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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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納又屠了一座城。 烏云蔽日,不見晴空。 他所倚靠的城墻斑駁殘損,青苔密密爬滿石磚腳跟,本來陰沉的青灰色,因有鮮血的滋養,竟變得有些灼人。死亡的氣息浸潤到土壤底層,殺戮的信號緩慢沉降在空氣中,開辟出一片寂靜。 那些倒下的人類死狀靜謐而安詳,恍如陷入甜美夢境,醒來遙遙無期。夢的盡頭是永遠,無盡的延續是夢境。如果他們橫臥的地方不是夾雜細碎石礫的黃沙而是用天鵝絨填充的高床軟枕,那只是一副平常的貴族午后休憩圖畫。 這里連禿鷲搶食尸身的鳥鳴聲都未曾出現,饑腸轆轆的野狗也渺無蹤跡。死亡代表的意義,并非輪回,而是消失。 無趣透頂。 即使是沉溺于網游的人類,成天到晚刷同一個副本,也不免得生出厭倦。 這是他的第七萬零……多少次屠戮此城。當重復一件事的意義已經變成了單純的疊加數據,相信任何一個人對加一減一的算術都會冷漠麻木。何況他本來就是渾噩度日的個性,當他身為人類的時候,數學成績從來不容樂觀。 他覺得自己與衰敗秋日里清掃落葉的清潔工無甚差別,只是他清掃的葉子,長出了四肢和五官。 人類會稱贊以一敵百的勇士強大神勇,但不會對每日殺死數以萬計微生物的平常凡人加以矚目。 加納凝視自己衣袖上開線的蕾絲邊,不知在思考什么,愣愣出神。捻了一截撩到火星的焦黑線頭,心不在焉地準備將其揪斷,不料用力過猛,那段線頭連同整塊衣袖布料,扯離他那件宮廷式高腰禮裙。寬大的姬袖有如一段棄置的破布般躺在覆有黃土的巖石上,隨著含有血腥味的凜冽朔風一吹,飄搖在空中,久久不落。 很像勝利者占領城池后豎起的旗幟。 衣服又毀了一件,這件是他喜歡的。百無聊賴的加納終于激發出了些許的惋惜情緒,皺了皺眉,忿忿打道回府。那塊離去衣物的布料,在空氣中,一瞬之間,仿佛被數道鋒刃一起割裂,化為齏粉。 綁滿繃帶的手指微微屈動,他如同一陣飄忽的風,在一片斷壁殘垣中消失不見了。 奕柯一見加納回來,立馬興奮地沖到他的面前,顯然已經等待多時,盼望加納回來的心情不亞于等待兔子一頭撞上來的屠戶。 “今天是六一,我帶你去游樂園玩?!表又行枪馓鴦?,充滿希冀的神采,對白一氣呵成,演練多次顯而易見。 擁有著少女外貌的神冷淡瞥了他一眼,光憑外形,似乎僅僅是十五六的年紀,處于稚氣和成人的交匯點,但無論如何都不再能稱為個孩子。 “我已經過了兒童的年齡段,你不要拿我當作自己想去游玩的借口?!?/br> 奕柯頹喪地垂下肩膀,隨意的儀態大大破壞了那張傾國傾城容貌的美感。 “那有什么關系。小愛你一向最喜歡童話式的華麗風格。心理是兒童就可以過節了?!?/br> 他對于正常人露出表情的時機把控已經爐火純青,要表達何種意思,配上何種語態動作,他的數據庫里一應俱全。 完全看不出他從未成為過生命。 加納久久視他如空氣,不作應答。用黑色的指甲油在尾指上細致涂抹,每一刷都小心翼翼,生怕指甲油抹至rou上,等晾干后與無名指上的艷紅做了對比,一時拿捏不準自己更中意暗色系還是亮色系。 他瘋狂熱愛著殺戮與死亡的顏色。 全副心神投注到指甲顏色的搭配上,忽而又覺得賦予食指的金黃委實是一道敗筆。純粹的金黃代表權利的王冠,而他剛剛才讓純金鑄造的王座變成不名一文的破銅爛鐵。 反正無論何種艷麗的顏色,配上仿佛像身上爬滿黑色咒文的毛毛蟲一樣的手指,所留下的只有丑陋。 心不在焉地在甲面上搓刮幾下,璀璨的顏色沒有黯淡半分。加納用另一只手的拇指食指捏住指甲與手指rou緊密相連的地方,猛力一揭。 鮮血如開了源頭的涓涓細流,從失去硬殼保護的脆弱嫩rou上流下,兇惡的血紅染上了纏繞手掌的白色繃帶。而手指的主人微微蹙眉,不是因為這短暫餓不適,而是因為苦惱新生指甲上應該畫上什么樣的圖案。像擺弄木偶關節般擺弄自己的手指,隨后展開一個愜意的微笑。 他決定了,下一次嶄新的嘗試就是在蔚藍夜空上點綴幾顆閃爍的星。 奕柯自始至終都站在原處,沒有出聲驚擾沉思的加納。終于等來了他要求的應許。 身處“永恒”空間中的他們,就算旁物再過貧瘠,也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時間可以揮霍。 “走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