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
這是遲請青第n次指甲直接刮到手機背面了。他煩躁的把手機從口袋里揪出,看著那空蕩蕩、缺了手機殼的背部,格外不適。 昨天他光顧著和突然拜訪的江約珂爭論了,好不容易熬到把人送走,松懈的歪在沙發里,這才驚覺好像少了什么——手機殼不知被他甩到了家里的哪個角落。 遲請青想著這只是個小事,不足掛齒,便沒放心上。 新來的換水工扛著桶沒開封的水來到辦公室這兒,他抹了把汗,脆弱的小身板使他把水運到位后還連連喘著粗氣。 遲請青好心的過去搭把手,幫人把水換上。 換水工見遲請青后,先是驚訝的瞪大了眼睛,跟其他人表現的純詫異不同,他隱隱蘊含著某種躲閃意味。 遲請青沒細究換水工的心思,索性當他是在緊張。 飲水機恢復運作,換水工捏了捏皺巴巴的褲子,支支吾吾道要給遲請青遞杯水感謝才好。 他堅持遲請青不喝他就不走,遲請青拗不過,便當著送水工的面一飲而盡,還將杯底倒過來展示給他看。 “謝謝你,”換水工的笑不似之前那般拘謹,他的弧度變得愈發詭異,“你可幫了我一個大忙?!?/br> 遲請青含在嘴里的“什么”尚未出口,視線映照的最后畫面停在換水工搓手逼近,利落的在他后頸切下一掌。 遲請青是被喉嚨鉆心的痛給震醒的。 像是有把火在嗓子里肆意燃燒,再來回打通幾個穿孔。遲請青跪倒在地,他雙手扼住脖子,卻發現自己只能發出無力的“唔唔”聲。 遲請青臉色劇變,失去聲音的恐懼瞬間吞沒了他。 他連滾帶爬撲到門邊,顫顫巍巍的手抓住門把,擰了好幾下,但無濟于事。 ——門被人從外面鎖了。 這還偏偏還是工作室的雜物間,一般沒個十年八年的,不會有人會刻意過來。 有什么熱流在不斷上涌,遲請青哽了好幾下,他反復捶胸想要舒緩,結果一個咳嗽,吐出了一大灘血。 不知道是不是藥里還混了別的東西,遲請青渾身的力氣正一絲一毫被抽走,他像是背負了個沉重沙袋,壓得幾乎要站不住腳。 最后,遲請青的手抓住了掉漆的墻,他指甲被迫嵌入了不少的灰,但此時也無暇顧及去了。 恍惚中,遲請青聽見江今序的呼喚,以及工具撬門的隆隆響聲。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繞著鼻尖兒打轉,遲請青被它熏得頭腦發漲。許是和過往串連,遲請青打小起就頗為厭惡這股味兒——它象征繁瑣的治療流程與身體心理上的雙重折磨。 遲請青能感覺到自己躺在冰冷的擔架上,喉嚨割開成了兩個極端——上半部分已然麻木,而下半部分刺得他想流淚卻流不出,只能哼出簡單的音節進行匱乏的表達。 唯有層層包圍著的消毒水中混入了絲江今序熟悉的氣息,以及掌心貼掌心傳遞來的溫度,清楚的告訴遲請青,他還活著。 這里是人間,一個江今序為他填充起來的人間。 遲請青臨近后半夜才堪堪醒來。 他的脖子被醫療器材固定著,左右能活動的范圍不過小幅度側偏。 病容在遲請青的臉上蔓延開來,他變成了只脆弱蒼白的紙蝴蝶。 遲請青朝左邊看去,江今序穿著件單衣伏在床畔雙手抱頭休憩,他的外套脫了下來,正搭在遲請青的被子上。 遲請青抬頭望著窗外: ——烏云退潮,月亮投來的余光被漸漸瀝干。 而江今序彌補了那片空缺。 如果一定要有什么亙古不變,那一定是旅歸的月亮,以及眼前的江水。遲請青想著。 遲請青的世界是安靜的,他現在沒有信手拈來的音樂,明明丟了優勢,卻想用最簡單、最笨拙的方式以身相許。 褪下光環,他不再是別人眼中的明星歌手,他只想當江今序一個人的遲請青,并盡情獨酌這份月。 第二天,阮凈琳頂著濃重的黑眼圈來探望遲請青,她依照江今序先前的囑咐,給遲請青買了寫字板,和五顏六色的彩筆。 她開導了會兒遲請青,后而遞去紙筆,問遲請青還需要她幫忙從家里捎來些什么。 遲請青眨了眨眼。 恰好從廁所出來的江今序瞧見這一幕,他抬手抹了把因草草洗臉還掛著的水珠,替阮凈琳做了解讀:“他說,要拿他搭在沙發上,最常用的那個毛毯?!?/br> 遲請青托著下巴“唔”了一聲。 江今序正打算用放在兜里窩久了而變得皺巴巴的紙巾湊合擦臉,結果遲請青搶先攔住他,乖巧的遞來了干凈毛巾:“他還要多帶點兒衣服,特別是放在柜櫥里的睡衣?!?/br> 幾乎是遲請青瞥一眼,江今序就翻譯一下,且句句精準,如此以來,阮凈琳記錄的效率翻倍,刷刷刷完成一整頁。 而后遲請青的目光不止步于交代事宜,他主次顛倒,看江今序時摻入大量含情脈脈。 到了最后,遲請青收回視線,他把頭靠在江今序手臂,回來扯著江今序的袖子,似是在商議什么。 阮凈琳讀不懂遲請青的意思,她拍了拍江今序的肩膀求助。 江今序拎開遲請青糾纏的手,一字一頓撇開遲請青的愿望:“喝可樂不行,生病的人得忌口這些?!?/br> 遲請青泄氣的癱回被窩,用江今序的外套蓋著頭,以表沉默的抗議。 在阮凈琳收拾包袱走后,遲請青重新拾起她帶來的紙筆,簡筆畫了一條江河銜接著一汪池水,在旁邊寥寥寫下一橫小字,連同紙筆一起遞給江今序。 紙上鋪著遲請青的問題,以及他懷揣著的不安: ——“你會不會不要我”。 江今序輕松的用小虎牙咬開筆帽兒,他盯著那幾個字看了足足七分鐘,后用筆輕輕的在第一個“會”字那打了個叉。 遲請青接到答案,松了口氣。 他顧慮的不僅是自己崩潰的語言、朝氣的事業,更怕最后連愛人,也會隨之消失殆盡。 遲請青小心翼翼的把紙撕下,卷入口袋藏好。他揚了揚下巴,江今序配合的把手伸了過來。 遲請青一根根掰開江今序合攏的手,他指腹發力,一遍遍在江今序掌心寫著“今序”二字。 然后他又攤開自己的掌心,當著江今序的面,一遍遍不厭其煩描摹著“喜歡”。 遲請青皺眉,覺得寫字實在是太慢了,他欠身撲向江今序的臉,又比了個心,才算滿意。 失語癥令他無法闡述愛意,但愛意的表達,又不限于語言一種。 畢竟是個病人,遲請青在許多方面還是要靠江今序協助。 喉嚨的痛需麻醉稀釋緩解,故而遲請青每天總有段時間動彈不得。 每逢護士來給遲請青換藥,遲請青一人又無法撥動藥管,他便會向江今序投去濕漉漉的眼神,發出“啊啊”的聲音要江今序抱他。 直到江今序像托小孩兒一樣讓遲請青攀在自己身上,護士熟練的將藥液推入他的血管,江今序才會把人從身上卸回床里。 護士敲著殘留的藥渣,瞧著遲請青黏江今序的度,不由調侃句:“你對你弟弟可真好?!?/br> 待護士離開,遲請青又會憑疼為借口讓江今序繼續抱他,并用唇語喃喃:“我不要當你弟弟?!?/br> 坦白說,江今序一邊全天陪護遲請青,一邊還要顧著給人下廚做健康的飯菜,頗為不易。江今序以擔憂外面的飯菜油大會刺激遲請青的嗓子為由拒絕了阮凈琳的帶飯計劃,獨自包攬大局。 也就是在遲請青住院期間,江今序的廚藝突飛猛進,從開始的只會煮速凍食品,慢慢精通于怎樣將補湯熬得色香味俱全。 一碗澄澄雞湯入肚,油而不膩。遲請青舔了舔嘴,晃了晃碗還想再要點兒。 他知道這是江今序親手煮的,畢竟能致力于把枸杞切成規矩的三段,恐怕只有江今序會這樣干了。 在江今序去拿湯勺時,遲請青突然從后抱住了人,他撈過江今序,虔誠的吻過了江今序被燙紅的手。 遲請青喜歡這些,更深深愛著為他付出良多的江今序。 江今序出去洗碗時,一個套著不合身病號服的人悄悄跟在他身后。 江今序敏銳的停下腳步,狹窄的過道里,唯有兩人對峙。 那人從袖子里探出枯瘦的手,他跪在地上,指指自己的喉嚨,又朝江今序雙手呈上一張寫著歪歪扭扭字跡的紙: ——“我知道江約珂制造的失語癥解藥的配方,并自愿當解藥的實驗品,求您救救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