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可意嬌

    顧庭靜低聲說道：“怪我什么呢？我都叫你不要說了?！?/br>
    他說話的熱氣呼在江霖的臉側，隨著聲調平仄的變化，一束氣流忽起忽滅。

    江霖搖了搖頭，幾縷頭發蕩下來擋住了臉，黑漆漆的睫毛籠著丹鳳眼。

    那微微上挑的眼型本來是有些冷傲的，但此刻他的眼皮子哭得又粉又腫，就把那一分清冷化解掉了。在顧庭靜的角度看來，現在的他是十分可憐的。

    江霖不再流淚了，但嗓子哭得啞了，說話有一種分外的哀愁，說道：“是我錯了，我不該說的……”

    他從沒想過要對顧先生傾訴衷腸，現在回想起來剛才那一番話，他自己都覺得頭皮發麻，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說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不該說出來的?！?/br>
    顧庭靜說道：“沒什么人配得上我?！?/br>
    江霖給他這么一梗，竟是無言可對，抬頭看向顧先生，顧先生也低頭看著他，眼神很是寧和。

    隔了半晌，江霖失控的情緒漸漸平靜了，只覺得心情十分苦悶無味，輕輕從顧先生懷抱里掙脫開來，說道：“我走了吧?！?/br>
    顧庭靜說道：“雨大了，等會兒再走?！?/br>
    江霖說道：“留在這兒干什么呢？”

    顧庭靜看見客廳外走廊上，一個秘書站在那里探著頭，像是要請他上去，顧庭靜便向江霖吩咐道：“等著?！比缓箝煵诫x開了。

    天空又轟隆隆落下幾聲沉重的雷鳴，這回兒雷聲離得更近了，就像是在屋頂上盤桓一樣，傾盆大雨澆淋不休，一塊塊窗玻璃上掛著流動不止的水簾。

    江霖看向窗外，仿佛隔著一層朦朧濾鏡，花園里樹木、雕像、水池的線條都柔柔地溶化了，變成了大大小小的模糊色塊，組成一幅寫意畫。

    江霖獨自立在這偌大的廳堂里，雨聲吵極了，讓人失魂落魄。

    一個女傭走進來，江霖恍然回神，說道：“我還是走吧?！?/br>
    女傭有些為難地說道：“對不起，顧先生說雨停了再送您走?！?/br>
    江霖發現她手里捧著衣服，女傭說道：“顧先生請您換件衣服?！?/br>
    江霖這才想起自己狼藉的破衣爛衫，人在屋檐下，反正是拗不過顧先生的，那就等到雨停了再說吧，他便答應了一聲，接過衣服一看，是一件素凈的白襯衫，牌子倒很好，應該是望蘭留在洋房的舊衣。

    江霖把襯衫提在手里摸索著，布料摸起來很是柔軟，窸窸窣窣，好像能聞到望蘭身上的味道，這一瞬間，對望蘭的思念簡直膨脹到了極點。

    江霖脫下開衫和撕爛的T恤，換上望蘭的襯衫，然后把開衫搭在胳膊里，懶得再穿上了。

    女傭請他移駕到雪茄室，江霖說道不必，他在這里比較自在。女傭也不勉強他，又喚了另外幾個女傭進來收拾殘局。

    她們換了地毯，扶起茶幾，又拿了一只簇新的水晶花瓶進來，里面插了一大把白玫瑰和青藤葉，嬌美柔嫩，猶帶著雨水的清新氣息。

    客廳的一切都恢復了正常，女傭們再次請江霖去別的房間休息。

    江霖本來還要拒絕的，但轉念一想，萬一這個時候有什么客人來拜訪顧宅，他們肯定要在這間客廳迎來送往，他占了人家的地方，弄得很不方便，于是就跟著女傭，去了二樓的一間雪茄室。

    江霖心神不寧地坐在沙發上，墻上掛著一臺古董西洋鐘。他看一看時間，再算一算時差，望蘭那邊是上午了，于是撥了一通電話過去。

    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望蘭那邊掛斷了，又等了幾分鐘，望蘭那邊直接打了一通視頻電話過來。

    江霖只得接通，屏幕上跳出顧望蘭的上半身，顧望蘭人在室外，背靠著欄桿，外面是一片極寬闊的綠茵茵的草地，三三兩兩的人們或坐或立，遠遠看著什么人種都有，衣著光鮮，繽紛熱鬧。

    陽光十分燦爛，從鏡頭里看過去，一團日光就像是從顧望蘭肩頭散發出來，和金絲眼鏡融合在一起。

    而江霖這一邊，風聲雨聲無窮無盡，不知哪里的窗戶在風雨中撲打作響，更增凄涼。

    江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說道：“望蘭?！?/br>
    顧望蘭微笑說道：“抱歉，我剛剛在圖書館讀文獻，不方便接電話，所以掛斷了，現在我出來了?！?/br>
    江霖說道：“你在學校？”

    顧望蘭說道：“我在城區的圖書館——”江霖這邊窗外傳來一聲悶雷，顧望蘭問道：“你們那邊下雨了？”

    江霖點點頭。

    顧望蘭仔細打量江霖這邊的視頻畫面，很快就辨認出他身處的環境，問道：“怎么你在洋房？”

    江霖面露苦澀，說道：“今天我出了好大的洋相，在你爸爸面前說了好多丟臉的話?！?/br>
    顧望蘭問道：“噢，怎么了呢？”

    江霖就把韓若冬酒后失言、他到洋房接人、韓若冬抓著他不放、他被激得吐露心事的過程說了一遍。至于他具體說了什么，他就略過不提了，只說是：“一些很不應該說的話?！?/br>
    他雖不明說，顧望蘭哪里猜不出來？無非是江霖和他父親那些感情上的糾紛，他早就知道的。

    現在江霖戰戰兢兢的，第一時間給他打電話，說明江霖更看重他們的約定，而不是那種沒有結果的沖動。

    顧望蘭這段時間遠在異國，難免會擔心江霖和他父親存在著舊情復熾的可能性，現在他疑慮頓消，心里輕松了許多，不由得笑了笑。

    江霖說道：“你笑什么？我心里亂得很?！?/br>
    顧望蘭笑道：“我只是在想，你給人家逼急了的樣子肯定很可愛?！?/br>
    江霖無語，顧望蘭說道：“你外表看起來冷冷的很不好欺負，但其實太好欺負了?！?/br>
    江霖作勢要掛斷手機，說道：“我不跟你說了?！?/br>
    顧望蘭笑道：“對不起，我太高興了?！?/br>
    江霖問道：“你高興什么？”

    顧望蘭不答反問道：“你剛剛是不是哭得很厲害？我看你的眼睛都腫腫的?！?/br>
    江霖用手抹了抹眼睛，干得發澀，有些不舒服。

    顧望蘭凝視著他，說道：“你穿的是我的衣服嗎？”

    江霖低頭看著身上的襯衫，說道：“是他們拿給我的，應該是你不要的衣服吧？”

    顧望蘭說道：“你穿了，我就要了?！?/br>
    江霖笑了笑，隨意地撥開了蕩下來的劉海，說道：“望蘭，我很想你?！?/br>
    顧望蘭拿著手機轉了個身，那一團金燦燦的陽光就從他左肩平滑地溜到右肩，他的面容在光芒中看起來那么美好，輕聲說道：“我也是?！?/br>
    說話間大雨漸緩，雨點的節奏沒有先前一陣那么急迫慌亂了。那噼噼啪啪的聲音，倒讓待在室內的人感到很安然。

    江霖笑著問道：“你什么時候能回來一趟呢？”

    顧望蘭還沒答話，江霖聽到外面有些聲響，應該是書房那里開了門，幾個人走了出來，還有人走到雪茄室來了。

    江霖轉頭看向門口，顧望蘭也就噤了聲。

    只見雪茄室的房門開處，顧庭靜堂堂地走了進來，一眼看見江霖拿著手機坐在沙發上，手機屏幕上是望蘭，便道：“你們在說話呢？”

    顧望蘭喚道：“爸爸?！苯貏t有些緊張地拿著開衫，站起了身。

    顧庭靜走到另一張沙發前坐下，正對著窗戶，可以看見外面的天色雨勢。

    江霖也不知他坐下是什么意思，主動說道：“我們正在聊，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能回來一次?！?/br>
    顧庭靜說道：“最近還是別回來了，官司的事情比預想中的麻煩?！笨戳私匾谎?，“你不要總是打擾望蘭?！?/br>
    江霖心想官司是怎么一回事？聽起來，望蘭出國似乎另有隱情？那么望蘭為什么不跟他說呢？也許……是怕他擔心吧。

    江霖低聲答應道：“嗯?！?/br>
    顧望蘭看江霖像是待不住了，便道：“爸爸，我回頭跟你聯系?！庇侄诘溃骸敖?，你回家路上小心?！?/br>
    江霖說道：“我知道?！?/br>
    掛斷電話，屏幕一黑，望蘭那邊斷了線，江霖又變成孤身一人，他很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但雨還沒停，他捏著手機站在那里，心里斟酌著該如何措辭。

    顧庭靜冷眼看著他，說道：“你心事既然這么多，就該去找個心理醫生說一說，不必磨著望蘭叫他回來?！?/br>
    江霖心道：“可我想他啊?！?/br>
    他不愿解釋太多，抬眼看向顧庭靜，發覺顧庭靜的襯衫肩膀下面有點水痕，便岔開話題說道：“你衣服濕了?！?/br>
    顧庭靜說道：“哪里？”

    江霖抬手往他肩膀上一指，顧庭靜低頭一看，這才看見那水漬，哼了一聲，說道：“都是給你哭的，剛才在書房也沒人提醒我?！?/br>
    江霖心想，恐怕這事情太過細枝末節了，他們在書房肯定是在談論正事，氣氛嚴肅，秘書們看見了，也不太好隨隨便便提起來吧？

    那枚水漬其實很淺，只把布料的顏色略微浸得深了一點，并沒有透到里面去，顧庭靜也就一直沒有感覺到。

    他低頭看著那小小的圓，說道：“一看見我就要哭，真不知道犯了什么沖?！?/br>
    江霖仔細想想，自己剛才那樣也真是丟人，心里很是過意不去，說道：“你換一件衣服吧?！?/br>
    顧庭靜抬起頭，淡淡說道：“罷了，今天左右是不見人了?！?/br>
    兩人一時都無話可說了，江霖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聽窗外雨聲不斷。

    顧庭靜忽道：“我叫人把那小子送回家里去了，我會派人看著他，不許他再喝酒了。至于冬至的調查，我也會看著他盡快處理?！?/br>
    江霖說道：“那就太好了?！?/br>
    顧庭靜說道：“你們小時候就認識，他以前也這么糊里糊涂嗎？”

    現在說起江霖和韓若冬少年時代的往事，江霖都有些恍惚，因為兩人的現狀實在難堪，使得他們那段過去都像是上一輩子的記憶，又或者干脆是另外兩個不相干的人的故事了。

    江霖定了定神，說道：“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但……不重要了，以前是以前，誰也回不去了?！?/br>
    顧庭靜的眼神移向江霖的胳膊，似乎能穿透薄薄的襯衫，看見那一枚亮閃閃的六棱雪花。

    江霖忽然有些難為情，抬手捂住胳膊，低聲道：“別看了?！?/br>
    顧庭靜說道：“都不知道看過多少次了，還差這一回？”

    江霖深吸一口氣，悶頭直往前走，同時飛快地說道：“我還是去別的房間等雨停吧?！?/br>
    顧庭靜坐著一動不動，甚至也不怎么看江霖，但江霖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他伸手握住江霖的胳膊，往自己這邊一拉。

    江霖身形一晃就跌了下來，側身趴在他的腿上，手里的開衫掉在地上。

    顧庭靜抬手托住江霖的脊背，把他抱在了懷中。

    江霖兩條腿還橫搭在沙發扶手上，上半身卻被顧庭靜摟在懷里。他心臟砰砰亂跳，伸手撐住沙發，說道：“顧先生？”

    顧庭靜不語，定定注視著江霖的面容，目光深沉。

    在他不加掩飾的目光中，江霖有些說不出話來，仿佛空氣中忽然產生了極大的壓力，四面八方壓迫著他的身體和心，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

    顧庭靜慢慢把江霖托向自己，兩人的面孔距離很近，可以看見對方臉上的每一個細節。

    顧庭靜臉上淡淡的沒什么表情，但江霖本能地感覺到他在想什么——他肯定是想要吻他了。

    江霖盡量不往顧先生的臉上看，因為不敢和他對視，但他很清楚跟顧先生接吻是什么滋味，而且他知道，接吻之后，眼前這個衣冠楚楚、矜貴地坐在這里的顧先生，就會展現出欲望的一面……

    他會占有他，侵犯他，攫取他身體里所有的美好和溫柔……

    江霖也想要這樣吧？他不能否認這份吸引力。

    他一方面感到戰栗，一方面又竭盡全力抗拒著這種誘惑。

    果然，顧庭靜一只手攬住江霖的后背，另一只摁著他的后腦勺，把他的面孔送到近前，然后低頭吻他。

    江霖轉過頭避開他，低聲道：“我要走了?！?/br>
    他試圖站起來，可顧庭靜的力氣很大，兩條臂膀好似鋼條一般緊緊箍著他的身體。

    掙動之中，顧庭靜的五指深深插入他的盤發，把他凌亂的長發弄得散開來了，江霖披著頭發扭動身體，卻是在顧庭靜懷里蹭來蹭去，兩人的身體都很熱了。

    江霖又急又怕，顧庭靜也知道不該如此，但方才江霖在那里哭著說多喜歡他，為了他不能愛他，他內心又忍受了多大的痛苦，顧庭靜聽在耳中，心里難免起了一些波瀾。

    方才和秘書們談事情的時候，江霖那對粉粉腫腫的鳳眼，一不留神就含著淚在他腦海里浮現……這不是他，不能這樣。

    所以他現在牢牢抱住江霖，強硬地吻住他的嘴唇，然后含著他的唇rou，盡力吮吸咂摸著，那酥酥麻麻的口唇快感讓人欲罷不能。雖然是半霎歡愉，權且將悶解愁消……

    江霖推也推不開顧庭靜，只能僵硬地挺在顧庭靜的臂彎里，偶爾顧庭靜變化角度，江霖呢喃不清地說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顧庭靜低聲道：“不能一直擔著這一樁心事，太麻煩了?！?/br>
    江霖似懂非懂，說道：“那也要忍著，不行……不可以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