嘰嘰喳喳的雛雀在不停地嚷叫著，而收斂鋒芒的白鷹則耐心地傾聽，絲毫不曾露出倦怠或敷衍她的神情。如果不是這一幕發生在陰森沉重的黑暗神殿之中，想必會更加浪漫和美好。

    安碧斯很喜歡聽她說話。

    不論是訴說生活小事，還是發泄心中不快，祂都覺得自己仿佛離她的心房又近了一分。

    就像現在這樣就好，除了在殿外用神力透過他們的影子側耳偷聽的柯瑞爾讓祂很有些不勝其煩之外，這樣靜謐安和的氣氛讓祂格外享受。

    祂想施法屏蔽那討嫌的隔墻之耳，但這畢竟是在黑暗神殿中，柯瑞爾不費吹灰之力就輕松地破解了祂設下的光罩，還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指著祂的鼻子痛斥祂過河拆橋，如果不是祂的能力，安碧斯就是將整個神界都翻轉過來也未必能找得到塞西莉亞的身影。

    聽到祂氣急敗壞的聲討，安碧斯頓時沒了繼續享受溫情的心情，美好的氣氛瞬間變成了劍拔弩張的互相指責——

    安碧斯擰著眉心，半帶嘲諷地提醒祂，如果不是祂找到柯瑞爾并且告知塞西莉亞的情況，柯瑞爾還蒙在鼓里，根本對她的境遇一無所知；這樣懈怠的、隔岸觀火的態度難道不是一種背棄？

    柯瑞爾被戳中了痛處，火冒三丈地回擊道，如果不是安碧斯那控制欲強得過分的行徑，塞西莉亞也不會將他們通通推得越來越遠，最后招致這樣的囚禁、逃脫無門；也許祂確實比祂要更早進入塞西莉亞的世界，但未必就能占據更重要的位置，畢竟祂在她的房間里住了半個多月，而那時候安碧斯的蹤影都不知道在哪里呢。

    安碧斯氣得笑容都維持不住了，祂的聲音低沉下去，警告柯瑞爾，別忘了那時候是祂將祂打傷之后趁虛而入的，在這一點上祂還沒找祂算賬呢；更何況作為寵物待在她的身邊算什么陪伴？如果塞西莉亞想養狗的話，祂可以把整座萊珂大陸的名貴犬種都抱來梅魯其亞莊園任她挑選。

    安碧斯還順帶嘲弄了一遍柯瑞爾那黑色的皮毛丑得像祂那黑暗的權柄一樣讓人討厭，而祂選育的品種一定會是潔白無瑕得像云朵一樣漂亮而可愛。

    柯瑞爾反唇相譏說，塞西莉亞經?？滟澋k的皮毛油光水滑，美麗得和夜色下的鳶尾花一樣令人沉醉；至于祂安碧斯，好像還從來沒有從她那里得到過什么溢美之詞吧？

    安碧斯愣了一下，臉色好像烏云密布一般陰沉，但祂一時也確實想不起來塞西莉亞有沒有夸贊過祂了，柯瑞爾頓時得意得尾巴快翹上天際。

    塞西莉亞再也聽不下去了，她大喊了一聲：“停?。?！”

    這兩位神明簡直把她當空氣，旁若無人地像兩只斗嘴的公雞一樣你來我往、不亦樂乎，哪里還是從前那兩位沉穩持重的神明！

    她感覺自己一個頭兩個大，這兩位神明之間本就積怨已久，也不是一兩天不對付了；現在還加上了她這個不穩定因素，更是針尖遇到麥芒，一見面就噼啪爆炸。

    可這一切都起源于她自身，她總要想個合適的解決方法，不然以后每天不是面對著嫉妒得發狂的小心眼兒鷹崽，就是指責她嚴重偏心不足的怨氣沖天小狗狗。

    這可要怎么辦？她總不可能一本正經地跟祂們說，以后一三五去光明神殿，二四六去黑暗神殿，星期天留給她自己吧？柯瑞爾不好說，但安碧斯聽到這種話只會生悶氣，搞不好會把那張厚重壓抑的假笑面具戴在臉上整整一個星期都哄不好。

    她干嘛要招惹這兩個大麻煩呢？她絕望地想，但是現在就算有后悔藥擺在她面前也來不及了，兩位神明都直勾勾地看著她，眼里大寫著“交給你來抉擇”幾個字，等著她告訴祂們她最終的決定。

    但是……她根本沒有辦法做決定??！

    安碧斯看起來更堅強可靠些，但實際上也已經是禽困覆車，無力承受更多的打擊了，而如果祂再受到刺激，保不齊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柯瑞爾從來沒有遇到過垂憐祂的光明，對于向祂伸出友好的觸角的她，更是依賴不已，祂像只脆弱地嗚咽著的小獸，隨時有可能會瀕臨崩潰。

    誰能想得到事情發展的走向越來越歪得離譜了呢？原本她以為自己只是件小玩具，神明們玩膩了也就隨手丟棄了；所以她才敢于任意妄為，結果行差步錯，現在走到這種情境。

    最后，令她沒有想到的是，在漫長的沉默和令人尷尬的眼神對視后，先開口打破僵局的會是她以為最不愿低頭折節的安碧斯。

    “我知道，你沒辦法做出選擇，”安碧斯的眼神里明確地寫著：因為我知道你兩個都想要，“所以，保持這種微妙的平衡，未嘗也不是一種解決的途徑。畢竟神界不像人界中有那么多釘死的條條框框，比如如果兩人已經互許終身，通常伴侶不會允許對方再去尋花問柳，找其他人來填補空虛的內心。當然，我并不是完全不介意，但……”

    “但，我更擔心你因此逃避事實，將我們兩個都推開身邊。畢竟你已經這么做過一次了，不是嗎？我品嘗過苦苦等待的滋味，那種感受我再也承受不起了?！?/br>
    安碧斯溫柔如水的聲音撥動著塞西莉亞的心弦，她頓時覺得自己真不是個東西。

    一方面自己明明就搖擺不定得一目了然，安碧斯都看破了，還要死撐著嘴硬，表示自己根本就沒有猶豫；另一方面，她居然對雙方都葆有情意，這不是徹徹底底的水性楊花又是什么？

    她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算了；她也確實是下意識地這么做了，但還沒來得及落在臉上，就被柯瑞爾死死地掐住了手腕。

    祂嘆了一口氣，苦笑著說：“就算你不同意，也沒必要傷害自己啊?！?/br>
    “我……”塞西莉亞說不出話來。她能說什么呢？請求祂們的原諒嗎？還是否定自己的心意？但是安碧斯搖了搖頭，制住了她的話頭。

    “之前你問過我，我會不會后悔。那時我就堅定地告訴你，是我的欲望和沉淪將你也帶下了深淵，所以這一切都與你無關，我愿意一力承擔。你不要抱有心理壓力，就像以前那樣就好，否則我們在和你相處的過程中也總是會感到踧踖不安，最后又發展到無法收拾的境地?！?/br>
    “這又有什么關系呢？你只要知道我永遠也不會背叛你，這就夠了。因為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而我從不為我自己做出的選擇而后悔?！?/br>
    祂揚起了手腕，那里蝕刻著一枚微微發光的紋章，象征著神明永不悔變的心意?？氯馉栆猜冻隽撕币姷男θ?，輕輕地捏了捏她的手，用這種方式告訴她，祂也在這里。

    安碧斯吻了吻她的頭發，告訴她祂必須回光明神殿準備迎接拉比亞斯任何可能的報復性手段了，不過她可以放心，無論祂試圖對她做什么，祂和柯瑞爾都有足夠的實力和底蘊應對祂的反擊。

    但以防萬一，為了保障她的安全，她這段時間就留在黑暗神殿，不要再回梅魯其亞莊園和光明殿了。

    塞西莉亞點點頭表示順從，于是安碧斯用力地抱住她的身體，深深地吻住了她，眷戀地望了她一眼，帶著已經等候多時的撒拉弗離開了這里。

    柯瑞爾目睹祂的行為，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但一想到塞西莉亞這段時間都將和祂從早到晚寸步不離地待在一起，這種甜滋滋的感覺立刻就舒緩了祂油然而生的不悅感。

    祂立刻勾住了塞西莉亞的脖子，貪戀地吮吸著她的肌膚，力氣大得仿佛幾乎要將她整個囫圇下肚。塞西莉亞覺得癢酥酥的，笑著讓祂別鬧了，卻轉頭看到了祂動情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

    饑餓了好久的小狗用那種委屈巴巴的眼光盯著她的臉，用眼神不斷地暗示她自己已經忍耐了好久，一刻都不能再等了。

    那水光滿溢的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讓她一下就心軟下來。

    柯瑞爾又做錯了什么呢？

    祂被她撿回家，當成寵物似的圈養著，在她于安碧斯和祂之間猶豫徘徊著的時候也仍然乖巧地等待著，唯一提出的過分點的要求，是允許祂將自己的脖頸主動拴在她的手中，簽訂了只對祂單方面有作用的不平等條約。

    祂總是毫無怨言地等她回應，由于這尷尬的身份，甚至不像安碧斯那樣有底氣要求她做決定。

    無論如何，她也不該總是晾著祂，讓祂孤獨地在暗夜中舔舐著自己受傷的爪子和碎成好多片的心，在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到來的黎明里等待屬于祂的那束光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