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傳來觥籌交錯、人聲喧鬧的嘈雜聲，他抬腳往里面走去。

    今天又開宴會嗎？

    跟在一個宮女身后徐徐走進殿內，大殿里坐滿了王公貴族及其家眷，各個華服貴飾、衣金流紫，面前擺著豐盛的美酒美食，舞者和歌者在殿中央表演歌舞。

    蘇嘉星一眼便看見元燁坐在大殿正中最高處的御座上，一手支著下巴，身著黑金長袍，矜貴俊美，風華萬千。

    只是他卻唇角微斂，一副沒什么意緒的模樣。

    元承坐在他下方不遠處，墨藍的袍襟敞著懷，大馬金刀斜倚著靠背，一手搭在膝上，一臉吊兒郎當，鋒利的眸子透出一絲桀驁。

    蘇嘉星在席尾撿了個沒人的座位坐下，偷摘案桌上的大葡萄吃，他一邊嚼，目光一邊在元燁和元承身上打轉。

    元承還留在皇宮？

    他上次不是說要回什么瀛國嗎？

    他環視了一圈，發現大殿里竟有不少千金小姐時不時往兩人身上瞄上一眼，一雙雙秋水般的眸子既矜持又撩撥。

    他撇撇嘴，這兩個大狗逼竟然還挺受歡迎的，這些小姑娘知道這兩個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到了床上，就變得跟公狗一樣喪心病狂嗎！

    哼！

    過了一會兒，一曲歌舞暫罷，歌者舞者起身盈盈下拜，太監拿著戲單上前，恭敬地呈給元燁，讓他點曲目。

    元燁一臉意興闌珊，修長好看的手指輕輕一揮，太監便彎腰退下，將戲單呈給了元承。

    元承更沒興趣，看也不看，蹙著眉頭，端起桌上的一杯酒一飲而盡。

    男人剛硬利落的下頜揚起，喉結上下滾動，飲酒的模樣放蕩不羈，引得周圍的千金小姐們呼吸頓時一窒，眼睛都移不開了。

    蘇嘉星翻了個白眼，——做作精！耍什么帥！

    他氣呼呼地又咬碎一顆葡萄。

    戲單按席位高低依次傳了下去。

    突然，坐在右席首座的丞相起身做了個揖，徐徐道：“今日逢國之慶典，陛下大赦天下，令萬民休假歡慶，乃蒼生之福，戎鬻戰事已平，天下海晏河清，老臣心甚喜慰，夜不能寐……”

    元燁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打斷道：“丞相有話直言?！?/br>
    “……唯有一事，老臣日夜掛懷，陛下登基已有七年，后宮中卻沒有任何女子侍奉左右，陛下修身自持，品行高潔，老臣佩服之至，然國不可無嗣，千秋帝業不可斷緒，望陛下三思?！?/br>
    丞相一臉義正言辭拱手道。

    元燁似笑非笑看著他，一雙妖孽的桃花眼微微上揚，“丞相不必擔心，若朕有何閃失，兄終弟及，不必擔心江山后繼無人，不然行上古帝王禪讓之制也無不可?！?/br>
    大殿內頓時一片寂靜，眾人的目光在元燁和元承之間來回轉。

    丞相脖子一梗，聲若洪鐘道，“陛下此言差矣，禪讓之制看似圣賢，實則給讒佞之人非分之想，乃是引起悖亂的根源，至于兄終弟及，倒并非無此先例，只是，”

    他轉向昱王，“昱王殿下既無正妃，也無側妃，更無子嗣，豈不更有國統斷絕之嫌？”

    元承砰一下將酒杯磕在案幾上，瞇著銳利的眸子，冷聲道：“本王有沒有子嗣，還要丞相天天掛在嘴邊，怎么，丞相有意要給本王生一個？”

    蘇嘉星撲哧一下忍不住笑出來。

    丞相被元承的瘋言瘋語氣得臉色鐵青，剛想以禮法規矩反駁，丞相夫人卻偷偷拉了下他的衣角。

    丞相一頓，想起自己的打算，不忿地轉過頭去，接著說：“陛下，今日京城名媛齊聚一堂，我大元以詩書畫傳名四海，不若讓各大名門的貴女們，為陛下作畫一幅，一來為陛下祈福，二來也讓京城貴女們有個獻丑的機會?！?/br>
    此話一出，其他大臣面面相覷，這丞相老兒真是jian猾，比什么不好，比畫？

    誰不知道他的嫡女兒畫起人物畫來，畫工在全京城一騎絕塵。

    而丞相想把女兒送進陛下后宮的心思，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當然，不必只給陛下作畫，若有心儀昱王殿下者，自可獻畫給昱王殿下?！?/br>
    丞相環視一眼四周，接著說道。

    能多消除一個競爭對手，就多一分機會，他知道有不少姑娘還就喜歡昱王那個調調。

    四周的名門貴女們矜持地低著頭，心里卻琢磨著，怎么在畫里下功夫，讓陛下和昱王殿下眼前一亮。

    元燁托著下巴，不知可否地瞥著這一場鬧劇，眉眼中蘊著一絲冷意，任由他們明爭暗斗，一言不發地抿了一口酒。

    蘇嘉星也聽明白了，說來說去，是要給元燁和元承選妃。

    雖然這也不關他什么事，但不知怎的，就是心里面不爽。

    他拈起一個糯米rou團子，咬了一口，腮幫一鼓一鼓的，狠狠地嚼，倒像是在嚼元燁和元承那兩個大渣男的狗頭。

    這時，宮人們已經將筆墨紙硯端了上來，只要待字閨中的名門貴女，人手一份。

    蘇嘉星起身，好奇地圍著大殿轉圈圈，探頭探腦地觀察那些姑娘在畫什么，看了一會兒，真是感概萬千……

    看來這些姑娘真的很想進宮啊，美化的也太過分了……

    古代版手工PS。

    元燁身后萬道金光什么情況？神仙下凡哦？

    有一個給元承畫像的，給他畫了一身閃瞎人眼的金色鱗甲不說，腿邊還蹲了只哮天犬一樣的黑狗，是在諷刺他像那三只眼嗎？

    他倒真想看看元承看到這畫什么表情。

    蘇嘉星搖頭感嘆，有必要這么舔嗎……

    一個個爭當后宮卷王的架勢。

    可怕。

    他越想越無趣，繃著小臉，坐回到座位上，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堵堵的。

    這時，他腦袋里忽然靈光一閃，一個想法浮了上來。

    他偷偷從剩下的筆墨中拿了一份，伏在案幾上握著毛筆，給元燁和元承花了個裸體漫畫——

    元燁的雞雞只有豆丁那么大，元承的則穿著夢露的小白裙，風吹起裙子，露出滿是腿毛的健壯粗腿，元承還一臉嬌羞地按住裙子。

    蘇嘉星咬著筆頭，靈感閃現，他又在元承腳下添了一只大公雞，照著畢加索的名畫畫的，大公雞畫得好斗又愚蠢，諷刺元承剛剛好。

    嘻嘻。

    這時，已經有不少千金小姐做好了畫，交給了宮人，宮人將畫分成兩疊，呈給元燁的一疊，呈給元承的一疊。

    蘇嘉星趁宮人不注意，巧妙地把自己那張隨手夾在元燁那沓里，過了一會兒，畫作盡數收集完畢，宮人畢恭畢敬呈給了元燁和元承。

    元承瞄了一眼最頂上的那一張，嗤笑一聲，接都不接，轉頭喝酒去了，讓為他作畫的千金們大為失望。

    至于元燁，他一臉漫不經心地翻動著畫紙，翻了一會兒，唇邊漸漸掛上一抹諷刺的笑。

    似乎在諷刺那些平日矜持自高的名門小姐們，畫后之意卻如此諂媚膚淺。

    看得那些給他作畫的千金們心里突突直跳。

    這時，他的手指頓了一下，拈起一張畫，有些散漫地問：“這就是丞相愛女的大作？”

    丞相定睛一看，臉上浮現一抹得色，四下睥睨了一眼其他同僚，起身道：“正是?！?/br>
    元燁唇角嘲諷地勾起，輕聲道：“丞相嫡女的畫似有諷刺之意啊?！?/br>
    丞相的表情驟然僵住，大殿眾人忍不住看向這位嫡小姐的畫作——

    只見元燁身著一件華麗的赤金色龍袍站在云端，身后無數天兵天將排列整齊，一輪金色的太陽映在他身后，光芒萬丈。

    元燁眺望著遠方，舉起一條胳膊，指向前方不明之處。

    蘇嘉星捂著嘴趴在案幾上，小肩膀一聳一聳的，差點笑瘋了，這位嫡小姐的畫他剛剛特意卻去看了看。

    元燁的出場方式，簡直集金正日和希特勒之大成，可以說是取兩者精華了！

    那位嫡小姐臉色煞白低著頭，咬緊嘴唇，她的畫只是在贊美陛下像天神一樣威嚴凜然，不明白陛下為何要如此說。

    本來她信心滿滿，胸有成竹能力壓群芳，可此刻，其他千金小姐的目光卻刺得她抬不起頭來。

    有不少王孫貴族平時諂媚習慣了，倒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還暗暗覺得畫得挺好的。

    然而，不少真正精通詩禮書畫的有識之士卻兀自搖頭淺笑，萬萬沒想到如此精湛的畫技，卻畫出了如此庸俗浮夸的內容。

    “這，”丞相顫巍巍地拱手辯解道：“小女怎敢有諷刺之意，她對陛下，乃是一片拳拳欽慕之意，一片真心，成于心，形于畫，望陛下明鑒?！?/br>
    “拳拳欽慕之意……”元燁點點頭，眉毛微抬，一臉淡漠：“朕與此女從未說過一句話，何來一片真心，還拳拳？””

    他把畫隨手一撂，飄飄揚揚落到地上，聲音輕若幽谷，落地卻讓人心生寒意：“是對后妃之位一片真心吧？”

    丞相臉色慘白，嘴唇蠕動，想說什么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同僚的嘲諷目光讓他的心突突跳。

    其他官員們以目相視，原來陛下不直接拒絕丞相的比畫提議，是在這等著他。

    若直說不愿立后納妃，難免丞相不依不饒，擺出許多大道理。

    陛下棋高一著，借畫羞辱丞相嫡女的實力不配入住東宮，徹底讓他死了這條心。

    著實高明。

    這樣一來，以后誰還敢提納妃立后之事？

    上位不成，還反遭一通羞辱，以后如何抬得起頭。

    元燁淡抿著唇，任由大殿氣氛一陣詭異地寂靜，兀自翻著手中那一疊畫，突然，他的手指一頓，目光驟然凝縮，釘在眼前的一張畫上。

    半晌，他饒有興味地勾起唇角，目光在大殿里逡巡一圈，修長的手指捏著畫的邊角，微微碾動著。

    殿下眾人抻著脖子，一臉好奇地張望，難道真有哪位千金的畫入了陛下的眼？

    給元燁獻畫的千金小姐們頓時興奮起來，在心里暗暗祈愿自己就是那天選之女。

    蘇嘉星小手捂著唇，笑得前仰后合。

    ——元燁準是看見他的畫了，哈哈哈，看他還裝得那么淡定，其實心里氣壞了吧。

    元燁將畫抽出來，對身旁宮人道：“此畫畫得甚奇，讓昱王也鑒賞一二?！?/br>
    宮人趕忙上前，躬身雙手接過畫，眼角的余光在畫上滑過，腳下不禁一個踉蹌，差點從玉階上滾落下去。

    他顫顫巍巍把畫呈給昱王殿下，短短十幾秒，頭上便冒出一層薄汗。

    元承漫不經心地把畫一把抽過來，銳利的目光一掃——

    畫上他身穿一件yin蕩不堪的小短裙，還忸怩作態地按著裙擺，更夸張的是，腳邊還有一只愚蠢夸張的大公雞撲棱著翅膀在打鳴！

    元承狹長的鳳眸微瞇，銳利的目光掃視了一圈大殿，指尖來回把玩著白玉酒杯。

    看得大殿眾人面面相覷。

    蘇嘉星手托著臉腮，笑彎了眼睛，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

    ——看看吧看吧，反正也看不到他。

    宴席接下來的時間，元燁和元承又恢復了若無其事的表情。

    殿外夜色深沉，宴席也到了高潮的部分，由月曲國進貢的美女表演的西域歌舞，極具異國風味，舞女們妖嬈嫵媚，媚眼如絲，看得大殿的王孫公子們眼睛都直了。

    連蘇嘉星也看得睜圓了眼睛。

    這時，御座上的元燁突然起身，揮手屏退了跟隨的宮人，邁步走了出去，隨即元承也起身，跟在他后面出去了。

    蘇嘉星的注意力被兩人拉了回來，他盯著兩人的背影，心中有些好奇，于是也從座位上起身，悄悄跟在兩人后面。

    從大殿偏門出去，殿后面是一片花木蔥郁的御花園，曲徑通幽處，大殿的燈火和喧鬧漸漸消失在一片幽靜中。

    元燁和元承一前一后走在小徑上，蘇嘉星躡手躡腳跟在他們身后，隔了一定距離沒太靠近。

    雖然兩人看不見他，但可能會聽到他發出的聲音。

    花園雖寂靜，也有夜蟲唧唧，棲鴉在樹枝上扇動翅膀，想來元燁和元承應該聽不到他的腳步聲。

    這時，他好像聽見兩人在低聲說著什么。

    可惡，離得太遠，聽不清楚。

    他輕輕往前跑了兩步，跑到元承身后，想聽聽看兩人在聊什么。

    還沒聽清楚，元承突然停住了腳步，蘇嘉星剎不住車，直接撞到了他悍實的后背上。

    嚶！

    他捂著小鼻子后退一步，看著元承用“讓我看看是哪個小東西”的表情回過頭，心中陡然一驚，嗖地一跳，躲到了一棵樹后面。

    元承目光平靜無波，甚至有點漠然，在身后空無所有的虛空中掃視了一圈。

    蘇嘉星小手扒著樹，一雙貓眼在黑黝黝的樹影下閃著微光，他分明感覺元承的目光在他這里停頓了一下。