞,里面血淋林的,外面卻看不出什么來,他覺得他是從前的自己,卻又不是從前的自己,總歸有哪一點,在悄然之間發生了變化。 不久,房間里面放在一邊的手機響了起來,顧若庭走了過去,他看了一眼來電人,是李伯。 “少爺,您過來處理后事吧?!崩畈陔娫捘穷^對顧若庭說道。 “我知道了?!鳖櫲敉フf完便掛了電話。 之后顧若庭去了衛生間刷牙洗臉,更換衣服,收拾完成,他往他母親的房間門口走了過去,他想李伯昨天應該已經把自己父親發病的事,告訴了他的母親。 輕敲了幾聲,門被人從里面打開,顧若庭看著他母親有些微紅發黑的眼眶,便知道她心里,現在肯定也是難過的。 她的母親愛他的父親,這一點,他從來沒有懷疑過。 “媽,我們去送送爸吧?!鳖櫲敉ズ韲涤行┢D澀地發出聲音。 “小庭,別難過,以后媽會好好照顧你的?!鳖櫮钢来藭r的顧若庭也只是佯裝堅強而已,她伸手抱了抱他。 “沒事,我能承受的?!鳖櫲敉ポp拍了拍他母親的背,退開了她的懷抱,面上微微一笑。 兩人一同趕往了顧家,到了地方,將車子停在院內,顧若庭和他的母親一起下了車。 “李伯,要走的流程都提前準備好了?”顧母進了里面,她看到李伯和顧子墨在那里等著他們,問著李伯道。 “準備好了?!崩畈蛲硗ㄏ言摪才诺氖虑?,都做完了,“等著您和兩位少爺一起主持?!?/br> “好?!鳖櫮更c頭應道。 早上九點鐘,得知消息前來吊唁的人,陸陸續續地到來,顧母和顧若庭、顧子墨三人,在廳中默默地站立,沒有嘈雜喧鬧的聲音,只有一種緩緩流淌的哀慟在四周蔓延,氛圍顯得安靜而肅穆,似乎是在做一場無聲的告別。 景知俞得知顧父去世的消息,他推了公司的事務,隨后同他的父親一起來到了顧家。 到了廳內,景知俞看著站在一旁的顧若庭,他的眼眶低下有一層明顯的暗黑色,眼睛里更是留有紅血絲,一副臉色不好的樣子。 小家伙一定是偷偷難過了,景知俞瞧著顧若庭這種模樣,他的心里只覺得有一種莫名的疼惜的感覺,像是一件他極為珍視的東西,因為突如其來的事故,黯然失色,沒了從前的活潑氣息。 “小庭,別太傷心?!本爸岢櫢傅倪z照低頭鞠躬,他走到顧若庭身邊的時候,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我知道?!鳖櫲敉ゴ丝堂嫔蠜]什么表情,他的語氣里面似乎也聽不出什么起伏。 景知俞猜測顧若庭可能一時半會,會走不出去,他現在安慰他也沒有太大的用處。 不過,他以后會守著他的。 這樣想著,他便低斂了如墨色般的眼眸,轉身向廳外走了出去。 到了中午,來吊唁的人,已經來的差不多了,顧家三人一起用了午飯,每個人的心思卻是不盡相同,但無形中有一種相似的情緒——“哀”。 后事處理妥當,接下來便是顧父生前的財產遺囑問題,李伯上樓進了顧父的房間,他將遺囑從顧父放置的地方拿了出來。 下了樓李伯便將遺囑翻開,至于遺囑里面的內容,顧父生前并沒有詳細說過,也沒有讓他看過。 所以當他打開遺囑,看到上面寫著百分之七十的財產,包括房產、公司名下管理的財產和一些其他零碎的財產,都留給了顧子墨的時候,他倆心里還是有些感到驚訝的。 不過想起顧父生前對他說過,要他好好看顧著顧子墨,李伯隨即又放下了心:也許老爺只是覺得自己對顧子墨心有愧疚,才會這么想補償他。 李伯將遺囑給顧若庭和顧子墨都看了一下,兩人這次都沒有做聲,反而一致沉默了起來。 顧若庭沉默,是因為他大概能明白,他父親這樣做的用意,畢竟他沒了父親,還有母親可以依靠,而顧子墨,只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罷了。 顧子墨沉默,是因為他早知道了遺囑的內容,并且是他親自改的,他等著看顧若庭翻臉的模樣,卻沒想到,他這次會這么淡定。 “就按照上面寫的來吧……”顧若庭開口說道,他不想同顧子墨爭奪,現在他的父親不在了,他爭就更沒意思了。 “你確定?”顧子墨反問顧若庭道:“這么多財產,你不再爭取爭???” “怎么爭?你讓我?”顧若庭聽了顧子墨的話只想笑,居然拿話來激他,他真不知道顧子墨現在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得到這么多財產,你不應該高興?” “高興?!鳖欁幽淖旖俏⑿α讼?,“當然高興,我這不是怕你看到這個結果傷心?” “那我可真是要謝謝你的好意關心了?!鳖櫲敉ゲ挪粫@么容易就相信了顧子墨的表面話。 “不用客氣,你是我親弟弟,應該的?!鳖欁幽^續笑道。 “是嗎?我的親哥哥?!鳖櫲敉ケ砬椴恍嫉牡匦α艘幌?。 “當然是了,難得你現在知道叫我一聲哥了,好弟弟?!鳖欁幽褪且吹筋櫲敉ヅ豢啥舻臉幼硬攀嫣?。 “顧子墨,你怎么這么不要臉皮的?”顧若庭覺得他說什么話,顧子墨都能接下來,可真是難得的“好脾氣”。 “我只是聽到你剛剛說的話,感到高興而已?!鳖欁幽粍勇暽?。 “那你是不是高興的太早了?是不是該感謝我沒罵你?”顧若庭冷笑道。 “怎么會?你這么心善的人,罵人可不是個好習慣?!鳖欁幽珔s是臉色不變。 “現在像你這么話里藏針的人也不多了?!鳖櫲敉ブ皇茄蹘П梢牡厍浦欁幽鲎鞯哪?。 李伯站在一邊看著兩人這明顯不對付的樣子,怕他們一不小心真吵起來,忙插話道:“你們兩個昨晚都沒睡多長時間,要不要趁現在,先休息片刻,緩緩精神?!?/br> “不用?!鳖櫲敉ズ皖欁幽珒扇水惪谕暤卣f道。 李伯犯難,想著顧父房間里面的東西還沒有整理干凈,他又開口問道:“老爺房里的東西,你們要不要去看一下,看看哪些留下,哪些不留的?” “李伯你看著整理就好?!鳖櫲敉ビ行┖ε伦约憾梦锼既?。 “那大少爺您呢?要不要去看看?”李伯又問著顧子墨道。 “我也不去了?!鳖欁幽X得那個房間里面,已經沒有什么可值得他留戀的東西。 李伯見兩人都不想去,只得自己上樓去收拾遺物。 “小庭,你覺得需不需要在公司給你安排一個職務?畢竟爸他肯定希望你把心思放在正事上的……”邊子墨對邊遲冶嘴角微笑道:“現在爸走了,我也不忍心看你這么混下去?!?/br> “我可不敢在你手底下做事,上次公司出問題,就明里暗里的給我下套……”顧若庭覺得顧子墨這人對他就沒安過好心,“誰知道這次去了,你是不是又準備在背地里整我?” 況且他根本就沒打算過進公司。 “上次那件事情,我并沒有說是你?!鳖欁幽荒樀恢?。 可去他丫的沒說是你吧!換了層字面意思,就以為別人都聽不懂了? “你只要把該給我的錢,給我就行,至于那破公司……”顧若庭面帶不屑地笑了一下,“你就算來請我,我也不會去!” “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那我就不勉強你了?!鳖欁幽恼Z氣似帶惋惜,不過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對了,你以后是住在林姨那里,還是繼續還在這里住下?” “怎么?你還想趕我走?”顧若庭聽顧子墨這話里的意思,他覺得顧子墨這個人,他丫的八成又是想搞事情。 “你怎么會這么想?”顧子墨微挑了下眉,“我是怕你整天看到我,如果心里不高興,再把自己給氣病了可不好啊?!?/br> 聽聽這話!說的他丫的是人話嗎? “我被氣???那不還是拜你所賜!”顧若庭現在心里的火就有冒出的苗頭了。 “所以……”顧子墨面上微笑道:“你準備搬出去嗎?不過這里是你的家,我隨時歡迎你回來的?!?/br> 這他丫的好一個虛偽做作的人??!就這么迫不及待地想看他狼狽的樣子! “你放心……”顧若庭他還不想整天看到顧子墨那張假人臉,“我明天就搬回我媽那兒!” “這樣啊……”顧子墨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要不要我送送你?” 送送他?丫的,這人嘴里就沒有一句好話,說的好像他走了就不回來了一樣!憑什么! “不用你的假好心?!鳖櫲敉ゲ恍几欁幽娈斝∪说挠螒?。 “那我們兩個今晚一起給爸他守靈?”顧子墨又開口說道。 顧若庭聽到顧子墨這話,他沉默了一會兒,最后點了點頭。 顧子墨也不再同顧若庭說話,轉身上了二樓。 顧若庭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看著一如從前的擺設,心里只感覺情緒莫名,以前他時不時回來的時候,這里還會彌漫著一種怒火的味道,以后……應該就是一灘死水了,終究是完完全全的散架破碎了。 再也沒有完整的人生,再也沒有可以肆意揮霍的歲月,一切都會過去,而未來…… 顧若庭的目光看向太陽未落之前,余留下來的細碎亂離的光影,未來大概也會被這么切割成一小片一小片的陰影,殘留在幾不可見的深處。 晚上六點鐘的時候,李伯做好了晚飯,分別叫了顧若庭和顧子墨兩人用餐。 餐桌上沒了以往一臉怒色的人,突然顯得那么靜謐無聲,顧若庭只用了一點餐,就沒了胃口,他放下碗筷,便準備起身離開。 “你怎么吃這么少?”顧子墨看見顧若庭的動作,抬眸看了他一眼。 顧若庭站在餐桌邊,他低眼瞧著仍舊不急不緩地用餐的人,用一種輕嘲的語氣對顧子墨說道:“沒你胃口好,家人去世了,你還吃的下去?” 他真懷疑,這人他丫的有沒有心! “我只是把悲傷藏在了你看不見的地方……”顧子墨同顧若庭說著這話,他手中的動作卻是不停。 聽聽他這話說的,再看看他不帶一絲停頓的動作,可去他丫的悲傷吧! “那你可要多吃一點,千萬別餓著你的肚子了?!鳖櫲敉ダ湫σ宦?。 “謝謝你的關心,我會照顧好我的胃的?!鳖欁幽皇钦Z調平靜地說道。 顧若庭真是對這樣好壞話不分的人,心里極其無語又火大,他轉個方向就上了樓去,不再同樓下表里不一的人瞎慪氣。 顧子墨繼續用了半小時的餐,才停下筷,回了自己的房間。 時間又過了一小時,廳內沒有開燈,卻隱隱約約的可以看到一個人影。 “小庭,你來了,怎么不叫我?”顧子墨打開了燈,看到站在顧父遺照面前的人,問著他道。 顧若庭的眼睛只是看著他面前黑白色的照片,并沒有回顧子墨的話,他現在的內心仿佛被一種悲痛的感覺淹沒著。 “你自己不是知道來嗎?”顧若庭緩了緩情緒,才開口和顧子墨對話道。 “你現在一定很傷心是不是?”顧子墨瞧著顧若庭情緒低落的樣子,他準備再往顧若庭的心上撒點鹽,“可惜爸臨走前的最后一面,你也沒見到?!?/br> “爸他跟你說了什么?”顧若庭聽出了顧子墨話里有話。 “爸他說,他對你感到很失望,你在他生前可沒少氣他,他覺得你太不成器了?!鳖欁幽娌桓纳貙︻櫲敉ト鲋e道。 “是嗎?”顧若庭的反應不是很激烈,他的語氣略帶諷刺,“你獨自一個人優秀,不好嗎?” “你這話怎么說的那么不對味?”顧子墨皺著眉頭,“爸他心里肯定是更疼愛你的?!?/br> 但他心里更愧疚你,顧若庭這句話沒說出口,因為說了,顧子墨這人也不一定會信。 “還有什么?”顧若庭繼續問顧子墨道。 “還有,醫生說……爸他因為情緒起伏過大,才導致這么快去世的?!鳖欁幽嫔衔⑿α讼?,“你說,是不是因為你呢?” “因為我?”顧若庭將自己的視線從照片轉移到顧子墨身上,眼里帶著幾分嘲諷之意,“難道不是因為你給我設陷嗎?” 顧若庭可不指望顧子墨的嘴里會說出什么真話。 “不管過程如何,但結果……”顧子墨只是語調不快不慢地說道:“是因為你?!?/br> “呵!”顧若庭冷笑一聲。 好一個因為他,就把他自己干干凈凈的拎出去了! “你不信?”顧子墨反問顧若庭道。 他可信了他丫的鬼! “你嘴里什么時候能有一句真話?”顧若庭有時候真想揭了這人臉上的假皮! “不信算了……”顧子墨只是想在顧若庭的心里留下點傷,至于多深,他也不是十分看重,“那你繼續守著,我有點困了,先回房睡覺去了?!?/br> 顧若庭看著顧子墨若無其事地走了,他的心里只覺得這人可比他沒良心多了! 是,他是經常氣他父親,他是不思進取,所以這一個個的人,都把那么大的一件事情,偷偷地給他瞞了下來! 怪他嗎?怪他,心痛嗎?心痛,覺得愧疚嗎?是覺得。 可現在人走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呢?除了往他身上,上了一套無形的枷鎖以外,還有什么? 顧若庭的目光看向照片里面顧父一臉沒有喜怒的表情,他的嘴角想硬扯出一個笑,卻怎么扯也扯不出來。 他忽然覺得自己有點顧影自憐,他的心里在思考,他在他父親心里,究竟是處于一個什么樣的位置,他才會對他這么的“考慮周全”。 一直到了外面的光亮照了進來,顧若庭才挪動有點麻木的雙腿,抬腳走上了樓,收拾著自己房間里面的衣物,準備同這個家告別一段時間。 也許他會回來,也許他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少爺,您這是要去哪?”李伯正在院子里做著清晨的灑掃工作,忽然看見顧若庭從廳內走了出來,手里還提著一個箱子,看樣子似乎是要出遠門,忙關心著問道。 “我去我媽家里,在她那兒住一段時間?!鳖櫲敉ネO虏阶?,雖然他對他這個生活了這么多年的家,心里仍然有些依戀和不舍,但是現在它已經不能稱之為“家”了,所以他才會選擇離開。 “我有時間會回來看你?!鳖櫲敉ヅ吕畈畟?,又補充了句。 “少爺您……”李伯心里對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還是有著很深厚的感情的,“真的不再考慮考慮了嗎?” “不了?!鳖櫲敉ポp搖了搖頭,他對李伯笑道:“你放心,我肯定不會忘了李伯你的,我還想著吃你做的飯,它可饞著我呢?!?/br> “那您要記得經?;貋砜纯??!崩畈李櫲敉ミ@是已經做了決定,他想攔也是攔不住的。 “我會的?!鳖櫲敉フf著走到車邊,他將箱子放到了后備箱里面,隨后他打開車門,坐了進去,在車窗邊伸出手,沖李伯揮了揮道:“有空再來看你?!?/br> 然后他便開車駛離了顧家。 李伯看著顧若庭遠去的車影,沒忍住紅了眼眶,這孩子,性子還是這么倔強。 “小庭走了啊……” 身后突然發出的聲音,嚇了李伯一跳,他轉身回頭看過去,發現顧子墨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他的背后。 “二少爺說他回夫人那里住一段時間?!崩畈欁幽f著話道。 “我知道?!鳖欁幽c了點頭,他的面上沒露出什么表情,“走了也好,李伯,以后這家里就剩我一個人了,你不會嫌棄我吧?” “不會不會?!崩畈[手,他哪會有那種不敬的心思,“以后您有什么事情,直接吩咐我就行?!?/br> “我就是跟你開個玩笑……”顧子墨微微笑了下,“你別嚇著了?!?/br> “好?!崩畈悬c冒冷汗,怎么感覺現在大少爺身上有種冰冷冷的溫度。 “去忙吧?!鳖欁幽f完便轉身回了廳內。 李伯又繼續他的灑掃工作。 顧若庭一路開著車子,行駛到顧母家門口,從車上走了下來,他到后面將后備箱里面的箱子提了出來,徑直開門進了房內。 顧母這時正在廚房內準備早餐,他聽到客廳里的動靜,走到廚房門口,一眼便看見了正坐在沙發上的人,“小庭回來了啊,現在還沒吃早餐吧?你坐在那兒等著,媽一會就做好了?!?/br> “好?!鳖櫲敉艘宦?,耳間傳來食物滋滋作響的聲音,鼻間嗅著廚房飄來的熟香味,他覺得他的選擇是對的,起碼在他的母親這里,能夠讓他不再那么鮮活的心,具有一種靈魂的依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