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塊田
正午的陽光灑在大地上。我拿著納戒站在人群里排隊。 這是太熱了,現在已經是六月,凝霧山腳下還是熱的讓人發慌。 我情不自禁地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 “喂——你!”外門弟子冷冷的聲音傳來:“別發呆了,滾過來!” “是?!蔽壹泵艘宦?。 “靈米二十斤……香瓜一百斤……蜜桃五十斤……” 外門弟子簡單的看了一眼稱上的數目,拿走雜役牌劃了一下,然后丟給我二十枚靈石:“走吧?!?/br> 我躬了躬身,笑了笑才接過雜役牌。 天門對雜役看管很嚴格,每月都要交租。 若是敢對外門弟子不敬,巴掌就能扇到臉上。 不過所幸,雜役們的莊子外門弟子是不能踏入的。 也只有每月收租的時候,外門弟子會不耐煩地罵幾句。 今天那位弟子雖然脾氣格外暴躁,出手倒是闊綽。 竟然沒扣利錢。 嘿嘿。 我拿著靈石勾了一只紙鶴,搖搖晃晃地往莊子上飛去。 “二十枚靈石,都夠他在莊子里用上兩個月了?!币幻忾T弟子笑著擠擠眼睛:“老趙,你夠偏袒的呀?!?/br> “又不止偏他一個?!毙遮w的弟子頓了頓,啞聲道:“他資質太差,連普通的靈植都種不了,但靈米的品質還算不錯。如無意外,這些雜役一輩子都登不上仙途的,能幫一把是一把?!?/br> 這話我是聽不見的,趕回山腳下人來人往的小鎮,我就先買了一堆種子。 “喲,阿晏,你交租回來了?”從樹屋里鉆出一個女人來,笑盈盈地和我打招呼。 “嗯?!蔽覒艘宦?,讓仙鶴落在另一顆樹上。 像我這種資質極差的雜役,在寸土必爭的雜役莊上連茅草屋都搭不起。 幸好仙人們有辦法,這些巨樹上便放了樹屋。就在靠莊子最外面,稍有些財力的,都自己建了木屋——有了屋子,就能養些雞鴨什么的,生活上便能更好些,也才能好在村子里說親。 我呢,一個無依無靠的臥底,也沒有建房子的必要。倒是這樹,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種的木頭,冬暖夏涼,雖然面積小些,住得倒也痛快。 得來的靈石,我多半是用來抵冬日的租了。 大雪紛飛的時節,我才不上工呢。 村子里的其他雜役便寧可買個防護罩護著地里的植物,從年頭忙到年尾——余下來的錢便去買些心法,盼著哪天也能登仙。 雖然有些,是早已經知道資質不行的了。 我回屋里點了點,又奔向了地里。 我現在只有兩分靈田,天門的租價高的驚人,當初若不是道宗給人塞了靈石,我連雜役莊都進不來。 費心費力地種了幾年地,手里錢寬裕了,我才買了一百張種地的靈符、還有兩個傀儡,現在地里基本上是全自動耕種,只要我每個月往傀儡上拍十幾張靈符、塞三塊靈石,它就是永動機。 那閑下來的時間我在干什么呢? ……挑靈泉水呀。 要想交上租,靈泉水可是一天都不能斷的。 我嘆了口氣,把剛買的種子種下去,又咬著牙往傀儡上拍了幾塊靈石。 青色的傀儡慢慢地自己工作起來。 “阿晏,阿晏!”鄰著我的地,小雅笑盈盈地看著我:“你從山上下來啦?” “是呀?!蔽倚Σ[瞇地回答她:“趙叔呢?” “去挑水了?!毙」媚锎鹆艘痪?,之后就壓低了聲音:“阿晏,我哥得到灑掃山門的工作了!外門弟子這幾天在安排慶典的事,我聽家里人說,他忙一天,有四五塊靈石呢!” “灑掃山門可不是什么好事……”我微微嘆了口氣:“恐怕你哥哥還想著回到地里來呢?!?/br> 下個月就是掌門生辰,肯定有大小宗門來賀……所謂灑掃山門,就是到比雜役莊更下面的山門處打掃臺階了。 到時候,若是碰上氣兒不順的外門弟子,豈不很慘? “唔?!毙⊙牌似^:“哥哥也不太高興,但是誰讓我娘病了呢,每月都要五六塊靈石。阿晏你知道嗎,三爺一家子明早就要離開雜役莊了?!?/br> “為什么?”我吃了一驚。 “因為……因為三爺的小兒子資質也不好?!毙⊙徘那牡卣f:“三爺很失望,就打算離開雜役莊到凡界去過日子,說自家沒有那個運氣……” 她頓了頓,又問我:“凡界是什么?我們這里,不是凡界嗎?” 我愣了一會,慢慢地回答她—— “不是的。凡界的尋常人家,比這里要慘的多?!?/br> 小雅詫異地看著我,愣愣地睜大了眼睛。 我沒有再說下去,轉過身去打山泉水。 直到晚上去吃飯的時候撞上了三爺,我心里才猛地一揪。 三爺愣愣地看著面前的菜發呆。 應該是掌勺的外門弟子也知道他要走了,故而給他打了兩盤rou。 “師兄,一份烤魚套餐?!蔽椅⑽⒌土说皖^,喊到。 “喲,阿晏?!蹦侨丝戳宋乙谎?,語氣透著幾分親昵:“這才兩年沒見,你又長高了?!?/br> 他一邊說,一邊給我盛了一大碗魚湯,順帶夾了幾片烤rou放在我的飯碗里:“怎么樣,還記得我嗎?” “秦師兄說的哪里話?!蔽倚α诵Γ骸澳莿倓傞]關出來?” “嗯,快筑基了?!鼻貛熜中χ氐溃骸爸院髤⒓幼陂T大比,說不定就能進內門了?!?/br> 他頓了頓,又不經意地給我夾了一張餅,輕聲道:“倒是你,也快十四了,怎么……不試試再測一次資質?” “師兄說笑了?!蔽覕[擺手:“我五歲就試過了,沒有那個天賦。倒不如再多租幾分地,凡人的壽命也不過百年,在雜役莊安安靜靜過一輩子,挺好的?!?/br> “那……”他頓了頓,輕輕嘆了口氣:“那就,祝你得償所愿?!?/br> 秦越看著這個身形單薄卻俊秀的小雜役。 當初他到雜役莊來,還是小小軟軟的一團。 他家里人給他塞了十塊靈石,叫他幫幫忙。 秦越當時已經是外門弟子,本看不上那幾個錢。 可看了看這張臉,他硬生生地把拒絕的話咽了下去。 于是他替這人租了一分靈田,又交了五年的月供,把他送進了村里的學堂。 他是以廚入道,這一輩子不知道有沒有能入內門的時候。 若是入了內門,他說不定能把他帶在身邊做雜役。 阿晏一向親近他,會乖乖聽話的吧? 到那時,他就可以…… 想到這兒,他又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也祝師兄順利進入內門?!蔽尹c點頭,把餐盤端過來,心下暗嘆。 兩年……對于閉關的人來說只是短短一瞬。 甚至秦師兄還記得我小時候愛喝魚湯的這點細節。 我端著飯找了個角落坐下。 秦師兄是以廚入道,做飯的滋味很好。 我拿起勺,慢悠悠地喝了一碗魚湯。 其實我也沒有吃很多苦。 五歲以前的事,我不太記得了。 我大概就是道宗哪個去世了的外門弟子的孩子,被當成臥底養了幾年就安插到了別的門派。 但我記得,五歲那年我被道宗的人帶出來、裝作凡界的人走到天門的一路上看見的事情。 彼時燕州大旱,幾乎是易子而食,民不聊生。 有門路的凡人跌跌撞撞地跑到天門下等著他們收徒的日期,然后期期艾艾地盼著自己有個資歷。 年紀超過十四的,連山門都進不得。 年紀小,資質差,但是在凡界有錢有勢的,或許能鉆了空子入內門。 資質差,家里也有一點點積蓄的,幾乎是傾盡家產地留在了雜役莊。 秦越幫了我很多。 我也是直到十歲才知道,原來雜役莊的年租這么高—— 一個人一年就要交上一百靈石的租子。 也難怪,管吃管住管教育醫療,一百靈石也不算高。 盡管這些幾乎都是依靠外門弟子提供的。 外門要修行,雜役莊需要吃穿用度,一拍即合。 而道宗每月給我寄來的用度,將將只有十塊靈石。 ……秦越不肯收我的錢,堅持說我像他弟弟。 可間諜b偷偷和我說,讀心讀出他對我有非分之想。 哦豁。 黃鼠狼給雞拜年,還打量挾恩圖報呢。 我總覺得他在看我,于是吃的更慢了。 想看就多看會唄,我就喜歡你看著我想搞事又害怕門規的樣子。 我吃完了,三爺還在那里呆呆的坐著。 看著飯沒吃幾口。 我心里暗暗嘆氣,決定明天再租一分田。 新租的田,我打算都種上靈米。 畢竟三爺退的租足足有六分地呢。 第二天半夢半醒之際,我被低低的哭聲哭醒了。 我探頭到床邊張望,發現太陽已經露了頭,但江上還浮著一層薄霧。 七點了。 三爺家的大女兒在橋邊送他們。 雜役莊前的這條河是自林地奔涌而來的。 我看了一眼霧蒙蒙的湖面。 學堂講過,雜役莊在天門山脈附峰的半山腰,所以有河。整條山脈綿延起伏,主峰才是內門弟子的居所。只說雜役莊,便有上萬人居住。 但我看不到那樣的景象,這所小村叫映月莊,大概加起來只有一兩百人。順流而下,大約三爺就能乘船出去了吧。 比起他女兒的悲容,三爺卻極快地拉著兒子上了船。 我想了想,索性起身。 三爺應該退了租,我該去買地了。 “……師兄?!蔽艺镜降怯浀茏用媲?,規規矩矩地行了禮。 “什么事?”那人冷冷淡淡地問。 “我想買地?!?/br> “三爺退的地,還有兩分?!钡怯浀茏拥卣f:“他的房子也會退,你要嗎?” “……我買一分……地就行?!蔽宜妓髌?,笑了笑:“至于房子,樹上挺好的?!?/br> 記名弟子冷淡地點點頭:“五十靈石?!?/br> …… “……一分地,也這么貴?”我有些郁悶。 “三品靈田,這個價格已經夠便宜了?!蓖忾T弟子冷冷淡淡地看著我:“別浪費我時間?!?/br> “是?!蔽覈@了口氣,很rou疼地交了。 幸好,道宗給我的臥底費我基本沒動過。 要是……不買這分地,我覺得我可以從十一月一直休息到明年五月份。 收了錢,我的牌里就多了一分三品靈田。 “燕姐,別難過?!蔽颐榱艘谎塾涗?,忍不住回頭勸人:“你弟弟那么聰明,一定能過好的?!?/br> “不……”燕姐嘆了口氣,擦擦眼淚:“不?!?/br> “凡人的日子,可沒有這兒好過?!毖嘟隳笾磷?,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臉上有一種奇異的表情:“阿晏,你快十四了……如果有可能……一定要進外門 ?!?/br> 還說呢,進外門我得是中品靈根。 而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木靈根罷了。 這種想法,在我今天下午種地時得到了慘痛的終結—— “我不適合種靈米?!?/br> 我聽見那塊地嘟嘟囔囔:“我喜歡扶風草?!?/br> “……扶?;ㄒ残??!?/br> “……”我忍了又忍,委婉地提醒他:“雜役沒有術法,種不了?!?/br> “誰說的,不是有靈植夫嗎!”那塊地還嚷嚷得挺大聲。 “……靈植夫得額外去學堂交四十塊靈石上基礎課?。?!”我咬牙說道:“你知道四十塊我能差不多熬到交半年的月租嗎!” “……沒錢種什么地?”那塊靈田語氣詫異:“你以為養靈田很容易嗎?” 草。(一種植物) "我硬要種靈米呢?"我咬著牙問。 “正常長唄?!膘`田漫不經心道:“但是你以為學靈植夫沒好處嗎?但凡你通過結業考試,你就可以在莊子上平安終老了!到時候但凡你認證一塊玉牌你就是內門弟子,血賺不虧??!” “可是靈植夫要修萬物語??!我看不懂!” “……你是不是傻?”我腳底下的靈田慢悠悠地說:“看不懂你不能問嗎?你看不懂字它們說的話你還聽不懂嗎?” “我聽……” “……。聽不懂你怎么和我說的話?”靈田啐了一口:“讓你撿便宜了,我愣沒想到練氣期能聽得懂靈田說話,我算開眼了,怎么第一次參選他們居然把你漏了呢?!?/br> 我思索了一陣,轉頭去報了靈植夫的課。 那位外門弟子的唇角抖了抖,遞給我一份玉簡。 “那個……”我迷惑開口:“我去哪兒上課?” “上課???”外門弟子高深莫測地搖搖頭:“玉簡里是萬物語教材,半個月之后結業考試。你記得來參加?!?/br> “……半個月??”我猛然拔高自己的聲音。 “對,半個月,你要是能看的懂的話早看懂了,看不懂也不至于浪費時間?!蓖忾T弟子露出一個微笑:“加油?!?/br> ……不愧是你,修真界。 我捧著玉簡讀了一遍。 沒看懂。 靈田讓我把符號寫給他。 通過這種方式,我讀完了全篇。 十五天后,我站在了結業考試的考場上。 走之前靈田讓我蹭點土在眉心。 答試卷的時候靈田就瘋狂地輸出。 幻境考核的時候它還和幾棵藤吵了一架。 最終通路測試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就能明白那些符文的意思了。 “合格?!眽ι系囊蚬F懶洋洋地說道。 “恭喜師弟獲得靈植夫資格?!蓖忾T弟子很客氣地沖我笑了一下:“師弟明日可要搬到外門駐地去?” “……一定要立刻搬嗎?”我想到我快成熟的田,有點心痛。 “也不一定?!币蚬F似笑非笑地說:“沒準這后生有一日拿了玉牌,就直接去內門了?!?/br> “我要是……要是一直不能認證成功……”我突然有點緊張。 “你通過了靈植夫考試,就能在天門靈田種植靈植。天門不會放棄你?!币蚬F淡淡地說:“之后會有人給你發丹藥助你筑基,就算砸丹藥也會把你砸到結丹。八百年,你若一塊玉牌都拿不了,仙門也還愿意給你養老,就是死,你也是天門的鬼?!?/br> 我捏著雜役牌,點了點頭。 那位弟子從柜里拿出淡青色的符牌給我:“因果獸已經把你的成績報給宗門靈冊,師弟今后便不用交月租了。宗門每月會給你三百靈石,用度和外門弟子相同?!?/br> "外門弟子駐地會為師弟留洞府,就在飛雪峰。師弟何時想去,去便是了,這里的一切也會給師弟留著。"那名弟子有些艷羨地看了我一眼,吐出一口氣:“恭喜?!?/br> 我壓抑著滿腔欣喜,回到田間。 “……現在可以種扶風草了吧??!”靈田迫不及待地對我說。 “不可以……”我回答。 “為,為什么?”它傻眼了:“我盡心盡力,你居然這么對我???” “……一顆八百塊??!我沒錢!” 新上任的靈植夫漲紅了臉,如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