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雪呼嘯著在原野上狂奔，疾馳而來，搖撼著整片森林，枯樹枝不甘心地抖落幾片可憐的葉子，披上白色的囚服。

    走廊的落地窗被牢牢鎖住，上面附著的防衛魔法足以讓脆弱的玻璃化身銅墻鐵壁，城墻似得大門拉起一扇又一扇的鐵網，幾大麻袋的土豆、胡蘿卜被扔進地窖里，小儲藏室里塞滿了夏天做的漿果果醬，布瑞德洛夫家的鑰匙轉開了專為冬季準備的地下農場，他們在過去幾個月收集了不少陽光，并細心地將地窖的通風口變成晴天的景象，我和哥哥開始把樓上的家具收拾起來，頂樓在狂風里并不安全，這意味著戴維爾該換一個住處了。

    人們趁著風暴還未完全來臨，還能徒步出門去檢查室外園地，把園藝用品和實驗器材全都納入屋內，然后打開墻上或者地板下的暗道，地下的房間是想通的，每一戶魔女都能在這里安然度過將近一個月的深冬雪天。

    我艱難地敞開一道門，去找之前被我落下的鏟子，雪花像針直沖著皮膚戳刺過來，那把鏟子埋在被凍得有點兒硬的、雪和土混合的下面，我一鼓作氣把它拖了出來，就急忙往回趕。哥哥拉開二樓的一扇小窗，朝我大喊快點進去，他拼了命似得喊聲被風吹得稀稀落落，喊完就落下了窗戶。我用鏟子柄挑開門，狂風兀地猛烈起來，我扳著門和風展開一場拉鋸戰，砰的一聲把風雪的哀怨擋在外面。

    正當鎖已經要落上時，有什么東西從門縫沖出來，堅硬地打到我的身上，插上門閂，一只死雀一頭栽到地上，它渾身沾滿雪花，僵硬得像塊石頭。

    不同于春日里出生的魔女們，第一聲鶯啼代表她們的降生，冬日里第一只被凍死的鳥兒告訴我，我的生日到了。

    “每年！每年到這個時候暴風雪都會來臨！”杰尼西亞憤憤不平地抱怨著，她把地下臥室的窗簾用力地扯著，一邊撲打上面的褶皺，發出刷拉刷拉的響聲，其實在地下門廊處安置窗簾，我感覺意義并不大，但她依舊覺得，至少應該加固隱私空間——算了，我真怕她再用力會把簾子扯下來。

    “別忘了給你的小惡魔換所房間，呆在上邊，”她說著用手指指“天花板”，顯然這是我們的地板，“我真怕給他凍壞了?！边呎f著，她咯咯地笑起來，看來暴風雪給她的煩惱已經被八卦減輕了。

    杰尼西亞長著一頭紅色的直發，末尾被她拿著烙紅的鉗子蜷了又蜷，為此她有過不少次差點被自己燙傷的經歷，不過我們的表兄——也就是她的兄長很少表示關心或者擔心，或者阻止，不像艾爾，他們家根本不管杰尼西亞到底做了什么。去年春天，她結交了一位惡魔朋友，并把那位可愛的姑娘帶回家當“寵物”，如今在她的幫助下，那位年輕的惡魔已經出落得像個真正的、普通的人類女學生，今年冬天她將在臨省的藝術學院修習舞蹈課程，入學的第一年對新生的規定十分嚴格，盡管如此，瓦妮拉依然能做到兩周為她寄一封信。

    我撣著房間角落的灰，雖然早就學過那些讓掃帚拖把自己動起來打掃啊之類的魔法，但杰尼西亞更喜歡自己動手，我差一點就放棄了，還好她收拾得快，最后只剩下邊角的輕松活兒給我。

    “行啦行啦，夠了，夠干凈了?！彼苓^來一把拿過我手里的工具，動作太急拽得我一個踉蹌。

    大概是我正琢磨給戴維爾安排地方的事，沒能留意她說什么，倒是杰尼西亞又開始滔滔不絕：“??？被小惡魔勾了魂了？沒關系，地下的空間比上面要寬廣，隨便哪兒都能挑！選個喜歡的地方，對了，你的生日快到了吧？到了能自由締結契約的年紀了——”我想起來杰尼西亞也不過比我年長兩三歲，她的容貌永遠停留在十五歲的模樣，過不了幾年，還在生長階段的瓦妮拉可能就會看起來像她的前輩了，有的魔女可能會停在人類成年的年紀，或者更成熟一點，我呢？我可是希望自己能再長高點。

    “啊…我還沒想好呢?！蔽曳笱艿鼗貞?，不過我確實沒想好，可是戴維爾說我們早就有契約一直讓我心里覺得不安，被發現我在規定年紀之前締結過契約可怎么辦？我那時候可沒想過后果……

    不過，為魔女與首個締結契約的惡魔所舉辦的“儀式”是什么樣的？說起來，我還從未聽說過呢……

    “我來邀請你出門了?！蔽野验w樓房間的房門打開，一本正經地對剛剛整頓完畢的惡魔說，因為惡魔必須要經過主人的同意才能出房間。

    他樸素卻整潔的鞋履跨過一圈白色的鹽，筆直的兩條腿像在試探什么似的跨出門檻，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有正常走路，他的步子看起來有些不平穩。

    他白皙的脖子上套著限制力量的鎖扣，與我手上的牽拉環連在一起，中間這一段距離不長不短，剛好能讓他跟在我身后不遠處。

    他收起了傷口快差不多好了的翅膀，手臂間夾著書，盡管此刻像只脖子上套著項圈的狗一樣，他卻不緊不慢十分自然地跟隨著我。

    “謝謝?！彼麑ξ业难埖懒艘宦曋x。

    冬日窗外的寒光蒼白又尖利，他瞇縫了一下紫色的眼睛，把幾縷細碎的頭發向后撩了撩，這才適應了外面的光線，單薄的襯衫純粹出于我的考慮不周，我本來想從哥哥的舊衣柜里多找點東西，結果卻忘了拿上來。

    不知道惡魔會不會怕冷，但是他明顯瑟縮了一下肩膀，鼻頭也有點兒紅紅的。

    “啊，沒關系，我并不冷，只是有點不太習慣?！?/br>
    好像看到了我放緩的腳步和企圖回頭的姿勢，他在我身后十分輕快地說道。

    “唉……你……算了，哥哥的舊衣服很多都在儲藏室里，不過褲子可能會短……”

    “哈？你是在這里嫌棄我比他矮呢?！备绺鐝囊簧乳T里走出來，懷里抱著一摞書，戴維爾倒是沒有注意我倆的對話，他正瞇眼瞧著書脊上的文字。

    “畢竟是舊衣服，你現在又不矮?！?/br>
    哥哥皺著眉頭，臉上掛著一成不變的冷漠，轉頭朝戴維爾拋下一句話：

    “看樣子你也該戴眼鏡了?！?/br>
    說著就邁開步子頭也不回去往書架后面的地道了。

    只是只要戴維爾一和我們進入地下空間，每個人的秘密也就不是秘密了，該給他們展示——不，炫耀一下我的惡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