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一念地獄

    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呢？

    縱橫交錯的血痕布滿了原本英俊白皙的皮膚，無數的沙礫石子肆意占滿那翻開的皮rou中，一只眼球因為撞擊已有大半吐出了眼眶，干涸的血跡一直順著眼眶蔓延向腦后。鼻子也不自然的歪向一邊，嘴大大的張著，里面的牙齒卻是碎落了不少。

    這真是一張慘狀至極的臉，也是他最親的哥哥的臉。

    無數滴眼淚自他眼眶流出，匯集成一股淚線，接連不斷的滴在那張臉上。季星辰緊緊咬住左手才能控制住自己不發出聲音來。

    “據那個貨車司機稱，事故的全責都在星揚。他本來就是勻速行駛，是星揚一下提速，才撞上他的?，F在警察也還在另一個房間詢問，你jiejie也在那邊?！?/br>
    從門內進來的方圓，一看到星辰還在一瞬不瞬的盯著遺體。他連忙上前將白布蓋好，即便是星雅那樣堅強的人看一眼也立馬轉過身不敢再看，可是他竟然已經站在遺體前好幾分鐘。

    而此時的星辰完全沒有聽到方圓的話，他腦海中閃過的，全是一幕幕從小到大哥哥的畫面。小時候兩個人一起掀女孩子的裙子，一起被爸爸的竹棍打得哭天喊地，又一起偷mama的錢出去花的一分不剩。小學時聽著已經是初中生的哥哥怎樣撩妹，還每次都將女孩子送給他的好吃的帶回來給他吃。反而是最近幾年，他似乎連話也沒跟哥哥多說上幾句，他不知道他在公司的情況，也不知道他是否談了女朋友，甚至連他平時在外面住在哪里也一無所知。

    他不但是個不孝子，還是個不孝的弟弟。有多少次，他看到哥哥對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時，都選擇冷漠無視。是他自己要將他的好意重重推開，現在，就算是他想接受，也永遠來不及了。

    “嗚嗚……”細微的嗚咽聲還是自他口中傳出來，他手掌上早已猩紅一片，即便這樣，他的牙齒還是緊緊咬著不曾松口。

    “星辰，想哭就哭出來了吧！你這樣會傷了你自己的！”方圓伸手極力想將他的左手自口中解救出來，奈何使出全力竟未能扳動一分。

    過了好久，方圓才感到他的口中有一絲松動，連忙拿下他的手。上面的牙齒印已經深入rou中，血水正幽幽的往外流，方圓趕緊取出口袋中的面巾紙按住他的傷口。

    這時走廊上卻傳來了一陣說話的聲音，方圓帶著他出了房間，又小心的將門關好。

    “大致情況我們都了解了，保險公司會處理后續的問題的?！币粋€刑警拿著個小本本站在走廊上，他旁邊是一個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

    “那我的損失怎么辦??？警官，我可是一直遵守交規的！”男子顯然對刑警敷衍的話不甚滿意。

    “都說了保險公司會處理！”刑警顯然也是被他纏的煩了，兇狠的吼了一句，又轉身對一旁的季星雅道：“關于他剛剛的提出的那一點，我們也會盡快調取監控錄像調查清楚?！?/br>
    “我說的都是真的，剛開始真是一輛路虎在我后面來著，不知道怎么的就換成那輛卡宴了。那車速真是，現在我小心肝還怕的直跳，你確定他沒有喝酒？”男子夸張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哪有意識正常的人這么找死的。

    “龔先生，你放心，等事故責任認定出來之后，該怎么賠償我們都會盡力賠償你。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隨時找我！”季星雅沉聲嘶啞開口，從自己包包里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中年男子。

    男子這才閉上了嘴。

    “那我現在就帶他去警局錄一份口供，你們，節哀！”

    刑警朝眾人點了點頭，帶著那人離開了殯儀館。

    四周一下安靜下來，季星雅看看滿身酒氣的季星辰，他臉上的眼淚還來不及擦干。又低頭盯著那被血液浸得通紅的紙巾，最終沒有說任何一句話。

    “走吧！”

    她對一旁的方圓開口，又轉身扶起還坐在椅子上的季臨風，老人的眼睛卻是一直盯著那扇關著的房門。

    “揚兒……”

    老人肝腸寸斷的叫了一聲，季星雅則是拼命忍住自己的淚水不讓自己再次哭出聲來。她強迫自己不再看那邊一眼，扶著季臨風堅定的往前面走去。

    而后的方圓也是拉著季星辰跟上二人的步伐。

    車內如死一般寂靜。

    誰也沒有說話，就這樣一路無語。半個小時后，方圓終于將車停在了醫院樓下。

    三樓的病房里，林小凡正坐在床上一個勁的哭泣。一旁的方瑤趴在爺爺懷里，不知道外婆為何會哭的這樣傷心。剛剛她進來的時候，外婆也只是匆匆看了她一眼，并沒有像以前那樣將她抱著親她的臉蛋。而奶奶也是在一旁安慰外婆，自己也不住擦眼淚。

    “爺爺，外婆她怎么了？還有mama外公他們呢？怎么都不在？”方瑤疑惑的開口問道，剛剛明明她在家里都已經睡著了，爸爸卻匆匆忙忙的趕出去。不一會兒連爺爺奶奶也帶著她出了門，一到醫院就看到外婆坐在床上泣不成聲。

    “哎……”爺爺并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深深的嘆了口氣。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爺爺趕緊抱著她起身，她看到mama扶著外公，還有后面的跟著的爸爸和二舅。

    “老頭子，星揚他真的……”

    外婆看到門口的人，趕緊起身問，眼里還有一絲希冀。但看到眾人沉默的臉后，又再一次“哇”的一聲哭出來，比剛剛哭的還要悲痛。

    這一聲悲喊似乎觸動了在場所有的人，她看到大家都各自流淚，就連爺爺也騰出一只手來抹向眼角。這樣的場面是她這個年紀小女孩從來沒有經歷過的。

    “爺爺，我怕……”

    方瑤扯了扯老人的衣領，小聲的開口，對方卻是沒有任何反應。

    “星辰，星辰……嗚嗚嗚……”

    這時外婆又在叫二舅了，她看到站在最后的男子木然的穿過眾人走到病床前。外婆一把將他抱住，嚎啕大哭出聲?？谥羞€在不住念叨：“星辰，星辰……你哥哥他，就這樣走了哇……”

    而被抱住的二舅只是一個勁的流淚，并沒有哭出聲來。她還眼尖的看到二舅一手緊緊握住另一只受傷的手，有什么鮮紅的液體正從那指縫中流淌出來。

    mama忽然捂住嘴往門外跑去，爸爸也緊隨其后追了上去。

    她也好想跟出去看看，可是大家注意力還集中在床上的母子兩，并沒有留意他們。方瑤只能時不時的望向門口。

    “你不要碰我！滾！”

    門外突然傳來mama的一聲大喊，然后就是爸爸急切安撫的聲音。

    這下大家的注意力瞬間被門外的聲音吸引，離的最近的季臨風趕緊轉身走向門外。而她也如愿以償的被爺爺快速抱到門外，奶奶也跟了上來。

    “星雅，你不要這樣?！?/br>
    寂靜的走廊上，mama坐在靠墻的一排椅子上，而爸爸正蹲下身想去擦mama的眼淚，卻被mama一把無情的揮手打開。

    “我說了不要碰我！滾遠點！”

    mama再次對面前的爸爸咆哮出聲，她眼眶紅的厲害，眼淚也如斷線的珠子不住往下掉。方瑤從來沒看到過這樣的mama，在她眼里，mama就算是不溫柔也從來不會表現出這么兇狠的神情?？墒沁@一刻她卻是像極了一個發了瘋的母獅子，對，像電視里那些兇狠的母獅子一般，對著它的獵物齜牙咧嘴！

    “星雅，是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

    爸爸則像極了那些可憐的小綿羊，不斷的在mama面前祈求憐憫。

    “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你，離婚吧！”

    mama的表情瞬間就冷漠下來，什么是離婚？為何爸爸在聽到這句話之后好像連站也站不穩了，而爺爺抱著她的手也忍不住握緊了，一旁的奶奶怎么又是一副那樣震驚又不敢相信的表情。

    “你又在那里發什么瘋！”

    還是外公率先吼出了一句，他這一喊，mama爸爸的表情瞬間就變了。mama抬頭看了看這邊，眼神最后卻停留在我身上，她眼里都是些什么情緒我根本就看不懂。不一會兒她就轉過頭去擦眼淚。而爸爸卻是立刻站起身來，強顏歡笑道：

    “星雅只是開玩笑，大家不必當真?！?/br>
    “星雅，方圓究竟做了什么對不起你的事，你要跟他離婚?！?/br>
    這時一旁的奶奶卻有點不依不饒了，連爺爺扯她的衣角也完全不理會?？粗约旱膬鹤釉谒媲澳敲吹吐曄職獾牡狼?，是個媽看了也受不了。何況平時她就覺得自己這個兒子活的夠窩囊的，若真是離婚，她絕對是第一個沒有意見的。

    “媽，你怎么又，也不看看現在是什么情況……”爸爸用有些責怪的眼神看了看奶奶，又連忙向我這邊的爺爺遞眼色。

    “是啊，老婆子，都什么時候了，還去說那些……”爺爺也開口了。

    “星雅，你說??！”奶奶卻是像沒聽進去爸爸和爺爺的　　話，眼睛一直盯著mama。

    “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不用你們管?！眒ama還是那個冷漠的口氣，低著頭誰也不看。

    “你再說一遍！”

    這下外公是真的發怒了，他抬腳就要往mama的方向走去，還好爸爸及時攔住他。又連忙朝爺爺使眼色，這下爺爺終于松開抱住我的手，將我放在地上。終于輪到我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方瑤邁開步子就直往季星雅懷里鉆。

    “mama，你不要像剛剛那個樣子，瑤瑤從來沒有看到過你那樣自己，真的嚇死我了?！?/br>
    “是mama不好，以后不會了?！?/br>
    季星雅臉上剛剛止住的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

    “mama你別哭了，你再哭瑤瑤也要忍不住哭了，mama?！?/br>
    方瑤抬起自己的小手努力去夠mama的臉龐，想為她擦去臉上的淚水。

    “好，我不哭我不哭?！?/br>
    嘴上這樣說，眼里的眼淚卻掉的更兇。季星雅一把抱起方瑤，將她的臉擱在自己肩頭，不讓她再看到自己的眼淚。

    “mama剛剛說的離婚是什么意思，是要和爸爸分開嗎？”

    她好像隱隱約約聽到幼稚園的小朋友提到過這個詞，然后那個小朋友就很傷心的哭了。她還告訴她以后只能跟爸爸一起生活，再也見不到mama。那不就是爸爸mama分開的意思嗎？

    這句話一出連季星雅都驚了一下。

    “瑤瑤不想讓爸爸mama分開，mama答應瑤瑤好嗎？永遠永遠不和爸爸分開?！?/br>
    為了加重語氣她還特地用了兩次那個詞。

    半晌，季星雅才開口：

    “好，mama答應你，永遠永遠不和爸爸分開?！?/br>
    這下方瑤才露出笑容。

    方圓心下這才松了口氣。

    待眾人再次回到病房，林小凡已經睡著了，季星辰小心的將枕在她身下的手取出來，又細心地為她蓋好被子。才起身走開了些。

    季臨風走到病床前，坐在之前季星辰坐的椅子上，伸手為愛妻撫開汗濕的短發，又為她量了量額頭的溫度，才放心的守候在她身旁。想必她已經是哭的累極了，才會連門外那么大的動靜也沒有聽到。

    “方圓，你帶爸爸mama還有雅瑤，回去休息吧！”

    季星雅將昏昏欲睡的方瑤遞給方圓，又轉身對坐在凳子上的季臨風道：“爸爸，你也回去休息吧！我讓忠叔來接你?！?/br>
    “不，我就在這里，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處理吧！你回去休息?！奔九R風開口拒絕。

    “要不我留在這里吧，反正明天是星期天沒有課，我讓爸爸mama帶瑤瑤打車回去！”方圓又將方瑤遞給自己的父親，現在他確實想極力表現自己。

    “不用了，這么晚老人家打車也不方便，你還是一起回去吧！”季星雅依舊沒有看方圓，只是抬頭仔細看了看病床上的吊瓶，水就快吊完了。她伸手按了下護士玲。

    “我……”

    “既然星雅都這么說了，兒子，我們還是回去吧！我看親家母也緩過勁兒來了，你在這里也幫不上什么忙！”

    方圓正想開口，卻被自己的媽一下搶過話題，不得已，他只能領著二老和孩子，走出了病房。

    屋內一瞬間安靜下來，季臨風又坐了一會兒。無奈年紀太大，再加上今天幾乎用盡了力氣，他顯然有點堅持不住，身子不自覺的往一邊倒。

    “爸，我在旁邊已經開了一間空的病房，你先去那邊休息吧！等我累了再去換你?！奔拘茄欧銎鹨呀浝鄣綐O致的季臨風，往隔壁病房走。

    “那你記得要叫醒我，不能讓你一個人頂一整夜?！?/br>
    “當然……”

    二人的聲音漸漸小了，季星辰就如空氣一般靜靜的站在病房里。明明他才是那個最應該守在病床前的人，偏偏他們根本就好似他不存在一般，什么時候，他在他們眼中的印象已經糟糕到了如此地步。

    等季星雅安頓好了季臨風，看著還一動不動站在病房里的季星辰。

    “你還不走嗎？”

    她故意一臉驚訝的看著他。

    “我留下來陪mama?！?/br>
    季星辰低聲開口。

    “就以你現在這幅樣子？一身酒氣，衣服臟的跟叫花子一樣，就不怕把mama熏到嗎？你還是回去洗個澡，換身干凈衣服再來吧！”

    季星辰看了看季星雅的衣服，除了沒有滿身酒氣，衣服上也是東一塊西一塊的污漬。其實她現在的情況，并沒有比他好多少。

    “還是jiejie你先回去換下這身臟衣服吧！”

    季星辰走到一旁的小沙發上，閉目休息。

    “星辰，以后就剩下我們兩個照顧爸媽了?！?/br>
    季星雅也走到他旁邊的另一個沙發坐下，無比認真的開口。

    “我知道?！?/br>
    依舊是低沉的三個字從他口中吐出。

    “所以，jiejie真的希望你能改掉以前的脾性，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學業上，以后好來公司幫我?！?/br>
    這一次他卻是沒有說話。

    “難道你還要跟那個季小悠在一起？你怎么就聽不進去……”

    “她跟這次的事情沒有關系，這只是個意外！天災人禍我們無法阻擋，你不能因為這個就左右我的人生！”

    季星辰突然睜開眼打斷她的話，眼里是從未有過的決絕。

    都這個時候了他居然還是如此固執的堅守著心中的執念！

    “你滾！就當爸媽沒生你這個兒子，滾滾滾！”

    季星雅連用好幾個滾子，她起身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抓起沙發上的季星辰，推搡著他趕到病房外，然后就“砰”的一聲將病房門關上。

    剛關上又有些后怕的看看病床上的人，好在mama睡的熟并沒有被吵醒。

    “姐夫是個好人?！?/br>
    留下這句話，季星辰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哼，都這個時候他倒還有閑心管她的閑事。季星雅靠在門后無聲的在心底諷刺一句，再次回到剛剛的沙發閉目小憩。

    而當季星辰回到自己小區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快一點鐘，他疲憊的掃過樓下停著的一輛銀灰色的路虎。又步履虛浮的爬上三樓。

    門是開著的，燈也大刺刺的亮著。

    “小悠！”

    季星辰忽然就來了力氣，三步并著兩步的跑到了門口。

    客廳的沙發確實坐著一個人，卻不是他心心掛念的女孩。

    “季星辰，我們又見面了?！?/br>
    魏凌空悠閑的點燃一支煙，就那樣淡然的看著門口狼狽不堪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