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我生在天地間……”

    粗獷的歌聲再度響起時，便有了琵琶清脆的伴奏。

    周玖坐在屋檐下，雙腿交疊，環抱著精美典雅的琵琶，纖長白皙的手指，或撥或挑，宛如撩動潺潺的流水，發出碎玉般的鳴響。

    王應龍噼里啪啦地剁著rou餡，歌聲戛然而止，不好意思地探頭笑道：“我這嗓子把你琵琶都糟蹋了?！?/br>
    周玖眉眼彎彎，隨意地撥動琴弦，發出一連串泠泠的脆音，側首笑道：“那就糟蹋吧。我愿意被你糟蹋?！?/br>
    他沒有意識到這句話有多歧義，王應龍也不點破，心花怒放地繼續唱歌，胡編亂造的歌詞和悅耳動聽的旋律本不算契合，但聽多了卻也越來越順耳。

    rou餡很快剁好了，倒進盆里，打一個雞蛋，加油鹽黃酒醬油胡椒粉，攪拌均勻。

    “要幫忙燒火嗎？”周玖放下琵琶，挽起袖子。

    “不用不用，我忙得過來?！蓖鯌埫Φ?，“木柴只要引著了，就不用太費心?！彼郎蕚淙ハ词?，周玖已經走進了東廚。

    “你專心炸丸子就好，火我還是會生的?！敝芫猎谛∧镜噬献聛?，左手抓起一把稻草放到灶臺邊，右手打開火折子一吹，金紅的小火苗點燃了稻草，霎時間竄出一團火焰，簌簌燃燒起來。

    王應龍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動作看，生怕他把東廚給燒了。

    還好沒有。

    雖然干燥的樹枝一下子放得有點多，導致火焰差點被壓滅，努力掙扎了好一會，才幽幽地著起來。

    王應龍驚喜地豎起大拇指，不吝夸贊：“好厲害，你居然還會生火?！?/br>
    “沒吃過豬rou也看過豬跑啊?！敝芫量粗罾锾鴦拥幕鸸?，暗中松了口氣，把拖地的裙子攏到腳邊，順手打了個結?！拔乙郧霸谝巴饴端捱^，廚娘就是這樣引火的?！?/br>
    鍋燒熱了，王應龍咕嘟咕嘟地倒了半壺油，奇道：“你還在野外露宿過？”

    “有一段時間被叛軍追著跑，可慘了?！敝芫烈皇滞腥?，慢悠悠地往灶里添樹枝。

    “火要小一點，不然就糊了?！蓖鯌埖皖^看了一眼火，搓好rou丸子，沿著大鍋的邊緣滾下去，冒泡的油鍋里立即噼啪作響。

    “好?！敝芫镣Ｗ×耸?，好奇地看他炸丸子。

    十幾個圓滾滾的rou丸子，在油鍋里變成金黃，又變成香噴噴的褐色，接著被撈出鍋，放到青瓷盆里。王應龍抽出一根筷子，戳了一個guntang的rou丸子，吹了吹，遞給周玖。

    “嘗嘗咸淡，小心燙?！?/br>
    周玖小心地咬了一口丸子的外皮，鮮美的rou香瞬間在舌尖炸開，肥瘦相間的豬rou勁道十足，充滿油炸的芳香，外酥里嫩，除了有點燙之外，可以說是完美了。

    “不咸不淡，剛剛好?！敝芫裂劬σ涣?，咬下了整個丸子，笑得瞇起了眼睛。

    王應龍高高興興地給他串了個糖葫蘆，讓他拿著慢慢吃。周玖起身從爐子上拎起煮好的金銀花茶，倒進四個紫砂杯里，待茶水稍稍放涼，抬手送給王應龍。

    王應龍手里還搓著rou丸子，低著頭一口喝干了周玖手里的茶?！坝悬c甜，放了蜂蜜么？”

    “嗯?！敝芫劣纸o他喂了一杯，“會不會有點太甜？”

    “不會，正好，很好喝?！?/br>
    灶里的樹枝快要燒光了，周玖坐回去，咬著丸子添上一根粗些的木柴。

    外面天寒地凍，東廚溫暖如春。金紅的火苗一簇簇地騰起，黃色的木柴轉眼被火焰包裹，發出微小的碎裂聲。周玖被這熱騰騰的火光蠱惑，忍不住伸手慢慢靠近。冰白的左手被燃燒的火焰映得發紅，溫暖得令人想一直窩在這里不出去。

    “我以前最不喜歡冬天，什么都是冷的，連心也冷了?！敝芫脸缘魊ou丸子做的糖葫蘆，把筷子放到桌上。

    “丸子還要么？”王應龍問。

    周玖搖搖頭，捧著紫砂杯，小口地飲著茶，眼里噙滿笑意：“現在我喜歡冬天了?！?/br>
    “看天色好像會下雪，明天就可以一起堆雪人了?！蓖鯌垬泛呛堑匕彦伬锏膔ou丸子撈盡，接著搓蘿卜絲丸子下鍋。

    “真好，我還從來沒堆過雪人呢?！敝芫粮袊@道，“從來沒有人帶我一起玩的?！?/br>
    王應龍頓時心疼了：“你現在有我了，以后我帶你一起?！?/br>
    “好?！?/br>
    兩人在東廚呆了一下午，rou丸子、蘿卜丸子、豆腐丸子都炸好，又用剩下的油煎了刀魚、鯽魚和鱸魚，順勢熬了鯽魚豆腐湯。

    “賣燒餅嘞，縉云燒餅。賣燒餅嘞，縉云燒餅……”巷子里遠遠傳來叫賣聲。

    王應龍如獵豹一般迅速沖出門去，回來時提著一疊冒熱氣的燒餅。

    “聽說老板娘是縉云人，嫁過來時帶了秘方，她家的燒餅超好吃。我每次上船都會帶一大包，不過最好吃的還是剛買的時候，外皮酥脆，芝麻鮮香?！?/br>
    周玖拉拉他的衣袖：“那就坐下一起吃吧，別忙了?！?/br>
    “我還想炸個馓子和馃子，再炒個瓜子……”

    “你方才說趁熱最好吃的?！?/br>
    “好好好，聽你的?！?/br>
    就著又辣又脆的酸蘿卜和涼拌的紅油豬耳朵，兩人三七分，把一鍋雪白鮮美的鯽魚豆腐湯和十塊酥脆的縉云燒餅吃完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漫天飛絮飄飄悠悠落下來。

    他們在東廚又呆了一個時辰，做了好幾樣吃食，炭爐上燒著的熱水也倒滿了大半個浴桶?；野椎陌葜θ~在guntang的水中浸出深深的碧色，慢慢下沉，微苦的藥香隨著茫茫的熱氣飄散開來。

    王應龍洗完手，把煮好的艾草汁倒進浴桶，兌了些冷水，伸手攪了攪，試試溫度：“聽說艾草驅寒，泡一個冬天手腳就不涼了?！?/br>
    他把爐子拎進來，放到浴桶不遠處，伸手可及的地方：“感覺水涼了就加熱水?！?/br>
    周玖脫下厚厚的披風，抿了抿唇，輕聲道：“要不要……一起？”

    “誒？還有這好事？那肯定要??！”王應龍樂開了花。

    于是這個特意開辟出來的浴室，彌漫著熱騰騰的水霧，水花濺了一地，半個時辰才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