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潛倉是一個完整的生存系統，因為資金充足，技術先進，吊橋可以在艙內完成很多日常生活所需的活動，甚至能進行一些蔬果的種植。

    不過蔬果即使是陸地上都很難找，所以他暫時只能種植香料。再加上深潛倉雖然是新能源燃料，但依舊不能浪費燃料，所以一開始吊橋花了相當一段時間來適應水下的生活。而且可能出于鎮靜劑的作用，吊橋日夜顛倒地困了一段時間，睡了又醒醒了又睡，還好他平時只需要手動調試一下偵察任務，其他的基本都可以自動進行。

    吊橋睜開眼，打了個哈欠。

    爬下床后，門外是對著電子屏認真觀看的那條人魚。自從知道人魚有較強的學習能力后，吊橋就開始天天給它播放兒童語言節目，現在人魚已經能和他進行基本的日常溝通。人魚學習的速度很快。

    感覺到吊橋的身影，本來津津有味觀看著兒童語言節目的人魚猛地轉過頭來，勾起一個笑容。它的白發在水中漾起，許久未落。它的雙手貼著玻璃，急切地擺著魚尾，想要走到吊橋身邊去。吊橋打開玻璃倉，人魚輕車熟路地把整個身子探進倉，然后摔到地上。

    它連骨骼的形狀都很優美，大條魚尾在地上擺動，魚尾末梢如花瓣般盛開，整個身體像是性欲與食欲結合的容器，與冰冷的金屬地板廝磨。他將自己騰挪到吊橋身前，魚尾不自覺地蜷縮著，此刻金屬地板就是它的案板。

    它以極其細微的枝節表達此刻的喜悅：大張的雙眼溢出笑意，似乎急于與吊橋嬉戲，就連胸腹側的鰓也更快地開合，露出里面的血網。

    吊橋蹲下身，如愛撫戀人般愛撫著它軟垂的發絲，人魚的發絲上似乎帶著敏銳的感知器官，能夠很好地反饋外界傳來的氣息，發現危險，又在遇到強烈的拉扯時會脫落以自保。這樣保護自身的武器，此刻卻被吊橋把玩物件般翻來覆去地揉弄。

    而人魚趨奉地靠近吊橋，嘴里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吊橋看著人魚親和的眉眼，只覺得腹部一陣收緊，熱流和餓意一起涌上來。他站起身，輕輕對人魚說：“我去給你拿吃的?！比唆~似懂非懂，說了聲“好”便留在原地。只是吊橋在去餐柜前轉頭望了下，人魚的視線還一直緊緊扒在他身上。

    吊橋去取了把鋒利的餐刀。刀柄上鐫刻著麥子的花紋，整個刀身就手掌長，加上玫瑰色的刀身，顯得頗為秀氣。吊橋的腹部已經空了。

    折回去后，吊橋坐下，在人魚眼前，用餐刀在自己手臂上劃了一道口子，再將手臂舉到人魚面前。人魚放在地上的十指攥緊了，胸腔滾動一般縮放著，盯著吊橋手臂上落下來的血珠，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喝吧?！钡鯓蜓b作鎮定地觀察著人魚的反應，他不喜歡疼痛，做這一切也只是為了人魚能夠模仿。引誘這強攻擊性的人魚適應他的食用。

    人魚似乎從沒有攻擊他的意圖，但吊橋之前幾次都看見人魚捕殺了體型比它自己大上許多倍的深海魚，送到深潛倉外。

    似乎是聽懂了吊橋的話語，人魚慢慢地湊近吊橋，伸出細長的舌去舔舐吊橋傷口處滾落的血珠。在這期間，人魚并沒有去看傷口，而是一直用澄澈的雙眼望著吊橋。把手臂上的血舔凈之后，人魚俯下身，去舔地上滴落的血珠。

    人魚的身上有簡約的配飾，是用其他的海洋生物的骨和殼做的，似乎昭示著人魚有一定的獨屬于自己的文化。但深潛倉暫未偵測到那片區域，人魚也從未帶任何其它人魚過來，這又讓吊橋感到有些疑惑了。

    他撫摸著人魚發絲的手一路往下，去觸碰到人魚細滑的肌膚。入手的觸感細膩而冰涼，與視覺觀感相符。但如果真正切割開，人魚的表皮又是韌性極大的。吊橋的手在人魚身上滑動，同時陷入自己的沉思中。直到他被一陣難耐的悲鳴聲喚醒，才恍然自己剛剛又走神了。

    人魚細膩的舔舐已經讓傷口處的血液不再溢出，剩下的也只有淡不可感的疼痛感。吊橋輕柔地撫摸了一下被自己下手掐得發紫的人魚肌膚，然后用刀抵住了人魚的胸脯。

    人魚望著吊橋，忽然地變安靜了。

    “我想吃了你，你愿意嗎？”吊橋笑著問。人魚看著吊橋的笑，也回應了一個笑容。刀刃緩緩地下移，在人魚嫩白的胸脯上切出了一個狹長的血線，然后刀柄的角度偏移，略微側著劃過人魚的肌膚，很快，一片帶著血絲的rou就掛在了刀上。

    “嗚嗚……”

    人魚的嘴里發出悲鳴，那聲音是顫悸的，吊橋根本沒給人魚任何的止痛措施，人魚只得凄楚地望著吊橋。

    吊橋拎起那片rou，細細端詳。不像人類，人魚的皮下面就是rou，而沒有黃色的脂肪粒。抹去血絲，rou的色澤像一塊玉。吊橋忽然感覺自己的思緒被什么填滿了，不只是欲望，更是一種落淚的沖動，一種本能。

    人魚身上切下來的rou，填補了他曾經在岸上空缺的一部分東西，他也說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似乎是精神上已然有了一種飽腹感，而這感覺又讓他害怕，害怕下一刻這美麗的東西就會成為泡沫，害怕這一切都只是一個孤獨到錯亂的人產生的幻覺。

    這世界上真的有無償的付出嗎？真的有存在愿意忍受自己為他人所吞食嗎？吊橋知道千萬年前有一種昆蟲能夠在交配過后被對方吞食，這算利他嗎？這種利他算本能嗎？這種本能，算愛嗎？

    吊橋將人魚的rou放到唇邊，張開嘴，含入口中。清甜的口感，帶著恰到好處飽滿地融入rou內的脂肪，油脂平衡，沒有酸澀，有的只是全然的香甜，卻不膩。唇齒之間留下最飽滿的香醇。

    甚至不需要任何佐料，也不需要任何烹飪。這就是最鮮美的滋味，一條活生生的人魚胸脯上切下來的rou，還帶著人魚的余溫，那是欲望的溫度。吊橋極盡溫柔地壓下唇舌，汁液被擠壓出來，充盈了干澀的口腔。吊橋幸福到有些眩暈。

    這是他吃下的第一口人魚rou，不是植物蛋白打印出來的人造rou，而是真正的、原始的、鮮活的rou。吊橋依依不舍地落下齒列，入口稍脆，更多的汁水爭先恐后地擠出。吊橋面前的人魚抬眼望著他，神情脆弱而茫然。

    細細品味完這一口人魚rou，直到汁水已經被他吮吸干凈之后，吊橋才依依不舍地將rou咽了下去。人魚的胸上掛著血絲，吊橋的手上還握著刀。吊橋手腕一收，轉身把刀放好，回來就看見人魚在用長舌舔舐著自己的胸口。

    此時，這條人魚在吊橋眼里，就是一個移動的rou庫。人魚全身上下的一切，都在標記著“可食”。吊橋想俯下身來，摸摸人魚的頭發，人魚卻本能地往后退了一下，雙眼蒙上水霧，看著吊橋，像是在害怕。

    這樣細微的舉動，讓吊橋的心情有些收緊，剛剛食用人魚的喜悅也消退了大半，開始慢慢發冷。他收回手，把一塊人造rou丟在人魚腳下，就冷著臉一聲不吭地回到了休息倉。玻璃壁會感應人魚的軌跡自動開合，所以他不用擔心人魚出不去。

    他壓抑了再食用一片的欲望，此刻吊橋的內心幾乎是祈求的。他想人魚能再次回來，然后他慢慢地把人魚身體的每個部位都切割下來品嘗，但他總覺得，這么被傷害后，人魚總不愿意再回來了。就像他已分手的戀人那樣。

    在他看不到的空間，人魚也顧不上舔舐自己的傷口，只是看著吊橋進入后關上的艙門，向前攀爬了幾下，又失去方向感似的坐在原地。它似乎感應到了什么，在原地停留許久，最終還是轉身回到深海里去。

    吊橋回到休息倉內，展開了傳送倉四處配備的控制系統，巨大的光屏顯示這片海域方圓三里的地貌狀況，但也只是粗略掃描出來的，在這片海域里有峽谷也有高丘，但大多數的地勢都較為平坦，而傳送倉降落的地方四周都有朝上生長的巖壁，很好地增加了傳送倉的隱蔽性。

    吊橋一邊看著系統自動分析出來的數據，一邊攥寫調查報告。當關于周邊地勢的報告完成時，他的腦中浮現那條人魚的身影。要不要把人魚寫到報告里？吊橋的手停滯了。思考許久，他還是放下手，去準備深潛的裝備。

    既然不能把人魚寫進去，那他就必須親自出去一趟，把額外的科研內容完成。一段時間的調休已經過去，接下來就必須穩定產出成果。畢竟進入海里，本身就是管理局的一個任務，是他的工作。

    在深潛之前，吊橋再次去健康倉測量了一遍數據，除了心情稍有些低落，多巴胺分泌稍少之外，一切正常。吊橋給自己調了一管多巴胺替代劑安到注射口外定時注射，以維持正常的精神狀況。

    穿戴好裝備之后，玻璃壁前已經沒有了人魚的蹤跡。吊橋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就不再去注意。玻璃艙門自動打開，吊橋第一次真正地進入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