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她不是她

    在季星辰看來，他腦海中幻想的成年后的顧忘憂，就算不會太離經叛道，那也會是極其有個性的一個女孩子，畢竟她有勇氣做了可能成年人都無法做到的事情，她的內心應該是非常強大絕不會因為一些小事情就羈絆住自己。

    可是再看現實中呢？

    她臉上隨時都帶著親切又恭敬的微笑，去趟超市她對所有人都笑了，甚至連打掃清潔的大媽都沒放過。別人問什么她也很有禮貌的回答，就算是有人撞了她連一聲抱歉也沒說，她也能一點也不生氣，甚至連一點不滿都沒有。

    她對錢很節約，在超市的每一分錢都算的很清楚，買個鍋也要計算半天，即便那是用的他的錢，她也當成自己的一般精打細算。

    最讓他忍受不了的就是她的嘮叨，要知道五年前那個女孩子可是酷的多說一個字都嫌麻煩的人！現在呢，她能因為他買了碳酸飲料而說出那么大一堆話，現在也是，因為吃個西瓜，她就能說出那么多大道理。她簡直活的比一個老人家都還要謹慎。

    這真的是他記憶里那個倔強又決絕的女孩子嗎？難道五年的牢獄之苦真的能讓一個女孩子完全磨掉以前的脾性嗎？就像偵探社的經理說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人的本性哪里就是那么容易被磨滅的，可是現在他面前的季小悠真的跟五年前的顧忘憂完全不一樣。如果不是那身體上的疤痕，他都要懷疑自己肯定是找錯了人！

    這么說吧，他更希望自己找到的顧忘憂是一個跟之前差不多，對任何事情都漠不關心，話不多，也完全不愛笑，更不會那么在意自己身體的一個人。而且雖然冷酷無情，但是卻有一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心?？墒乾F在的她呢？懦弱膽小，還對身邊的一切都萬分謹小慎微，她就像是一個活在鋼絲上的人，每走一步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以前的那種灑脫早已經不復存在了。

    可他又怎會知道，沒有經歷過她那樣人生的人，是永遠無法想象一份平淡的生活對她來說有多么可貴。

    “換腦？怎么可能呢？”

    她居然還很認真的思考了一下他說的話，才開口回答他。

    “算了，我去洗澡了?！?/br>
    季星辰說著就往衛生間走。

    “哎，你茶還沒喝呢？”

    可是對方已經“砰”的一聲關上了衛生間的門。

    “真是浪費呀！”她坐到沙發上，捧著那杯茶，邊看電視邊慢慢的喝著那杯茶，不知道電視里演了什么搞笑的情節，她邊喝茶還邊咯咯的笑出了聲來。

    季星辰聽著那清脆的小聲，將淋浴的冷水打開，自己整個站在淋浴下，足足淋了好幾分鐘，他才將身體里的燥熱沖去，可是心里的煩躁感卻是怎么也揮之不去。

    十分鐘之后，季小悠看著季星辰從衛生間里走了出來，他腰間圍了條浴巾，雙手正拿著一塊毛巾快速的擦著自己的頭發。他也看了她一眼，徑直去了臥室。

    季小悠對他眼里的神情看不懂了，好像有點冷漠，有點生氣，又有點失落，是她哪里惹到他了嗎？難道就因為她逼他喝這杯茶就讓他對她產生這么多不滿??？

    看著自己手中已經喝完的杯子，她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關掉電視，她也洗了個澡。下午出去走一圈她也滿身是汗，但是洗完之后看了看自己今天穿的衣服，她聞了聞確實有一股汗味了，但是外面陽臺晾的衣服還沒有干，就算是干了她也不一定有勇氣能穿。讓她直接裹著浴袍出去她也實在做不到，最后咬了咬牙她還是將之前的衣服穿上，雖然有點汗味但是現在也別無選擇了。

    出了衛生間她又在客廳逗留了一會兒，看了看已經指向十一點半的時鐘，她無可奈何的關掉了客廳的電視和燈，既然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她還是不要做那個縮頭烏龜的好。

    她躡手躡腳的走到臥室門口，真希望季星辰已經睡了?？僧斔崎_門的一剎那，卻看到他正半躺在床上吞云吐霧，手里的煙已經燃了大半，而他就在那一片煙霧中，靜靜的盯著對面的墻。

    “你居然還抽煙，這樣對身體多不好！”

    季小悠立刻上前拿走他手里的煙，踩在地上狠狠的熄滅。

    看吧，她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那么毫無畏懼！

    他沒有說話，只是伸手關掉了床頭的燈，慢慢的躺下了。

    她卻是有點愣愣的看著他這一連串的動作，剛剛還氣得不行的心瞬間就冷了下來。

    “季小悠，為什么你會變了這么多？”

    黑暗中，響起季星辰有點悲涼的嗓音。

    變了這么多？他是什么意思？

    昨晚他們不還是除了五年前那個雨夜之后第一次見面嗎？到現在也才一天多時間，他居然會說她變了那么多？

    瞬間想起剛剛他在煙霧繚繞中看著對面墻上的照片時，他眼里除了恨，竟是有一絲迷戀的。

    他就是指的現在的她和五年前的她比起來變了那么多嗎？

    可是那晚他們不過待了幾十分鐘，說的話還不超過十句，他就能知道她是怎樣的一個人？

    站了好半晌，季小悠也才合衣慢慢的躺下，她只是躺在床的邊緣，離他有一大段距離，她就那樣安靜的躺在床上，輕輕的閉上了眼睛。

    她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可是她心里卻有一個不甘的聲音響起：你以為自己很了解我嗎？

    早上六點鐘，季小悠準時醒了過來，她看了看還閉著眼的季星辰，二人中間居然還隔著那一大段距離，看來他們都是睡覺很老實的人。

    她起身走出了臥室。

    而身后的人，隨著她的離開，也睜開了眼睛。又是一夜無眠，季星辰有些充紅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離開的人，隨后就聽到了一陣關門聲。

    她離開了。

    那陣關門聲狠狠的撞在他的心上，但是他沒有任何動作，過了一會兒，他又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季小悠沿著小區慢慢的跑了一圈，這邊沒有學校那樣的cao場不是很好跑步，但是她還是堅持跑了一圈，然后在小區的角落看到一個健身區，此時有幾個老人正在那里鍛煉。

    她走到一臺腳踏機前，開始運動了起來，而一旁的另一臺腳踏機上，已經有一位大爺練了半天了，他看了看季小悠，對方卻是友善的給了他一個微笑。

    “小姑娘，你這么早就起來健身??？”大爺看她挺和善的，就主動聊了起來。

    “是啊大爺，我基本上每天都是這個時候起來跑步?！奔拘∮普J真的回答，絲毫不因為對方是個老頭子就不想理他。

    “那你可真厲害，我們這些老人家有時都想偷偷懶呢！像你這種小姑娘不多了?！崩洗鬆斂粗拘∮?，忍不住比了個大拇指。

    “哪里哪里，還是有很多人跟我一樣?！奔拘∮浦t虛的回答。

    “怎么之前沒有看到你呢？”若是像她說的天天這個時候起來，不可能看不到。

    “哦，我昨天才搬來這小區的?！?/br>
    “那你住在哪一棟??？看你的樣子還是個學生吧！怎么在外面租房子住嗎？”這老大爺管的也真多。

    “是啊，我就是圣城大學的學生，搬出來是想找個清凈的環境好好學習，我就住在前面那棟……”

    季小悠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棟大樓　。

    而此時的季星辰正站在陽臺上看著季小悠伸手往這邊指來，他知道她有晨練的習慣，沒想到她鍛煉的時候都能跟一個老大爺聊的那么起勁。兩人分手時還互相道了別。

    季星辰的臉冷的像是要滴出水來，他就一直用那攝人的眼神看著季小悠慢慢朝這邊走來，又慢慢的走上了樓，然后就突然沒了聲音。

    季小悠走到門口才尷尬的發現，她剛剛完全沒想到要帶鑰匙出門，現在她被關在門外，而季星辰很有可能還睡的跟個死豬一樣。

    現在怎么辦？她是趁這個時間回學校去還是就在這里等著？反正他一向要睡很久的，現在回學校再回來他可能都還沒醒，這樣也沒關系吧??！可是萬一他要是醒了那豈不是會令他產生誤會？到時候他對她的誤解豈不是更大？

    季小悠在門外糾結了整整十分鐘，最后，她還是抬手敲了敲門。沒想到門卻瞬間開了，季星辰就一臉寒霜的站在門口。

    他也在門后整整站了十分鐘了。

    “原來你已經醒來了呀？我忘了帶鑰匙本以為要在門外關好久了?！?/br>
    季小悠朝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可對方還是一臉冰霜的看著她。

    過了一會兒，他才轉身直接走進了臥室。

    季小悠看著他的表情，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她默默將門關上，然后坐到了沙發上。她該怎么辦呢？還有什么辦法，才能將他從對五年前那個顧忘憂的執念里拉回來。

    她深深將頭埋在膝蓋里，難道非要讓她再一次變回以前的樣子，他才能滿意嗎？可是她這五年來建立起來的習慣早已經令她忘記了以前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樣子。更因為她不想，她一點也不想變成那樣，現在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他憑什么要她變回去？就因為她令他陷入了無盡的深淵，他就應該這樣要求嗎？

    最不該的就是她真的不應該在那個雨夜找上他，就算是找上他也不應該在他心里留下這么深的執念！

    可是現在事情既然已經都發生了，她絕對不能就這樣讓他繼續沉淪下去！她既然已經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救他出這苦海，說什么也不能開剛剛開始就選擇放棄。對！不管是以前的顧忘憂還是現在的季小悠，無論性子再怎么變，那顆始終向往光明的決心終究不會改變。

    她突然抬頭從沙發上站起來，眼里的神情是從來沒有過的堅毅，她一定要好與他談談，不管用什么辦法，一定都要讓他從那執念里走出來。

    她快步走到臥室，臥室的門并沒有關，季星辰又像昨晚那般，躺在床上靜靜的抽煙，眼睛始終盯著對面墻上的照片。

    季小悠立刻走到那面墻邊，伸手用力的撕下那些照片。

    “你干什么？”

    季星辰看到她的動作，一個閃身就下了床，上前緊緊的抓住她還想繼續撕下去的手。

    “季星辰，我告訴你??！五年前那個雨夜的顧忘憂早已經死了！現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有我這個季小悠！”

    她回過頭來狠狠看著眼前的男子。

    季星辰心下一驚，她眼里是他從來沒有看到過的堅定與凌厲。

    不過不一會兒他就忍不住嘲笑出聲：

    “怎么，才多長時間啊，就已經無法再面對自己的過去了？”

    字字句句都是在諷刺她的虛偽。

    可是接下來，他卻一句話譏諷也說不出口了。

    “哎，季星辰，到底是誰不敢面對??？”季小悠的眼神不變，聲音卻低了下去，可是她說的那些話卻比雷霆之聲更讓他震撼。

    “我承認在第一次看到這些照片的時候很震驚，也會想過逃避，但是那只是一時的情緒使然。等我冷靜下來之后，我更多的卻是想著怎么樣去坦然接受。這些照片就算現在你讓我再看一輩子我也不會再有怎樣的反應?！彼e起手中已經被抓的皺巴巴的照片：

    “可是你呢，你整晚整晚看著這些照片無法入睡，你的心還始終停留在五年前的那個雨夜。只怕這才是造成你無法入眠的真正原因！”

    她說的對，三年的高中時光他的睡眠并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在得知自己身體的問題以及聯想的那晚的事情之后，他才開始失眠的吧！

    “你口口聲聲說我變了這么多，其實，除了雨夜的那晚和后面你在電視里看到的我，你心里真的了解過我嗎？”

    這句話猶如一記重拳，狠狠的砸在季星辰心上！

    “你看到的只是那個在雨夜里滿臉決絕又不顧一切的我；還有電視里面目空一切，冷漠無情又毫不在乎的我；你還看到那個僅僅用一個小小手段就心狠手辣的逼死了一個老太太的我。你以為這就是我的全部嗎？”

    說到這里，季小悠已經忍不住的掉下淚來，如果有的選擇，就算是讓她死，她也絕不會這樣做。

    “在你眼里顧忘憂就是那個小小年紀就能冷酷無情到殺死自己的養父母，然后又用陰險狡詐的計謀，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身體來逃避責任的如此精于算計的小女孩吧！”

    她說著又轉身撕去墻上的一張照片，而這一次季星辰沒有在出手阻止他。

    “這就是你心里幻想出來的我吧，可是當你找到了現在的我，卻發現我跟你記憶中的顧忘憂完全不一樣?，F在的季小悠膽小懦弱，對誰都是恭恭敬敬，對每一天的生活都充滿了憧憬，愛惜自己的生命已經到了如此的地步，你很失望吧！”

    看吧，現在他眼里都還是掩飾不住的失落。

    “可是你心里的那個顧忘憂真的就是全部的顧忘憂嗎？你看到過她剛開始因為受不了折磨而跪著哭著求養父母放過自己的軟弱表情嗎？你看到過她向著天上的月亮懺悔自己小心的過錯，以為這樣就能求得天上的神仙幫助自己的天真幼稚嗎？這些你都沒有看到過，你甚至不知道，不管經歷多少磨難，不管怎樣改變，以前的顧忘憂和現在的季小悠一樣都始終保持著一顆最純凈善良的心靈！”

    季星辰不可思議的看著她，眼里的失落被深深的震撼替代，她竟然說自己善良，在她那樣逃避法律懲罰的情況下，她竟然還說善良？

    “如果有得選擇，以前的顧忘憂哪怕是再渡過一次那樣的八年，她也不會去動殺人的念頭！你根本不知道，當她聽到實驗失敗，那對夫妻打算找更多的女孩子來做實驗的時候，她的心里有多驚恐！本以為就自己一個人受折磨也就夠了，可是他們居然還想著去害更多人！”

    每當想到會有其他跟她一般大的小女孩會經歷了她這樣的痛苦，她的身體就忍不住顫抖。她們承受得住這么多的折磨嗎？她們也跟她一樣有那樣堅強的意志力能撐的下來嗎？不！她們根本就無法承受，而且還不是她這種特殊體質，到時候肯定會死很多人的！滿山遍野都埋藏著她們瘦小又冰冷的尸體，不，她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她知道那對夫妻都是那種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人，就算只是燒毀實驗數據，他們肯定也不會受到任何打擊。大不了就是從頭來過，所以她真的沒有辦法，只有殺了他們，才能真正阻止實驗的繼續！”

    看著她如此痛苦又身不由己的眼神，那神情跟他記憶中的顧忘憂簡直有天差地別。

    “因為他們該死?！?/br>
    他到現在還記得顧忘憂在回答警員問話時，那樣充滿恨意又冷漠的神情。為什么在他聽到真相之后就完全不一樣了？她竟然是因為不想更多的人跟她受同樣的罪而殺了他們，這是一個多么偉大的理由啊，她的心真是如她說的那般善良嗎？

    “那個顧老太太的死真的是她沒有預料到的，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只是按照當時的情勢發展那樣做之后，她居然就做出那樣的事。她也完全沒有想到那樣的世家，名聲對他們來說竟然有那么重要，所以，因為這個，在后面法官宣判的時候，她完全沒有異議，這五年的管教是她應該得到的懲罰。但絕對不是因為那對科學家夫婦！他們不配她為他們付出一點點代價！”

    到現在這一點在她心里依然沒有變，可是呢，她付出的又豈止一點點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