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氣似乎沒有眷顧辛渙，此路并不通往山峰。

    他片刻不敢休息，折身回返走上另一條路，這次的確是機緣之道，然而他在山腳與葉瑯會合，后者告訴他沒有遇到虹霞姐妹的任何一人。

    這并非完全是個壞消息，至少讓辛渙有八分肯定走這條路的是朱霞，只是不知道對方現在闖到了哪一關。

    陸胤是木屬血裔、紋學大師，同時還是一名紋陣大師。三座山峰分別對應他三個身份的得意傳承，葉瑯取氏紋“玲瓏”，朱虹取布陣之法，這兩者對辛渙都沒什么用處，唯有朱霞取的紋學之道是他勢在必得的。

    辛渙迅速投入闖關。這里的關卡要比葉瑯那邊友好得多，紋學最重要的就是基礎與結構，體現出來的主要形式就是解題，雖然大多數人都會覺得枯燥乏味，但對辛渙來說卻是熟悉擅長的領域，他一口氣通了三關，從第四關起才開始有些難度。

    好在先前他嘗試過破解木兵和藤蔓陣的氏紋，對陸胤前輩千象流的氏紋風格有一些了解，其實就是化簡至繁，極盡變化，從這個思路出發，要達成關卡的要求并不難。

    他破關的速度雖然有所放緩，但依然令人咋舌。像辛渙那樣出手阻攔別人的并不多見，也只在低層關卡才有，畢竟能到高層的人都是有機會得到最后機緣的，誰腦子被門夾了才去攔人，不去追更高層的對手，反而替對方解決后顧之憂？

    辛渙不眠不休地在關卡中度過了兩日，走出第七關的時候眼前一陣陣發黑，站在原地緩了一會兒，不經意間一轉頭，對上了同樣走出第七關的朱霞的視線。

    兩人面上都是一驚，同時沖向最后一關。

    再堅持一陣，辛渙咬了咬舌尖保持清醒，看向第八關的題目。

    石壁分為左右兩面，左面是一副氏紋紋圖，右面是一片空白，要求闖關者用神力復刻下左面氏紋，有三次觀看氏紋構建的機會。

    這副氏紋遠比之前任何一關都龐大復雜，但辛渙卻越看越有熟悉之感，他觀摩半晌終于想了起來，這不是木兵身上的一部分氏紋嗎？

    辛渙神情愕然，這簡直就像前世考試時做到的最后一道大題是原題。

    只不過原題歸原題，辛渙破解木兵氏紋時完全是強行推導出答案，有幾種關鍵結構一直沒能弄懂，左面石壁的氏紋就包含了其中一種，不弄清楚的話根本無法復刻。

    辛渙嘗試模擬了幾遍，確保除了那種特殊結構之外沒有其他難題，才啟用了第一次氏紋構建。

    石壁上的整副氏紋消失，一條條單紋飛快出現，交錯成無數復雜結構，辛渙目不轉睛地盯著，一直到紋圖完全復原。

    他閉了閉酸澀的眼睛，特殊結構的問題在于，同一條單紋組成了特性截然相反的兩種結構，神力需要同時對向運轉。打個比方，就好像是在只容一人通行的道路上，兩個人從道路兩端相向而跑，結果必然是相互沖撞。

    而在剛才氏紋構建的過程中，辛渙好像看到了……兩條單紋？

    他睜眼又看了一遍紋圖，只有一條單紋才對。

    難道實際有兩條單紋，但看上去只有一條？這種結構是怎么實現的？

    每種單紋所占的空間大小是固定的，絕不存在兩條單紋只占一處空間的情況，但辛渙此時又不敢肯定了。

    辛渙懷疑地又看了一遍構建氏紋的過程。

    不對，只有一條單紋，但看上去像是兩條，辛渙的思維開始混亂，越是卡在這里，越是忍不住想朱霞是否已經解出了答案。離機緣就差最后一步，煩躁的情緒不受控制地生出。

    冷靜，辛渙深吸了幾口氣，這只是第一步，成為學首、進入上院，沒有哪一項是容易做到的，要想在一年后前往滎城尋找凌恪，困難還有很多。

    什么樣的單紋能容納兩股相向運轉的神力？什么樣的路能通行相反方向的行人或車輛？

    橋！辛渙忽然想起了前世的立交橋。

    不止，立體結構都可以，地面與地下，空中與陸地……如果單紋是一維結構，將它變為二維或者三維，是不是就可以實現多條神力并行？

    辛渙越想越覺得可行，立刻進行嘗試，但他很快又遇上了問題，還是同樣的緣由，每條單紋都是固定的，改變了空間結構，單紋性質也會隨之改變，就好比氧氣和臭氧的區別。

    怎樣解決這個問題？辛渙舔了舔干渴的嘴唇，伸手按下最后一次氏紋構建演示。

    有了確切的思路，他清晰地看見那條單紋變寬變短，雖然變化十分細微。在這個過程中，的確有一小段時間單紋的性質被改變，但又很快變回原來。

    辛渙皺起眉。

    等等，他好像犯了一個錯誤！

    誰說單紋的性質一定不能改變？若他只是陷入了先入為主的思維定式，實際上改變結構的單紋本來就與原來的性質不同，或者只有一部分相同呢？

    辛渙眼中的神采越來越亮，他仔細回想，那條單紋最后變化成了兩頭扁中間寬的梭形，的確與最初不同。

    他開始在右面石壁進行氏紋復刻，反復調整單紋的結構，終于在某個時刻，石壁上的氏紋如同呼吸般閃爍了一次，最難的一關破解了。

    剩余的結構對辛渙來說絲毫構不成問題，他的動作如行云流水，甚至帶有一分美感，每一條單紋都溫順而聽話，共同組成一副繁復紋圖。

    左右兩面石壁同時亮起光芒，分向兩邊緩緩打開。

    辛渙向前邁出一步，一陣天旋地轉，已轉換了地界。

    這里并非山頂，而是一處封閉的石室，穹頂呈半球形，最頂端的位置，懸浮著一枚方盒和一卷手札。

    物品下方是一道半透明的光柱，光柱連接著一方石臺，石臺下有階梯延伸出來，階梯的另一端就在自己腳下。

    辛渙順著階梯向前走去，走到石臺前方，石臺上慢慢凝出一尊身著廣袖寬袍的老者虛影。

    虛影似乎看了他一眼，慢聲吟道：“物移動千機，心轉映萬象?！闭Z畢，他抬手一指，方盒和手札就從光柱上落了下來，落到半空時，虛影已完全消失。

    辛渙行了個敬奉師長之禮，上前取出物品。

    展開手札，講的是陸胤鉆研紋學的心得——紋可合物，物不可合紋。

    他略作觀覽就將之收起，目光轉向方盒，這是一件傳承類的紋器，上下共分三層，辛渙用神力激發最上的一層，正是第八關卡中遇到的單紋結構，陸胤將其命名為“箱”。

    他正頗有興致地打算深入研究一番，眼前就出現了一道題目，辛渙連忙收回神力閉上了眼，這幾天做題實在是做得有點惡心。

    另外兩層同樣是特殊的單紋結構，一種名“環”，一種名“斷”。

    他想了起來，原書中朱霞好像就是以“箱”結構和“環”結構的運用出名。

    離開石室，辛渙回到了剛進入第八關的位置，他回頭望向山頂，霧氣果然已經消失不見。

    這里還有一個人，朱霞神情復雜地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明知故問：“你成功了？”

    “怎么？”辛渙挑了下眉，語氣并不客氣，雖然是截了對方的機緣，但這也實實在在是他憑借實力爭取到的。

    “沒有什么?！敝煜家Я讼麓?，說完這話就轉身下山。她本想問一問第八關是如何解的，但見對方態度倨傲，覺得問了也是自取其辱，她不信自己解不出來。

    這一次遺府機緣的爭奪畢竟是在學宮內部，往后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都還顧著幾分臉面，沒出現強搶或是殺人奪寶的情形，就連爭斗最激烈的紋陣山峰，也沒出現死傷，大家都頗有君子氣度。

    畢竟都還是學生啊。

    下山見到葉瑯，后者壓低了聲音問道：“師兄，是不是你？”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興奮地握了握拳，又問辛渙要不要去最后一座山峰看看。

    “走吧?！毙翜o微一沉吟就爽快應道，剛剛闖過八座關卡，他現在自信心爆棚，完全忘了之前困在某座山峰第二關卡整整一天的事，紋陣本就屬于紋學衍生，說不準就能試試呢？

    結果就是朱虹都拿下紋陣傳承了，辛渙還無頭蒼蠅一般在第一座紋陣中打轉，所謂隔行如隔山，大概就是這個理。

    這一趟遺府之行隨著最后一份機緣被人取得而接近落幕，離閉府還剩幾日，有人四處搜刮零散的寶財，有人悠閑地觀賞遺府景致，還有人則是在閉關消化遺府所得，辛渙和葉瑯就屬于最后一類。

    辛渙細細研讀了陸胤手札，這位前輩提出了“物性”的理念，即萬物都有其性，若能讓氏紋完全符合“物性”，就能發揮出超乎想象的力量。若是應用在血裔身上，就有可能突破理論極限。

    當然，陸胤前輩認為，血裔被簡單劃分為五行之屬實在是太粗暴了，每一個血裔的“物性”都應該是獨一無二，要構造出“合物之性”的氏紋，需要長時間的觀察研究。

    他認為最有可能做到這一點的反而是古修，古修氏紋是內發外顯，又以身體為爐反復打磨鍛造，這個過程如果一直持續下去，最終就能臻至完美。

    辛渙合上手札，看得出陸胤前輩一直在尋求突破理論極限的道路，但還是太理想化了，不管是紋修還是古修，要完成他的設想，幾乎都是件不可能的事。

    不過“合物之性”的觀念也確實對他有些啟發，紋學更多是偏于理論層面的東西，最終都要落到血裔復紋、紋器、紋陣之上才能發揮用處，如果完全偏離現實，就算研究得再深入透徹也毫無意義。

    飛舟在三日之后抵達煙凈山，師教清點了人數無誤后，便啟程回返學宮。

    辛渙盤膝坐在船首，知道自己要走的路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