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機鋒

    顧望蘭見江霖神情奇特，有些起疑，問道：“怎么？我來的不是時候嗎？”

    江霖強行鎮定下來，說道：“不……我只是沒想到會看見你，是顧先生那兒出什么事了嗎？”

    顧望蘭說道：“我只是找你聊聊天罷了，一定要和我父親有關嗎？”

    江霖疑惑地看著他。

    他們倆的關系說親近很親近，睡都睡過了，還曾經短暫地交過心；但要說疏遠，又簡直跟對頭差不多。

    畢竟他們經歷過那樣一樁恥事，看到對方，只會徒增尷尬，避嫌躲難還來不及，怎么會主動找上門來？

    顧望蘭握著右手掩住嘴唇，像是要咳嗽，但又沒有，思考了幾秒鐘，禮貌地問道：“可以進去說嗎？”

    江霖微一遲疑，開門讓顧望蘭進屋了。

    顧望蘭緩步走進客廳，江霖說道：“你坐吧?！鳖櫷m這才坐在一張單人沙發椅上。

    他雙腿交疊，翹起套著系帶皮鞋的左腳，兩只胳膊平平搭著扶手，手上戴著黑色皮革手套，十分緊貼手型，修長的指關節寸寸分明。

    江霖打量他穿著一套黑色西服，臂彎里又搭著一件黑色風衣，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上每一道褶皺都規矩又聽話。

    上次江霖覺得顧望蘭像一只吸血鬼，這次又覺得他像一位年輕禁欲的神甫。

    江霖問道：“你要喝些什么？”

    顧望蘭不說話，眼神落在江霖手里的相框上。

    江霖索性把那相框大大方方拿出來，故意笑道：“我不知道你來了，剛剛一直在我朋友那里聊天呢。他送了我一幅他自己畫的畫，你要看看嗎？”

    顧望蘭側過頭，瞇著眼睛端詳江霖。

    江霖覺得他這種審視的神態很像他父親。

    顧望蘭很快移開目光，從懷里掏出煙盒，詢問道：“你介意么？”

    江霖暗暗松了一口氣，說道：“你自便?！?/br>
    顧望蘭打開煙盒，抽出一根香煙，點燃送到唇邊，深深吸了一口，之后便將香煙夾在手里，懶懶地撐在頭邊。

    煙霧繚繞著他英俊沉郁的面孔，看起來和他父親又不大像了。

    因為他父親總是帶著從容的微笑，他卻沒有，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時時刻刻擔負著很重的心事，已經懶得做出表情了。

    江霖猜測他半夜來訪的目的，謹慎地坐在不遠不近的沙發上。

    他把相框狀似隨意地放在身邊，又悄悄慶幸先前包上了一層藝術紙，讓人看不見里面是什么。

    其實就算顧望蘭看見了，又有什么關系呢？藝人之間送簽名畫像，有點好朋友互相搞怪的意思，未必就會聯想到別的上面。

    兩人懷著各自的心思，就這么安安靜靜地坐著。

    過了片刻，江霖小聲說道：“要掉下來了?！?/br>
    顧望蘭“嗯？”了一聲，江霖提醒道：“煙灰?！?/br>
    顧望蘭這才注意到一截兒煙灰將落未落。

    江霖拿了一只煙灰缸過來，伸到顧望蘭面前。

    顧望蘭早就習慣了這種少爺做派，也不起身，就著江霖的手，輕輕彈了彈煙灰，隨即想起江霖是他父親的情人，或許不該讓他這么伺候自己，于是直起身子，說道：“謝謝?！?/br>
    江霖微微一笑，表情很溫順，轉手把煙灰缸放在他旁邊的小圓桌上。

    顧望蘭想了想，開口問道：“你今天去拍攝雜志了？效果怎么樣？”

    江霖重新坐回沙發上，無意識地摩挲那相框邊緣，答道：“還不錯?！?/br>
    顧望蘭說道：“今天太陽挺大的，光線很充足，是不是挺有利于你們的拍攝？”

    江霖心想：“他怎么真的跟我閑聊起來了？難道……難道他話里有什么深意？”

    他斟酌著答道：“那倒未必，我不喜歡太陽太大?！?/br>
    顧望蘭說道：“是么？我以為你很喜歡?！?/br>
    江霖說道：“太陽大，影子也跟著變大。尤其是背光的時候，人在鏡頭里完全變成黑影，想躲也沒處躲，很難受的?！?/br>
    顧望蘭說道：“那為什么不晚上拍呢？聽說你們這次拍攝是武俠主題。夜里有月光星光，這份意境應該更切題吧？”

    江霖笑了，說道：“但晚上拍攝，人物不就更加漆黑了嗎？”

    顧望蘭說道：“不試一試怎么知道呢？”

    江霖說道：“小顧先生是不是對攝影很有心得呢？你教一教我吧?！?/br>
    顧望蘭搖頭說道：“那說起來就復雜了，不是那么輕松的事，以后有空再聊吧?！?/br>
    ——江霖聽懂了，顧望蘭在暗示他一起對抗顧庭靜。

    他并不覺得意外，因為顧望蘭是那樣純粹的性格，又遭遇了那樣可恥的事情，他內心必然是十分痛苦的。

    現在他表面上服從顧庭靜，私下里卻拉攏父親的情人，準備想方設法給他父親下絆子，這太正常不過了。

    但江霖有必要摻和到他們父子的戰爭中嗎？上次他硬著頭皮去了，結果可一點兒都不好。

    再說他是要和顧庭靜分手的，可沒有越陷越深、玩火自焚的道理。

    江霖低頭一笑，神態有些羞澀，但語氣透露著一種堅決，說道：“我頭腦不聰明，只會壞事情的，還是不浪費你的時間了?！?/br>
    顧望蘭不動聲色。他料到江霖極有可能拒絕的，江霖雖然對他父親不滿，但還是畏懼父親的權勢，除非……除非逼上絕路……

    房間里一片寂靜。

    過了一會兒，顧望蘭問道：“上次父親到J市，是去視察你們劇組了？”

    江霖說道：“是啊，新聞上也放了?！?/br>
    顧望蘭定定看著他，忽然說道：“下次我也一起來看你吧？”

    江霖一愣，說道：“你在開玩笑嗎？”

    顧望蘭微笑著注視他，眼神里卻沒有笑意。

    江霖感到一陣毛骨悚然。有段日子不見，顧望蘭似乎變了一個人，在某些方面和他父親越來越像……

    江霖不想和他呆在一個房間里了，暗暗思考著怎么下逐客令。

    顧望蘭吸了一口煙，驀地說道：“那副畫露出來了?！?/br>
    江霖嚇了一跳，先是伸手死死摁住那相框，然后才低頭查看，這一看，他又呆住了，因為那相框還好端端放在那里。

    他愕然地看著那相框，后背漸漸發寒。他下意識流露出來的慌張情緒，已經比畫本身更加可疑。難道……難道顧望蘭看出什么了嗎？

    顧望蘭薄唇微分，吐出一縷淡淡的煙霧，心想：“這個演員怎么一點兒不會演戲？”

    他順手摁滅了煙，起身說道：“那我不打擾你了?！?/br>
    江霖心臟怦怦亂跳，送他走到門口，問道：“你這趟來Y省是辦什么事呢？”

    顧望蘭深深看了他一眼，說道：“已經沒有事了?！?/br>
    他走了以后，江霖反復思考他的言行，胡亂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任琦叫江霖一起吃早飯。

    江霖魂不守舍地去了任琦房間。任琦問他昨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他含混地搪塞了幾句。

    幸好，任琦只是想在分別前見江霖一面，才會早早起床吃早飯。吃著吃著，他就哈欠連天，閉著眼睛快要睡著，弄得江霖哭笑不得。

    沒一會兒，歡歡姐等人過來照顧任琦，看江霖坐在這里，難免又寒暄起來，江霖只能打起精神應酬。

    吃完早飯，任琦他們先走一步。上午十點多，江霖和桃桃也來到機場，準備回J市。

    候機區域有一溜兒奢侈品店鋪，H牌店頭已經掛上了江霖的單人海報，黑白分明，高級極簡，穩穩當當撐起了整個門面。

    江霖看見自己的臉印在那平面上，心里又高興又感慨，還有些微妙的自卑。

    當天的航班很準時，江霖晚上就回到古鎮，繼續拍攝。

    沒過幾天，雜志官博就公布了雙人封面的預告圖，江霖和任琦被PS成了兩個黑影，微博配文則是：“開年刊神秘封面嘉賓，敬請期待?！?/br>
    縱使官博故弄玄虛，但粉絲們早就知道江霖和任琦一起拍了雙人封面，在評論區熱熱鬧鬧吵成一團：

    “為什么江霖老是捆綁琦哥？請江霖站起來?！薄斑@是跟雜志合作的封面，請問誰是男主誰是男二？到底誰捆綁誰？”“可笑，太子的男主不是搶來的？”“換演員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任琦不愿意可以不接啊?！薄爸挥形乙粋€人覺得封面挺好看的嗎？”……

    又過了三天，公布了正式封面圖，同時附上電子刊預售鏈接。

    任琦、江霖和的微博都轉發祝賀，任江兩人連頭像都換成各人在封面里的截圖，被粉絲稱為是“情侶頭像”。

    說歸說，粉絲還是一窩蜂前去購買，電子刊預售銷量驚人。

    電影乘勝追擊，其他宣傳手段也開始發力。

    除了常規的通稿水軍營銷號，電影方還和國內一些服飾、美妝、文創等品牌搞合作，一時間，鋪天蓋地都是聯名款，滿世界都是古裝的江霖和任琦，風風火火好不熱鬧。

    珈青食品則主動聯系電影片方洽談合作，很快推出聯名款零食禮包。

    包裝上印的是江霖的單人電影海報，倒不必他再花時間拍攝新物料。

    周珈青在微信上找江霖聊了不少工作的事情，又拐彎抹角打聽什么時候殺青。

    江霖說快了，周珈青扭扭捏捏要請他吃飯。原來周珈青常往國外跑業務，這段時間難得留在國內。

    江霖暗暗好笑，同時注意保持距離，只說有空一定去。

    十二月下旬，江霖的戲份正式殺青，其他角色的戲份也快要收尾。

    劇組讓江霖多留幾天，到時候一起吃慶功宴。江霖暫時沒有其他行程，也就留下來了，每天照舊早起去劇組，從旁觀者的角度看他們怎么拍戲。

    這一天晚上，江霖還在片場，忽然收到顧庭靜的短信，說是要見他。

    江霖離開片場來到路邊，一輛車等著接他。

    他以為又要去上次那家溫泉酒店，上車以后卻開向了不同方向。

    江霖忍不住問道：“這是去哪兒？”

    司機說道：“顧先生前段時間一直在B市，今天是來J市開會的，但會議臨時出了些問題。顧先生就耽擱下來了，今晚歇在曼禪山莊?！?/br>
    曼禪山莊離江霖上次拍電影的影視城很近，但離古鎮很遠，坐了兩個小時的車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