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堪回首（一）

    經歷了兩個小時的車程，轉了兩次車，季小悠終于來到離福澤孤兒院最近的公交站，導航顯示前面大概還有一公里的路程。她背好書包，按著手機的路線，往山上走去。

    大概走了二十多分鐘，季小悠終于看到了福澤孤兒院的大門，還是那熟悉的幾個字，這里的一切居然都沒變。季小悠內心又泛起那陣熟悉的親切感，5歲以前的生活，恐怕是她活到目前為止最開心的時刻。她快步朝門口走去。

    “你找誰？”門口的大爺打量著年輕女孩，還好不是那個瘋子。

    是福伯，他還在這里呢！季小悠內心一陣欣慰，仔細看福伯的表情，完全沒認出自己。也是那時自己可是只有五歲呢！就算是不做微調，他也認不出自己??！

    “哦，大爺你好，我是市區的志愿者，社團安排我今天來孤兒院的?！奔拘∮埔辉鐚蕚浜玫恼f詞說出來。

    “哦，志愿者??！你的證件呢？”福伯疑惑的看著面前的女孩子。

    “??？我今天出門的急，忘了帶了?！奔拘∮坡詭擂蔚拈_口，并且連忙拿出自己的學生證遞給福伯：“這是我的學生證，我是圣城大學的學生?！?/br>
    老人拿過她的學生證看了半天，道：“哦，你叫季小悠哇！行吧，進去吧！下次記得帶證件??！”老人又將學生證還給她，季小悠小心的收好，向福伯道了一聲謝，便向孤兒院里走去。

    她仔細的看著每一次的建筑物，這里的一切完全都沒變。辦公樓前的那一棵大樹，上面到現在還有他們當時量身高的刻痕。還有樹下的長椅。她繼續往里面走去，那個不大不小的cao場，當時可是承載了她所有的歡樂。

    她慢慢的走向cao場，當時她天天跟著魏凌空在這上面奔跑，玩耍。還有cao場邊的那兩個秋千，居然到現在都還沒有壞。她走到一個秋千上坐下，腿輕輕的搖了兩下，秋千便慢慢的搖晃起來。

    當時都是她坐在秋千上，魏凌空在后面推，一次一次把她推的好高，剛開始她還會嚇的大叫，到后來卻希望他能推的再高些，那感覺就好像飛起來了一樣，那樣的自由愜意。

    現在她好像又有了這種感覺，秋千越來越快，越來越高。她忍不住往后看去，魏凌空正微笑的站在秋千后，也安靜的看著她。

    “哥哥，你什么時候來的？”季小悠有一絲惶恐，她用力拉住秋千繩想讓秋千停止下來。

    “怎么不想蕩了？”魏凌空穩住秋千，季小悠連忙從秋千上下來。

    “你來了怎么也不告訴我？”季小悠理了理自己被風吹的有些凌亂的頭發。

    “你來了也沒告訴我??！”

    他伸手幫她將耳邊的最后一絲亂發別到耳后，動作是那樣的自然。

    “我只是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就通知你?！奔拘∮粕陨员荛_了他的手，不自在的又摸了摸額前的耳后的頭發。

    “其實看你周末都沒去我那里，我就猜到了你會到這里來。所以才開車過來看看，看樣子我都猜中了?！蔽毫杩针p手輕輕抓住季小悠的雙肩，真誠的開口道：“小悠，我讓你通知我一聲并不是有其他的原因，只是你第一次到這里，我怕你看到院長控制不住，引起院長的懷疑。你也知道院長心思一向縝密，所以我才想在一旁看著你，等你完全適應了，想什么時候來都可以?！?/br>
    “恩?！奔拘∮莆⑽Ⅻc頭，魏凌空說的很對，她這樣冒險直接來確實有點武斷了，她不應該那么相信自己的直覺：“那哥哥，你跟我一起去吧！”

    “不了，院長認識我，他們現在都在飯廳吃飯，我先帶你遠遠看一會兒，等他們吃完了你再單獨去院長室見她。到時我在院外等你?！蔽毫杩諡樗氲姆浅Ｖ艿?。

    又是這樣，每件事情都為她安排的非常好。

    這一次季小悠沒有再拒絕了，她跟著魏凌空走到飯廳后面的一扇窗戶旁，那里能把飯廳里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里面大概有大大小小二十幾個孤兒，而她最敬重的院長mama正幫著煮飯的阿姨一起把飯菜分給每一個孩子。

    她老了很多，兩邊都是繽紛的白發。季小悠只看一眼就忍不住用手緊緊的捂住自己顫抖的雙唇，她的雙眼早已經溢滿了淚水。當年的院長mama也是這樣親自給他們分飯的，每次到她的時候，院長mama都會多分給她幾塊rou或者幾個水果，就連魏凌空都時常說院長mama這樣偏心她。

    也正因為這樣，其他小朋友都不喜歡跟她玩。除了魏凌空，其他人都嫉妒她的特別照顧，有幾個特別想欺負她的小孩子都不魏凌空打跑了。那個時候她就成了他的小跟班，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本來她以為自己會就這樣過一輩子，可是那對夫婦來了之后，一切都改變了。

    淚水已經爬滿了她的雙臉，魏凌空從口袋里抽出紙巾來輕輕為她擦去那些眼淚，帶著她慢慢離開了那個地方。他們在一個隱蔽的長凳上坐下，季小悠已經停止了哭泣。

    “哎，幸好帶你提前看到了院長，若要是你直接這樣見她忍不住就流淚，那她得多驚訝??！”魏凌空擦干她臉上最后一絲淚水，嘆息道：“要不今天就算了吧，以后多的是機會?！彼ε滤綍r候再次忍不住，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不，我歇息一下就好?！奔拘∮频恼Z氣里還帶著一絲濕意，她從背包里拿出一個保溫杯，為自己倒了一杯熱水，慢慢的喝起來。

    魏凌空看著那個保溫杯，有點哭笑不得，哪里會有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子走到哪里都帶著個保溫杯的，看那水杯里居然還放了紅棗枸杞。天吶，魏凌空完全被她給打敗了。

    “你要喝嗎？”

    見他一直盯著自己手里的杯子，她喝完杯里的水之后，又給他倒了一杯。

    她以為他渴了。

    魏凌空看著杯里的水，上面還浮著兩顆枸杞，有一絲熱氣緩緩的從杯里冒出來。他伸手接過，三兩口就喝完了杯里的水。

    “還要嗎？”

    季小悠看他喝的這樣急，以為他真的渴了，伸手就要為他再倒一杯。

    “不用了！”他連忙制止她，為她把保溫杯蓋好。

    又坐了一會兒，旁邊傳來了小孩子的叫鬧聲，看了他們已經吃完飯了。季小悠站了起來。

    “我上去了?！彼噶酥冈洪L辦公室的方向。

    “.…..好?！蔽毫杩找皇址旁谒齽倓偙晨恐囊伪成?，看了她半晌，才應了一聲。他放松似的完全靠近椅子上：“我坐一會兒就出去等你?！?/br>
    “嗯?！奔拘∮谱叱鋈撞讲泡p輕應了一聲，她一步一步走出樹蔭，一步一步走在太陽下。陽光灑在她身上，她像一個真正的仙子一樣，周身散發著柔和的光芒。魏凌空用手遮在眼前，明明這樹蔭下沒有太陽，他卻好似被什么耀眼的光芒閃住了雙眼。

    季小悠一步一步踏在樓梯上，十三年前那一天她也是這樣一步一步踏在樓梯上，院長mama親切的拉著她的小手。等他們走到了院長室，她一眼就看到那兩個衣著光鮮的人，他們的臉上掛著笑容，那個女人還趕緊走過來拍拍她的臉，一個勁兒的夸她可愛。

    現在她已經來到了院長室的門口，除了那一次她從來沒有來到過這個房間?，F在她反而有一絲卻意了。

    該死的，季小悠，你怎么能在最后一刻示弱?，F在里面坐的只有院長mama，沒有那兩個人，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她骨氣勇氣伸手正要敲門，門卻自里面打開了。院長拿著一個水杯從里面走了出來。

    “你是誰？”

    院長看著面前眉清目秀的小女孩，她眼里有一絲顫意迅速劃過。好似為了掩飾什么，她迅速的給她鞠了一躬。

    “你好院長，我是市區志愿者協會的志愿者，也是圣城大學的學生。是協會讓我來看看院里有沒有什么需要幫忙的。我今天出來的急忘了帶證件，這是我的學生證……”

    她脫下書包想將學生證拿出來給院長看。

    “不用了，你叫季小悠是吧，剛剛福伯已經告訴我了?！痹洪L示意她將書包拉上背好。

    “是的院長，我叫季小悠！”季小悠像是肯定一般重復了自己的名字，將書包背好。

    “可是志愿者協會這個星期好像沒有安排我們這個孤兒院的活動啊，同學你是不是記錯時間了?！痹洪L看著眼前的女孩。

    “??？是嗎？我剛剛才加入志愿者協會，可能是我記錯了。但是院長，沒關系的，反正我來都來了，您有什么事情就吩咐我去做吧！”季小悠懇切的開口道，她是想多一點時間和院長mama呆在一起。

    “這樣??？現在也沒什么要做的事情，不如你進來幫我整理一下孤兒院的歷年來孤兒的檔案。我有點老眼昏花了看不清楚，偏偏檔案員這兩天有事又回去了。你是大學生這些對你來說很簡單吧！”

    院長看著眼前情真意切的女孩子實在不好意思拒絕她，其實那些資料晚幾天等檔案員回來再整理也沒關系，可是看著眼前的孩子她莫名的產生了一種喜歡，不如就留她下來做點事情。

    “沒問題院長?！?/br>
    季小悠回以她一個甜甜的微笑。

    “那你先進去吧，我去洗一下杯子就回來?！?/br>
    院長說完就往樓下走去。

    季小悠在門口躊躇了半晌，她的雙腳像生根了一般無法向前挪動一步。她看著里面沒怎么變化的房間，仿佛又看到那天熟悉的那兩個人影，女人夸自己漂亮。男人卻是一把抱起了她，當時她竟然沒有哭，臉上也沒有其他表情。他們一起坐在辦公桌前，院長問了他們一些問題，他們都很快的回答出來。

    期間女人一直不時的拍拍她的頭，還從隨身攜帶的皮包里拿出了五顏六色的糖果。小小的她一下子就被那些漂亮的糖果吸引了，要知道孤兒院里的經費一直非常緊張，連水果都只能一個月吃一次，更別說這么漂亮的糖果了。

    女人非常溫柔的打開一個糖果的包裝紙，將糖果放進了她嘴里，瞬間她的味蕾就被一陣奇異的甜意包裹了，那真是她吃過的最好吃的糖果。

    “甜嗎？”女人溫柔的微笑。

    “恩！”她狠狠的點頭，看到院長的示意，她又開口道：“謝謝阿姨！”

    “呵呵，以后可要叫mama了?！迸耸幯_明媚的微笑。

    那真是她當時看到過的最美麗的微笑。

    “mama真漂亮！”她順著女人的話開口。

    “哈，真是個可愛的小寶貝！”女人再次輕輕拍拍她的頭，又給她剝開了一顆糖果。

    三人又說著什么，院長拿出一份文件，二人都飛快的在文件上簽了字。然后她就被那人男人抱著離開了院長室。

    “忘憂要乖喲！”她回頭還看到了轉過一邊偷偷的擦眼淚。

    男人抱著她徑直就往大門口走去，他們這就要離開了嗎？可是她甚至還沒來得及跟她的哥哥道聲別。她不安的在男子懷里扭動。

    “怎么了寶貝，爸爸mama帶你回家??！每天都有吃完的糖果?！迸擞謴氖痔岚锬贸隽艘话烟枪胚M她小小的手里。

    她的視線再一次被糖果吸引了。在就要走出大門口的時候，她眼角不經意間看到大樓角落里站著一個熟悉的聲影，他正死死的盯著這邊。

    “哥……”她只來得及喊了一聲，那身影就消失不見了。

    “怎么？她還有哥哥嗎？”女人聽到她的叫聲突然停下腳步。

    “不會吧，院長明明說了她是獨生女?！蹦腥艘餐Ｏ铝四_步。這時他們附近已經圍了一堆小孩子，他們都看著男人懷里抱著的小女孩，準確的說是看著她手里的糖果。

    “可是她明明剛剛叫了一聲哥！”女人還是有點不放心。

    “哎呀，那個以后再說，我們先帶她回去?！蹦腥丝粗絹碓蕉嗟男『⒆訃麄?，他趕緊大邁步往院外的奔馳走去。

    要知道那個時候有輛車是多珍貴呀！

    男人伸手迅速打開后座的門，女人也趕緊跟上來拉開了另一側車門，迅速的關上了車窗，并且吩咐司機趕緊開車。

    窗外的孤兒都看到車窗關上的一剎，小女孩臉上那得意的神情，她的手里有糖果，而且以后每天都有糖果。她會住漂亮的大房子，她還能坐上這么高檔的車，而且她還有那么漂亮的爸爸mama。而小女孩也從他們眼中看到了那掩飾不住的羨慕與嫉妒。

    當車開走的那一刻，院長還有那些孤兒們甚至她自己，都以為她會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涩F實卻和她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不，不是玩笑，是大大的懲罰。有多少個難以入眠的夜晚，她都哭著向窗外的月亮懺悔，懺悔自己不應該貪圖那幾顆漂亮的糖果；懺悔自己不應該向那些孤兒們炫耀自己的好運，這哪里是好運，根本就是最恐怖的厄運。

    “怎么還站在門口呢？不是叫你去里面等？”院長看著還呆呆站在門口背對著自己的季小悠，疑惑的開口道。

    季小悠轉身的一剎那將自己臉上的情緒收拾的干干凈凈，她微笑的看著院長，輕快開口道：“院長我畢竟是第一次來，里面有些重要資料萬一我不小心看到了呢，我想了想還是就在這里等你?！彼齻壬碜屧洪L先走了進去。

    “哪里有什么重要資料??？不過你這個女孩子倒是蠻講禮貌的。你今年多大了呢？”院長率先走進辦公室，在飲水機旁接了杯水。

    “我今年十八了院長?！奔拘∮普\實的回答道。她握緊了拳頭邁步走進辦公室。

    “十八啊……”院長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長長嘆了口氣，她喝了口杯中的水示意季小悠在沙發上坐下，她的臉上分明帶了一絲惆悵，只是很快又隱藏起來，開口道：“你要喝水嗎？”

    “不用了我帶了水的?！?/br>
    院長見她伸手從書包里拿出一個保溫杯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有些詫異的皺了皺眉：“你真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子?！?/br>
    其實那保溫杯也是季小悠在少管所養成的習慣，天天看著張爸爸張mama帶個保溫杯，還跟她講保溫杯的好處，所以弄的她現在出門也喜歡背著這個。

    “院長我們開始吧！”季小悠可沒有忘記她叫她進來的目的。

    “哦對了，那就從建院那年的開始，算一算整整十五年了?！痹洪L起身走到放著檔案的大書柜前，將一大摞資料抱到了季小悠面前。

    然后她又將一臺筆記本電腦放在她面前，打開電腦，在里面找到一個文件夾：“這個是之前檔案員已經做了一部分的資料了，現在什么資料上面都說要聯網入檔，你就按照他之前做的格式，把這些孤兒的資料錄進去就行?！?/br>
    季小悠仔細看了前面的一份資料，是十五年前最后一個月的記錄，她找到那份紙質檔案，原來非常簡單，就是將紙質檔案上的內容輸入到電腦里就行。

    “我知道了，院長您忙您的吧！”季小悠很快就找到下一份資料開始錄入起來。

    “反正我也沒什么事兒，就看著你怎么做吧，要是哪里不小心寫錯了了，我還可以指正一下?！辈恢趺吹?，院長就是想和這個女孩多說一陣話，她總是給她一種很親切的感覺。

    “好吧，那院長您來念紙質檔案上面的內容，我將他們錄入進電腦，這樣快一些，而且有些領養人的名字簽的太潦草，我都看不懂，說不定您還清楚點呢！”季小悠一聽院長這樣說也正好和自己的意。

    “那我得把我的老花鏡帶上?！痹洪L連忙起身去拿眼睛，她步伐輕快，感覺自己好久沒有這么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