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買來酒菜，是從前他們住在奈陽愛吃的那家酒樓，在食盒里一碟一碟放在小角落的石桌上，一瞬間，今朝以為還是他們住在奈陽的十年時光之中。

    那時候的十年里，他們都很快樂，什么都不用顧忌，也什么都沒有避諱，快意恩仇逍遙自在，只不過那時候的沈耀年是人，人總會衰老虛弱，人也會被鬼吸取陽壽，第十年的沈耀年已經病得連血色都沒有，卻還強撐著身體在雨雪之中策馬七日……

    今朝擺好酒菜之后，知情識趣道：“今朝見那冰水珊瑚糖好看，還有糖皮果子，不打擾二位，去買糖吃了?！闭f著又蹦蹦跳跳出門玩去。

    “去吧?！比~楓晚懶得管今朝去不去買糖，見菜色都很新奇，看著很合胃口，好奇地連吃幾口，“好吃，快嘗嘗，我這丫頭的眼光還是不差的?！?/br>
    沈耀年也喜歡吃這些菜色，酒也是他喜歡的酒，不經意道：“今朝生前是奈陽人士嗎？”

    “怎么了？今朝是個被我強行養大的死嬰，根本沒出生過?！?/br>
    “那今朝是怎么對奈陽如此了如指掌？”沈耀年心中覺得很奇怪，自己對葉楓晚和今朝根本沒有陌生的感覺。

    葉楓晚想了想，也覺著有點奇怪：“是噢，可能是我家丫頭聰明，像我?！?/br>
    沈耀年用一個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嗔道：“像你就完了?！?/br>
    說完，彼此相視一眼，沈耀年沒有笑，但葉楓晚忍不住笑了：“像我多好，能像我這么好看可是她的福氣?！?/br>
    “不要臉?！?/br>
    這句話顯得有些多余，但沈耀年的性格便是不想說的話，一個字都不會說，明顯這句話就是他想說的。

    酒菜吃罷，武林盟的仇家終于殺來，但他們不知道活閻羅也在，只聽聞是沈耀年復活重出江湖了，沈府的大門開著，鬼出出入入清理方便，卻不曾想到，那些武林人士和以前一模一樣，就在門外吼幾聲，開著門都不敢進來。

    他們二人只好走出門前，看著那架勢，真跟武林正派討伐魔頭一模一樣，葉楓晚在他耳邊道：“難不成，他們千里迢迢就是來吼幾聲，吼完就回家？”

    沈耀年也在他耳邊小聲道：“也許本意如此?！?/br>
    “誒，”葉楓晚連忙擺手搖頭，“這可不成，鬼王大人您還不夠好客?！闭f著，他上前幾步，正想對他們說點什么，人群中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怎么就剩一個小弟出來？

    說誰小弟呢？眼瞎了不成？但葉楓晚不激動，反而又走前幾步，拿去別在腰間的翡翠折扇，拿在手里扇了幾下：“我也想成別人小弟啊，可是沒這機會?！彼⑿Φ闪说勺钋耙慌诺娜?，那幾個人突然開始不由自主互相掐著彼此的脖子直到咽氣……剛成尸體倒在地上的時候，卻馬上又站了起來。

    ——沒有就現殺。以前，他就是這么教風殘月。

    死人又開始廝殺著活人，葉楓晚笑了幾聲，拍著手掌道：“真好玩?！?/br>
    “活，活……活閻羅?！苯线@戲碼，也就煉獄島主活閻羅會，所以一眼就被認出來，葉楓晚反以為榮點點頭回道幾句眼神不錯，有前途。

    沈耀年看他拍手叫好的瘋癲模樣覺得他和自己是同類，便看著他怎么玩這四五十人，反正都不無辜，沈耀年不急，讓十余惡鬼把他們綁起來收進地牢，他還想再審點什么話出來，必然是要所有沾染過囚禁弟弟的事情都要問出來。

    葉楓晚殺了幾個，剩下的被囚在滿是灰塵的地牢里，水米不給，關了兩天之后，沈耀年見府里收拾得差不多，拖了幾個出來開始盤問。

    那些人倒是有點骨氣，兩天還不足以低頭，單純就是害怕死后五年歸來的他和活閻羅。這兩天里，地牢之中的幾十人早已重新復習過這兩個魔頭的江湖傳聞，他們的害怕到發抖，卻仍然嘴硬著。

    葉楓晚很奇怪：“你們不怕死嗎？”

    這幾個人假裝有骨氣地說不怕，葉楓晚把自己不知道塞在哪兒的卷軸都翻出來，在上面讀著他們做過的齷齪事，和每個判官都有的玉卷軸一樣，葉楓晚自己也有一個，是用紫玉做的，從缺月當判官的時候開始，就不知道被自己塞到哪兒去，一千多年才翻出來用。

    葉楓晚捧著卷軸數落他們的時候，語氣好氣又好笑，沈耀年不說話就這么聽著，雖然他是煩了點，不過說的都沒錯，這幾個人被數落得有點動搖，見還是問不出什么，又把他們關回去繼續餓。

    恐懼在地牢里蔓延著，煉獄島在江湖上的傳聞就跟惡人谷差不多，但島上有人有鬼，如非逼得走投無路入島，在惡人惡鬼之中殺出頭來讓旁者不敢打，又或是活閻羅收進去，不然能在島上活下去的人，江湖上一概不追究過往一切，畢竟大部分都活不下去，江湖中人也打不過。

    活閻羅的傳說在江湖上有好幾十年，他們基本默認活閻羅是個老頭，一開始不是很相信葉楓晚這個看上去二十出頭的人就是活閻羅，江湖上更聞風喪膽的還是活閻羅喜歡cao控死人殺活人，一邊看一邊拍手叫好。

    關押的第五天，終于有人受不住要見沈耀年。

    而且還是一半以上的人要求見他。

    這就很有趣了，沈耀年知道他們又怕又餓又渴，骨氣不能當飯吃，更何況他們本來就沒什么骨氣，沈耀年見今天的天氣開始下雪，將他們拖到院中跪在雪地里，等他們說出事實。

    其中一個支支吾吾招道，是某某門派某某山的某某主動帶頭去抓謝耀海，而他們這些人當時正是其中一員，因為以前實在打不過沈耀年，個個都躲起來了，也就偶爾來吼幾嗓子，趁他死了就全部都出來嚷著要報仇，一開始也有點怕謝耀海，卻發現雙拳難敵四手，多帶點人就把他活抓了，他逃了出來幾次，又抓回去。

    后來最后一次到現在已經一年多都沒抓到。

    葉楓晚看他臉色很差，自作主張把這些人抓回去，說一會兒會有食物送過去，然后將前幾天那幾個堆在后院的尸體自己走進去，并且讓鬼帶話，說這就是食物。

    一群餓了五天的人，面對著死去五天的同伴，那不是同伴，是一堆爛rou，哪怕已經有尸臭味，卻也是食物……

    他們兩個在地牢上方，站在鐵網上，優雅地居高臨下看著他們這些家伙在爭奪著尸體上每一滴血每一塊rou，那模樣一點都不像人，比惡鬼還惡上幾分，沈耀年將一壺酒撒下去，仿佛在炸藥堆里扔了一根火柴……

    那幾個死人很快就被爭搶干凈，連骨髓都被吸出解渴。

    暫時抵擋了五天的饑餓，那些人吃過人rou，在饑寒交迫之下，手慢慢伸向比較虛弱的活人……雖然葉楓晚不是人，但他特別明白人性是如何的。沈耀年曾經是人，卻沒他清楚什么是人性和本能。

    在第七天，吃過人rou之后兩天，他們早已又被饑餓填滿，卻強撐著眼睛不敢睡覺，并且裝出一副兇神惡煞的表情，因為他們都知道只要稍微有示弱的樣子，就會被身邊的“人”趁虛而入，成為新的食物……

    這個地牢變為一個人間煉獄，經過煉獄島主的親手設計，這里雖在人間，卻成煉獄，連沈耀年身邊的惡鬼也不曾見過這種陣仗，再惡的惡鬼不過也就當人的時候jianyin擄掠無惡不作，死后即使是惡鬼也保持著人的本能。

    見時機差不多了，葉楓晚往鐵絲網下撒了一碗新鮮泛著白煙的rou湯，rou湯里有著細碎的rou沫，仿佛是第二根火柴，里面所有人都在爭奪對方身上的rou沫，漸漸扭打一團，不顧身上被rou湯燙傷的皮膚，本能地搶奪著每一顆綠豆大小的rou沫，哪怕搶了一盞茶，他們早已不是為了搶rou沫，而是變成赤手空拳的廝殺……

    “好看嗎？”葉楓晚問道。

    沈耀年輕嘆一聲，仿佛釋懷了些許：“嗯?！?/br>
    葉楓晚看穿他的心思，看出現第一具食物的時候，他說了一句話——最后一個人可以活著出去。

    說罷，他就對沈耀年說：“走吧，我們去搶今朝的糖葫蘆吃?！痹捯魟偮?，在他們的背影之下，那些不知道還算不算是人的人們更用力吃著尸體上的每一口rou，喝每一滴血，爭取獲得更多的養分，讓自己有力氣成為活到最后的人。

    三天之后，最后一個勝出者，從地牢里的尸塊白骨里站著，他是這些天以來的最終結果，享受著勝者的快感，因為尸體不會站著，只有活人才有資格站起來。

    地牢大門打開之后，那人還站了片刻，才自己走出這一座煉獄般的地牢……葉楓晚非常信守諾言，不僅讓他活著離開，還給他吃飽喝醉包扎好傷口，換了一套新衣服。

    那人給出一個名單，是當時有份囚禁過謝耀海的門派。那人走后，江湖上最聞風喪膽的新聞，活閻羅——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