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爆發

    顧庭靜沒有答話，先在沙發上坐下，右腿疊放在左腿上，再掏出煙盒，抽出一根香煙，一邊點燃，一邊才說道：“我的車子出了點兒毛病，剛才來的路上就不太行了。到了你家樓下，我就讓司機去送修了，我上來坐坐。待會兒我們出去，要開你的車?！?/br>
    顧望蘭說道：“知道了?！?/br>
    他正要進去拿車鑰匙，顧庭靜又道：“還有我上次跟你說過，要帶給康老先生的那些禮物，你準備好了嗎？”

    顧望蘭回首說道：“早就準備好了，都是按照你說的置辦的?！?/br>
    顧庭靜說道：“拿來，我看看?！?/br>
    顧望蘭頓了頓，然后微笑道：“那些禮物挺沉的，我這里最近不怎么用傭人，我本來想讓你的司機幫忙搬一搬的?！?/br>
    顧庭靜長長吐出一口煙霧，看了他一眼，說道：“這么大個人了，叫你拿點兒東西還怕沉，養得這么嬌氣?！?/br>
    江霖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他們，聞言低聲道：“望蘭，我幫你拿吧?！?/br>
    顧望蘭說道：“謝謝?！?/br>
    顧庭靜沒有言語。

    顧望蘭領著江霖去了另一個房間，各自提了兩只包裝典雅、沉甸甸的禮盒出來，并排擺在顧庭靜面前的茶幾上。

    顧庭靜一手夾著香煙，身體稍稍前傾，另一只手翻開手提袋，略看了看里面的禮盒，便“嗯”了一聲，又靠回原位。

    江霖蹲在茶幾邊，把手提袋重新整理好。

    顧望蘭彎下腰，向江霖解釋道：“有一位康老先生是我父親的朋友，我們今天就是要去看望他?！?/br>
    顧庭靜淡淡說道：“他見過康老先生的，不用你多嘴?！?/br>
    顧望蘭問江霖道：“喔，你認識康老先生？”

    江霖含糊地應了一聲，說道：“康老先生去年做壽擺宴席，我去拜壽了?！?/br>
    顧望蘭說道：“當時我正好有事情，不然我也要跟爸爸一起去拜壽的?！闭f著看了父親一眼，笑道：“所以爸爸你后來就帶江霖去了嗎？我記得那時你們不是已經分開了嗎？”

    顧庭靜懶得理他，一邊吞云吐霧，一邊用手撐著太陽xue，注視著不遠處大露臺外，初秋藍天之下一片高矮參差的水泥森林。

    江霖低聲道：“我是跟著別的朋友一起去的，沒想到剛好在那里碰見你爸爸?！?/br>
    他在地上蹲了一會兒，腹部又開始涌動，這回連胸口都隱隱約約感到不適。

    他皺了皺眉毛，用手撐著茶幾站了起來，身形有點搖晃。

    顧望蘭說道：“那你這兩天去看過康老先生嗎？他中風住院了，你知不知道？”

    江霖吃了一驚，反問道：“他中風了？”

    顧望蘭看他全然不知的模樣，立即道：“不用擔心，他家人及時把他送醫院了，現在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只是出于保險的目的，他們才讓他在醫院再觀察幾天，所以我和爸爸今天要去瞧一瞧他?！?/br>
    江霖跟康老先生只有過一面之緣，實在談不上有什么交情，但突然聽見一個老人家中風遇險，總會讓人感到有些揪心的。

    江霖心想，不知道周珈青會不會來S市看看康老先生呢？也許他已經來過了，只是沒有和他招呼罷了。

    上回江霖和任琦在周珈青面前發生了爭吵，那之后，周珈青頻頻向江霖示好，江霖總是回避著不接茬，周珈青感覺到他在有意識地保持距離，后來除了工作的事情，周珈青就不怎么敢找他了。

    顧庭靜把頭轉了回來，說道：“收拾好了嗎？我們走——”

    叮鈴鈴，門鈴又響了，顧望蘭說道：“爸爸稍等下?！贝掖易哌^去開門，是外賣來了。

    顧望蘭對送餐員說道：“你拿進來吧?！?/br>
    那送餐員一邊招呼著，一邊提著一只好幾層的朱漆仿古食盒進來了。

    望蘭叫的是附近一家中式私房菜館的外送，菜品裝在水墨圖案的骨瓷餐具里，再一層層放在食盒中，原封不動送到客人家里，取出來的時候仍然熱氣騰騰，精致的擺盤絲毫不亂。

    那送餐員麻利地布好菜，就快手快腳離開了。顧望蘭把門關上，又回房間拿車鑰匙了。

    顧庭靜向江霖問道：“你不是會做飯嗎？怎么還吃外面的？”

    江霖說道：“有時候也想換換口味?！?/br>
    顧庭靜“唔”了一聲，沒有答話。

    江霖看顧先生今天好像有些不快，可能是車子壞了的緣故，江霖就想早點走了。

    可是肚子突然來了一下厲害的，狠狠抽搐了一下，腸道整個兒緊絞了起來。痛感沿著腹部傳上來，胸腔充滿壅塞之氣，仿佛就要爆炸。

    江霖后背出了一片冷汗，就在顧庭靜旁邊的沙發慢吞吞坐下來了。

    他是慣會忍耐疼痛的，身上再怎么不舒服，都不會大呼小叫表現出來，只是臉色比平時蒼白了些，面無表情，整個人反倒看上去冷冷的，一副不太高興的樣子。

    所以看在顧庭靜眼里，倒像是江霖故意甩臉色給他看似的。畢竟他們已經分開了，他沒有權利去管他了。

    顧庭靜轉頭看向外面，再不多看江霖一眼。

    顧望蘭拿著車鑰匙走出來了，笑道：“爸爸，久等了，我們走吧?！?/br>
    顧庭靜便摁滅了香煙，起身離開了。

    江霖臉上也滲出了冷汗，終于露出痛苦的表情，但顧庭靜快步而去，始終沒有察覺。

    顧望蘭則沒有急著走，俯身對江霖說道：“你吃了飯再走吧，這家飯店的菜還是過得去的?！彼粶惤?，就看見江霖嘴唇發抖，眼神都有些渙散。他微微一怔，問道：“你怎么了？”

    江霖閉上眼睛搖了搖頭，顧望蘭感到事情不對，追問道：“你不舒服嗎？要不要進屋躺一會兒？是因為剛才的海鮮嗎？”

    玄關那里傳來顧庭靜的喊聲：“望蘭，還磨蹭什么呢？”

    江霖聞言，喘息著對望蘭說道：“你快去吧，不用管我，別讓你爸爸等得不耐煩了?！?/br>
    顧望蘭說道：“我怎么能不管你？你是不是肚子不舒服？你剛才怎么不說呢？”說著伸手搭住了江霖的肩膀，問道：“要不要打120送急救？”

    江霖忙道：“不用，我躺一會兒就好了，我只吃了那幾口，應該沒什么要緊的?！?/br>
    顧望蘭點點頭，說道：“好，那我扶你去臥室?！备┥頂堊×私氐难?，摟著他站起身來。

    江霖坐在沙發上本來還可以忍受，一站起身，排山倒海的反胃感直沖上來，他一下子皺起臉，用手捂住嘴巴，整個人半靠在顧望蘭身上。

    顧望蘭低頭看著他，說道：“你是不是想吐了？”

    顧庭靜左等右等他不來，快步走回客廳。江霖連忙把頭轉到一邊，不想讓他看見自己這副模樣。

    于是顧庭靜一回客廳，就看見江霖低頭埋在顧望蘭懷里，顧望蘭摟著他細細耳語。

    顧庭靜臉色一沉，喝道：“望蘭！”

    顧望蘭回頭解釋道：“他現在身體不太舒服?！?/br>
    顧庭靜冷聲說道：“你別給我婆婆mama、倚風作邪的，趕緊滾出來?！?/br>
    江霖難受地嗚咽了一聲，愈加用力地捂住嘴巴。顧望蘭忙順了順他的脊背，說道：“我先扶他去臥室躺下，爸爸你先下去等著吧？”

    顧庭靜說道：“你要是不想去看康老先生，直接說你不想去就行了，演這一出戲給誰看呢？”

    顧望蘭只得解釋道：“我沒有說我不去啊?！?/br>
    顧庭靜笑了笑，說道：“哦，還頂嘴？”

    顧望蘭不說話了。

    顧庭靜單手插著褲兜，又道：“康老先生年紀大了，可能是俗了些，恐怕你是看不上他，我有時候也受不了。但他好歹是我的相識，看在我的份兒上，你也該對人家客氣一點的。難道你一輩子就只和你喜歡的人打交道嗎？你這不食人間煙火的脾氣，真不知道像誰?！?/br>
    江霖伏在顧望蘭懷里，感到望蘭的身體慢慢繃緊了，望蘭是不是生氣了？江霖強忍著不適，抬頭看向望蘭。

    顧望蘭低頭看著他，兩人眼神交匯，顧望蘭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然后轉頭看向他父親，語氣冷硬些了，說道：“我不知道我又做錯什么了，你對我就這么不滿意？”

    顧庭靜說道：“你沒做錯，難道是我說錯你了嗎？”

    顧望蘭這些日子來涵養功夫好了許多，知道跟父親硬碰硬是沒好處的，微笑道：“爸爸，江霖是真的不舒服，我帶他進去就來?！?/br>
    江霖腦袋暈乎乎的，那股作嘔之氣越來越膨脹，越來越肆虐，而顧庭靜還在這里責怪望蘭，江霖聽得心煩意亂，不知道怎的燃起一股沖動，仰頭沖顧庭靜喊道：“你別再吵他了行不行！”

    顧庭靜的眼神這才落在江霖身上，似乎覺得很好笑，說道：“你在跟我大呼小叫？”

    江霖臉色忽青忽白，從望蘭懷里掙開來，喘著粗氣兒說道：“你總是隨心所欲插手別人的生活，自己滿足了，拍拍屁股走人了，可是事情的后果是別人獨自承擔的，不管結果是好還是壞，你哪里還管人家的死活！”

    顧庭靜劍眉微蹙，說道：“你胡言亂語什么呢？”

    江霖整個人都隨著糾結的腸胃擰巴起來，站都站不穩了，眼中看見的顧庭靜也是水霧蒙蒙的，這才知道自己淌下眼淚了，為什么哭了呢？對著他哭有什么用？

    然而江霖眼淚還是止不住流，胸口難受得幾欲炸裂，語無倫次道：“是我做錯了，你罰我是應該的，可是你……你那樣做……你現在不見我，我也不愿意見你，可你留下的后果一直在影響我們……我……我現在什么都沒有了……”

    顧望蘭壓根兒就不知道視頻的事情，聽得似懂非懂，有些疑惑地看著兩人。

    顧庭靜卻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了，微微一笑，說道：“我說你今天發什么瘋呢，別人不要你了，你精神受刺激了，就來跟我哭哭啼啼么？怎么你也是我的兒子嗎？我欠你的？”

    顧望蘭看他父親不怒反笑，必是非常不快了，江霖是吃不了兜著走的，他趕緊攙住江霖的胳膊，一聲不吭強行把他往臥室里帶。

    然而江霖感到一股強烈的嘔吐欲望，隨著情緒的失控再也無法壓抑，他條件反射彎下腰，掙扎著甩開了望蘭的胳膊，啪的一聲打中了望蘭的手背，聲音異常清脆響亮。

    顧望蘭的手背登時一片通紅，他還沒說什么，顧庭靜厲聲叱道：“你干什么？造反??？”上前用手擒住江霖的脖頸，硬是把他低下去的腦袋掰了起來，喝道：“再讓我看見你——”

    江霖被迫抬起頭，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聲就吐了出來！

    顧庭靜先是一怔，接著胸前感到一片濕熱，不必看也知道是沾染到了穢物，不禁愕然呆住了。

    江霖吐完之后頭暈目眩，模模糊糊看見顧庭靜雪白的襯衫變臟了，心下羞窘得求死不能，說道：“我……”

    剛一開口，又一陣強烈的作嘔感沖上嗓門，江霖連忙低著頭，飛也似奔到廚房的水池邊，把頭低下去，搜腸抖胃又盡情吐了一番。

    好不容易吐干凈了，他臉色慘白，喘著氣兒抬起頭，就看見顧氏父子雙雙驚詫地看著他。

    江霖又羞得伏在臺面上，說道：“你們別看了行不行？有什么好看的？”

    顧望蘭回過神，連忙走過來攙扶江霖。顧庭靜則咬著牙，匆匆去清洗更衣了。

    顧望蘭把江霖帶到另一間浴室漱口洗臉，又攙扶到臥室的床上去。

    江霖躺在床上，神智漸漸清醒過來。

    顧望蘭絞了一條熱毛巾，坐在床沿給他擦臉，微笑道：“爸爸這輩子應該是第一次在教訓人的時候，反而給人吐了一身。呵呵，我真佩服你?！?/br>
    江霖欲哭無淚，說道：“以后我再也不吃你做的任何東西，我今天真是被你害死了?！?/br>
    顧望蘭心道：“又不是我讓你找爸爸吵架的?！笨谥袆t溫言道：“是我不好，對不起?！?/br>
    江霖看他這么好脾氣，又有些難為情，轉過臉去不讓他擦，抬起胳膊擋著面孔。

    顧先生方才用力抓著他后脖子，那力道仿佛還留在他肌膚上，像是隱形的枷鎖。

    他不想再停留在這里，放下胳膊說道：“你爸爸是不是生氣了??？我還是趕緊走吧？”

    顧望蘭笑道：“你肆無忌憚的把他惹生氣了，就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留下我一個人面對他的狂風暴雨么？那可不行，我不讓你走?！闭f著俯身虛虛壓住了江霖，又低聲道：“你剛剛說他的那些話是什么意思？怎么感覺你話里有話的？”

    江霖支吾著沒答應。

    顧庭靜這時沖洗干凈，換上了望蘭的襯衫長褲，沉著臉走進臥室，剛好看見望蘭壓著江霖的樣子，便道：“還鬧呢？等他也吐你一身才好呢?！?/br>
    顧望蘭笑著站起身，顧庭靜走過來，用涼涼的手拍了拍江霖的臉頰，問道：“你怎么回事??？生病了還跑出來見人？”

    江霖不太敢看他，顧望蘭解釋道：“他不是生病，是我今天做的海鮮料理沒有處理好，把他的腸胃吃出問題來了?！?/br>
    顧庭靜說道：“你還學會做飯了？”又問：“那你怎么沒事呢？”

    顧望蘭說道：“他吃了以后說味道不對勁，我就沒去吃?！?/br>
    顧庭靜說道：“你倒是鬼機靈?！?/br>
    顧望蘭笑而不語。

    顧庭靜說道：“你還不去弄點兒藥？笑嘻嘻的站在這兒就能把他治好嗎？”

    顧望蘭說道：“家里有常備藥的，我去找找?！闭f著就出去了。

    房間里安靜了一會兒，江霖睜開眼睛，顧庭靜就站在床邊低頭打量著他，表情很是沉靜，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氣。

    江霖在被子里動了幾下，終于還是低聲道：“對不起，我……我弄臟你的衣服了?！?/br>
    顧庭靜搖搖頭，說道：“罷了?！?/br>
    江霖看他不生氣了，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不由得露出微笑，他瘦伶伶、孤零零躺在一大床雪白被子里，滿頭漆黑的發絲都落在枕上，露出一張白生生的臉龐，烏黑的睫毛籠著斜飛濕潤的鳳眼，嘴唇顏色變得淡淡的，微微透出粉色。

    顧庭靜低聲說道：“你還笑呢？看來也沒有那么不舒服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